靜安從他語氣裏聽出點霸道來,扭頭看向他,故作威脅道:“你再逼我我就不彈了。”


    沈西淮忽地笑出聲來,也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剛才有點凶,他語氣緩和下來,往她腰上輕輕捏了下,“再彈一會兒。”


    靜安現在從他眼睛裏讀出了他的想法,他看上去確實很希望她再彈一會兒。


    “那你讓我坐回去,也不要盯著我看……”


    等終於按照正確姿勢坐好,她將那本舊琴譜翻開,手指落到琴鍵上。


    《por una cabeza》,那首著名的探戈舞曲,靜安腦海裏浮現出阿爾·帕西諾飾演的被炸瞎雙眼的中校,在舞池裏帶著女孩翩翩起舞,步法時而克製,時而激進,以致於靜安也隨機地加了些裝飾音和延遲。


    沈西淮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他看著陶靜安沉浸進去,也跟著陷進音樂氛圍,又在她利落將琴譜翻頁時無聲地笑出來。他在鋼琴上沒怎麽下過功夫,不過樂理功底在,對這首曲子也十分熟悉,他很容易就聽出陶靜安彈錯幾個音,但她的動作看上去仍然行雲流水,這讓他依舊毫無保留地被她吸引。


    最後一個音落下,他看見她回頭看過來,“好了,雖然我彈錯了不少,但是你現在不想聽也得聽了。”


    靜安有段時間沒碰鋼琴,現在彈出了興致,琴譜有沒有並不重要,她想到《克勞汀幻想曲》,又想到柴一鋼協,想象的畫麵裏是卡拉揚在指揮,自己則是頂著爆炸頭的天才kissin,她恣意彈了好一會兒,然後被自己逗笑。


    奶奶當初教她學琴,從沒有在琴技上對她有過多要求,隻要她快樂地彈,她一以貫之到現在,甚至還有些膨脹地容忍自己犯點錯。


    沈西淮見她笑得尤其開心,也跟著笑了起來。如果昨天不是因為搬家太折騰,他已經讓她在家裏的琴房給他彈了。原本他隻固執地想要聽她彈固定的曲目,現在他意識到,隻要陶靜安在彈,曲子並不那麽重要。


    他看見她再次衝他伸出手,“要不要一起彈?”


    他被拉了過去。


    “paul那張專輯裏,你最喜歡哪首?”


    “你呢?”


    “我先問的你……”


    沈西淮喜歡的那首原本是吉他曲,他將手按到琴鍵上,即興地按出第一句音符,“the kiss of venus has got me on the go.”


    他沒有繼續彈下去,而是看向旁邊的人。


    靜安很快彈出下一句,“she’s scored a bullseye in the early morning glow……”


    兩人先前從沒練過,現場發揮不可避免地要出錯。靜安跟著哼了幾句,她容許自己犯錯,可一旦發現沈西淮彈錯音,就伸手過去糾正他,沈西淮剛才坐在旁邊從始至終沒有表示過異議,現在也學她拍她手腕,但曲子仍然斷斷續續地進行下去。


    樓下binbin終於掙脫了他媽的束縛,撒丫子往樓上跑,半路上聽見笑聲跟打鬧聲,愈發加快了腳步,等到了門口,曲子已經換了一首。


    靜安聽旁邊人用左手彈出幾個音符,她思考了下,右手在琴鍵上依次落下,“2346—4323……”


    沈西淮顯然比她更熟,放下速度配合她,靜安記不太清譜子,在沈西淮的指導下緩緩按出音符,“3216—3454—676……”


    她想起電影裏1900深情的目光,回頭去看沈西淮,他也正看著自己,眼神裏意味尤為複雜。


    靜安忽然停下動作,雙手捧住沈西淮臉的同時,傾身過去吻住他。


    隻是還沒親兩下,binbin就躥了過來,擠到兩人腿中間,靜安笑著要往他腦袋上啄一下,臉先被沈西淮扳了回去。


    沈西淮用力往她唇上親了兩下才放過她,靜安蒙了兩秒,剛要笑出來,旁邊binbin忽然一躍把琴譜抓了下來,又跟她耍寶,剛耍兩下,嘴巴裏的琴譜就被他舅舅給抽走了。


    靜安接過琴譜往櫃子高處放,“不能再彈了,我跟我爸申請了要下廚做兩道菜。”


