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做過這些事情,是想解決那三個前妻生的孩子,卻沒想過周建林會知道這件事情!


    “建林,你從哪兒聽來的謠言,我沒有……”


    “你做過什麽,總是會有人知道的。”周建林看也不看她,隻道,“你在撒謊。”


    蘇梅委屈的神色霎時一頓。


    明明他之前什麽也不知道的,周平,是周平!他都死了還不放過她!


    “我做錯什麽了嗎?”蘇梅索性道,“如果不是他們自己犯錯,誰舉報又有什麽作用,現在沒有我出手,他們還不是一樣被抓,分明就是罪有應得,根本不關我的事!”


    周建林沉默很久。


    “……我明白他們是罪有應得,他們也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他對蘇梅說,“但我也無法接受你曾經對他們做過的事情。”


    “無法接受,什麽……意思?”


    蘇梅為他這樣平靜而冷漠的態度而感到恐慌,立刻後悔起剛才說的話了,連忙解釋道:“不,建林,你聽我說,我不是故意的,我……”


    “就這樣吧,蘇梅。”周建林站起身來。


    他們倆有對不起你蘇梅的地方,蘇梅也做了傷害他們的事情。人如燈滅,誰是誰非也不用再辨了。


    “建林,你是說……你不要我了?”蘇梅聲音有些顫抖,還有些恐慌。


    “不,我們還是夫妻。”也隻是夫妻。


    隻是他的脊背好像再也無法挺直,滄桑疲憊的臉上永遠不會再有笑容,隻等待哪一天痛苦將他吞沒。


    “建林——”任憑蘇梅怎樣喊,他也不曾回頭,看到這樣決絕離開的背影,蘇梅隻覺得什麽東西也離她遠去了。


    對未來的先知失效會讓她覺得惶恐,可此刻周建林對她真麵目的看穿和失望才是讓她更加惶恐的地方。


    她的榮辱,她的後半輩子全部都係在周建林身上,假如周建林真的厭煩了她,對她失去了所有感情,她以後要依靠誰?


    *


    蘇葵的長篇小說《深淵》才發表一半,“高智商犯罪”這個名詞就迅速在文學界掀起了一陣狂潮,也在作協內部引起了很大的討論。


    宋萬章就對她感歎道:“每次都變一個風格,一看就知道是你寫的,別人是沒你這個嚐新的勁頭的。”


    作協時常舉行文學交流會,大家聚在一起討論交流作品和觀念,這次討論的重點就放在了蘇葵新寫的作品上。


    因為她一來又是一個悖於現在主流的題材。


    “這應當屬於國外所說的偵探小說,這次為什麽要寫這個題材?”


    徐奚年現在並不會像以前一樣批評她,反而很願意聽聽她的看法。


    國內的偵探小說或者應該叫懸疑小說能夠追溯到古代,多以斷案為主體現世情,是通俗文學的一種。然而在近現代,這種題材幾乎銷聲匿跡,不被主流文學界接納,隻聽說西方那邊比較喜歡。


    徐奚年以為蘇葵是受到了國外文化的影響,蘇葵卻說:“應該是有感而發吧。”


    寫的時候落筆就成,沒有想過此時的國內外文化創作環境。


    不過既然大家問起,蘇葵正好有話可以說:“其實偵探懸疑題材的作品在國外已經盛行許多年,在西方國家形成了一套獨有的文化體係。而最近這些年,這種文化也被很多國家引進發揚,假如要更多地考慮與國際文化交流,我想在文學創作上我們也應該做到一定的了解,互相學習。”


    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在華國題材單一斷代的時候,國外卻正是發展的黃金時代。


    她今天過來也不隻是為了參加交流會,也是因為工作上的事情,作品創作雖是偶然,卻剛好能借它來與大家交流這個問題。


    作協的人知道蘇葵現在是在外交部工作,接觸國際上的事情比較多,也負責對外文化交際的事情,所以她的話說出來就不是隨便說說了。


    宋萬章問:“那現在的國家方麵的意思是什麽?”


    “目前我們和文化.部商議過,在引進國外優秀文學作品的同時要學習創新,豐富我們的文學創作種類。讓傳統文化也能以新的方式煥發生機,增強華國的文化影響力。”


    本來應該文化.部向作協講明,但這個政策也是蘇葵在任上提出來的,既然今天來了蘇葵就一起提出來。


    “你的意思是,上麵要讓文學作品百花齊放?”大家聽了蘇葵的話都是一陣心潮澎湃。


    說實在,作為文學創作者,沒有人不想看到作品百花齊放,更沒有人不盼望著華國文化能走向全世界。


    “可新的文學題材成長起來並不是一件小事。”蘇葵的話已經不僅是在談論文學了,現在是宋萬章作為作協領導在和蘇葵討論政策,“至於向國外傳播,恐怕難以兼顧兩方文化。”


    “所以我們才要發揚本土特色,使新的創作方式與我們的文化相結合,形成具有華國特色的文學作品。這樣既有創新,也能更好地宣揚華國文化。”


    華國也不是沒有懸疑類型的生存空間,民間就擁有一批創作反特小說的人,以公安民兵等人和敵特分子鬥智鬥勇為藍本。隻是由於題材問題不容易被主流接受,當然宣傳也不足,因此得不到重視。


    所有他們想到的想不到的蘇葵都已經考慮過了:“我們還會出一筆專門的款項,專門扶持鼓勵文學作品的創新,也會積極與國外進行版權溝通,將更多文學作品翻譯出海。”


    她不僅考慮到了,還拿出了初步的計劃書請大家發表意見。


    然而這初步已經詳細到他們提不出任何意見,簡直是屬於走一步看百步,把後續所有的領域配合都已經安排上了。


    不過他