    她身高有限,沈西淮站她身後幫她,按她的要求往頂上放。書櫃頂層放了她讀書時的所有筆記跟日記,筆記她一直堅持寫到現在,日記就不再像高中時寫得那麽勤,偶爾想起來才會記上兩筆。


    兩人站在書櫃前,binbin又緊跟過來,但很快就被他舅舅一路拎到了樓下,然後被交回他親媽手裏。


    西桐剛剛聽見不少熟悉的鋼琴調子,尤其最後一首,直接把她以前的陰影給喚醒起來,原本她想上樓去湊熱鬧,但被她媽被摁住了。


    柴碧雯正跟靜安媽媽聊天,剛才進門喝茶,她一眼就看見桌上的幹花杯墊,一問得知是靜安以前做的。


    “她喜歡虞美人,花瓣大,做了不少送人,我先前還帶了些去摩洛哥。”


    柴碧雯很感興趣,“那明年我得讓她教教我。”


    她去陽台看挨挨擠擠的綠植,現在開花的少,大多數已經衰敗。


    見柴碧雯正望著某個方向,靜安媽媽笑著解釋:“這是靜安先前的眼鏡盒,有段時間她用眼過度,我們給她配了個護眼的平光眼鏡,那會兒兩個老人喜歡養花,家裏能用上的東西都用來插花了。這眼鏡盒小,隻能插點小雛菊,這幾個是用壞了的保溫杯,以前還用了不少易拉罐。”


    她將眼鏡盒拿到手裏,湊近了看,“靜安喜歡記日子,這上麵有她寫下的日期……10年10月20號開始用的。”


    柴碧雯若有所思地看了幾眼眼鏡盒,隨即笑著說:“竟然都十多年了。”


    這個數字讓她短暫地心驚了下,她回頭看向屋裏,她那位剛成家的兒子正坐在餐桌前認真地剝蒜,他頂不喜歡蒜的味道,生蒜尚且能忍受,可但凡不小心嚐進嘴裏,他脾氣就得上來。


    沈西淮的挑食習慣早深入人心,西桐十分看不慣她哥的金貴樣兒。


    晚飯桌上菜式豐富,西桐看著食指大動,但好巧不巧,有大半是她哥不愛吃的,好在她嫂兒最後端上來的兩道沒有踩到她哥的雷。


    靜安做了一道桃仁絲瓜,另一道是糖醋小排,下麵放著苦瓜片,是她從美食書上看來的。


    大家都十分捧場,奶奶不忘招待,“這個蟹也不錯,現在年輕人一個個看著都瘦,西桐,西淮,你們得多吃點兒,可不能節食。”


    西桐忙應一聲,剛要去夾,旁邊她哥也跟著伸出筷子,她另一隻手暗暗扯了下他的胳膊,示意他不用違背良心,他本來也不是會勉強自己的人。


    但她哥並沒有搭理她,於是她眼睜睜看著他將一筷子蟹肉送進嘴裏。


    她略微惱怒地瞪了過去,正要回頭,注意到斜對麵她嫂兒的視線,她忙笑著看回去,臨時找出個話題來:“嫂兒,你跟哥高中時候是不是就關係很好了?”


    西桐已經從小路哥那兒得知,她嫂兒是在伯克利讀的研究生,跟她哥離得特別近。她就覺得奇怪,兩人既是高中同學,研究生又在一個州,怎麽到現在才在一塊兒,她可好奇死了。


    可對麵的人回她:“我們那時候不怎麽熟。”


    她剛要說話,旁邊她媽先搶白,“高中才多小啊,都忙著讀書呢吧。”


    西桐暗自腹誹,才不是呢,她不僅忙著讀書,還忙著拿下蘇津粵呢。


    等一頓飯吃完,兩家人坐客廳裏聊天,櫃子裏幾本相冊被拿出來,沈西淮被分到一本,裏麵是陶靜安小時候的照片,他想找陶靜安一起看,但她沒跟他坐一塊兒,他低頭剛翻兩頁,旁邊西桐猛地戳他胳膊。


    “哥!你呀!我怎麽沒見過你這張照片?”


    沈西淮抬眼看過去,那張十幾人的合照裏,他一眼看見了陶靜安,她站在左邊角落,往右一排數到末尾才是他自己。


    照片他不僅有,甚至是他組織拍的。當時班級合照已經拍完,小團體照得排隊,有人等不及先回了教室,其中就包括陶靜安,但她顯然對團體照沒什麽興趣。他帶著自己相機跟回去,組織拍照時陶靜安正坐位置上做題,起初她沒聽見,是她後桌喊了她,她才匆匆加入進來。


    這張合照後來被他一並拷給攝影師,洗出來後分發給入鏡的所有同學。


    他意外於陶靜安還保留著這張照片,等旁邊柴碧雯也好奇地看了幾眼,西桐才繼續往下翻。


    下一頁除了班級集體照,還有一張側放的雙人合照。西桐起初沒看出來,先看她嫂兒,才去看她旁邊的男同學,認出的那刻,西桐稍稍愣住。


    她想起那天在大街上看見的景象,也記得上回吃飯時津皖姐說過,這倆是高中同桌,會拍合照倒不意外,但她惡趣味大起,再次拱了拱她哥胳膊,挑釁似的要他也看一看。


    她哥隻淡淡掃了一眼,立即就回頭不再看她,她偏要他多看幾眼,可沒能成功,她媽要她消停會兒,直接把相冊給沒收了。


    她覺得委屈,故意跟她嫂兒告狀,“嫂兒,哥他欺負我!”


    靜安正跟她爸說話,聞言回頭看一眼西桐,再去看旁邊那個,他表情看起來有些凝重,嘴唇微張著,顯然是不高興了。


    旁邊柴碧雯打圓場,“都多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又岔開話題:“靜安,我剛見你初中拿了不少運動比賽的獎,高中好像沒見著呢,沒參加過呀?”


    靜安將視線從沈西淮身上收回,笑了笑說:“嗯,高中一直沒怎麽運動。”


    她那時隻不停地做題,原本以為不參加就不用去體育場,可每回都會被班主任選去給班裏的參賽選手寫通訊稿。


    西桐戳她哥胳膊,“誒,哥好像每次都參加了誒,還都拿了獎吧?”


    見他不得不笑著去回應一屋子人的視線,她摸了摸自己被戳痛的胳膊,順手就往她哥兜裏掏了掏,掏出一枚果凍來。


    這果凍她先前就見過,早就想嚐一嚐了,可她哥不肯給,現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沒法搶回去,她徑直打開,將果凍送進嘴裏,起初覺得新鮮,好像有橙子跟梅花的味道,再嚼兩口,她嘴一咧,差點把果凍吐了出來。


    正糾結要不要吐,有人先把垃圾桶送到她跟前,緊跟著又送來水。


    她忙接過喝一口,“裏麵好像有薑……”


    “嗯,這個是醒酒的,我放了點薑末在裏麵。”


    西桐愣了下,“是你做的呀嫂兒?”


    “嗯。”


    西桐的話又生生咽了回去,她匆忙改口:“怪不得哥他經常吃,原來是醒酒的。”


    旁邊柴碧雯幾次想要張口,最終隻是看向另一頭:“西淮你不是要陪爺爺去釣魚?早點出發早點回,待會兒太冷了。”


    釣魚是靜安爺爺常年的愛好,恰巧沈西淮以前在lse加入過釣魚俱樂部,算有一些經驗,車裏那套釣魚工具是他從家裏倉庫裏找出來的,靜安爺爺看了直說專業。


    走前靜安給爺爺貼上暖身貼,又把圍巾遞給沈西淮。沈西淮沒接,她隻好過去直接給他圍上。


    “早點回來,太冷了。”


    “嗯。”


    後頭長輩還在話別,兩人站在樹影下,光線有些暗沉。沈西淮低頭去親靜安,靜安本能地伸手去推他,他順勢就將她手握住,並沒有真的親過去,隻低聲說道:“待會兒早點睡,黑眼圈都出來了。”


    靜安沒應,身前的人又伸手捏了下她臉,她直接將他手輕輕拍開。


    沈西淮沒再說話,上車前又回頭看一眼,樹下的人正看著他,隔會兒才說:“快去吧。”


    見車子走遠,靜安回了屋,她先洗了澡,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嶄新的日記本,然後回到隔壁的小臥室,坐在桌前提筆寫下日期和天氣,緊跟著另起一行。


    “沈西淮不喜歡吃海鮮,沈西淮不喜歡吃薑,我被沈西淮給騙了。”


    第51章


    靜安在睡前打開工作電腦,重新將ib科技的brief看了一遍。


    ib科技係駭刻子公司,駭刻早年做全球移動通訊係統和智能網絡,千禧年後推出音樂播放器,而後才開始做手機。


    音樂手機在早年蓬勃發展時期,大多也隻注重“音樂感”,音質很難超越其他內置功能,等智能手機時代到來,音樂手機不可避免地走向沒落。


    駭刻此前從未在音樂手機上有過涉獵,而ib科技在這個概念淡化的時候,即將在明年三月推出他們的第一款音樂手機。


    他們的要求簡單粗暴,導演和演員都在其次,他們更需要一個好故事。另外,作為大廠的子公司,ib這次出手也相當大方,給出的預算十分喜人。


    項目預計兩個月內可以完成,如果沒有其他意外,靜安認為自己必須抓住這次機會。她已經想好合適的導演人選,打算在明天會上提出。


    等關了電腦躺上床,她幾乎一沾床就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隱約察覺到屋裏有輕微的響動,昨晚她隻睡了兩三個小時,現在困得睜不開眼,也壓根不想睜,可有人存了心偏不讓她睡。他身上冒著熱氣,顯然是剛洗完澡出來。起初隻是親她的手,她不願意醒,索性由著他親,可他不罷休,手鑽進被子,把她當做麵團似的又揉又捏,她下意識往裏躲,還沒來得及背過身去,剛才還坐在床邊的人已經趁勢掀開被子擠了進來。


    靜安從高中起就睡在這間最小的臥室裏,因為空間有限,靠窗的單人床又窄又短。靜安被夾在溫熱的軀體與堅硬的牆麵之間,身前的人緊緊將她箍住,頭發上的水落到她的手跟臉上,後來又隨著他的動作將她身上那件t恤給暈濕。


    窗簾半開著,有光透過窗戶滲進來,沈西淮借著那點光看清了陶靜安t恤上繡著的圖案,是隻不大不小的檸檬。檸檬起初是鋪展著的,後來陷進層層褶皺裏,徹底看不見形狀。t恤很窄,被沈西淮緊緊攥在手裏,靜安覺得勒得慌,她試圖把t恤給扯下去,可沈西淮沒給她機會,她想著脫了也比勒著難受好,沈西淮卻仍然不給她機會。靜安想不明白,他先前明明希望她那樣。就這麽被勒了好一會兒,沈西淮才鬆了手,幫她把衣服上那隻檸檬給鋪展回去。


    他又隔著那隻檸檬沒完沒了地親她,靜安有點惱,他明明還欠她一個解釋,現在卻還有心思做別的,偏偏她還沒法拒絕。她已經來了感覺,可沒有東西,她隻好將他臉扳向自己,說話前先勻會兒氣。


    她眼睛裏染一層霧氣,臉頰緋紅,沈西淮默默看了幾秒,再俯下身時直接將她嘴封住,一隻手仍去揉那隻檸檬,靜安被親得暈暈乎乎,仍察覺到他現在尤其反常,他動作比剛才還要急切,眼神迷離,恨不得要吞了她似的。


    她去推他,好不容易找到縫隙說話,“沈西淮,我還在生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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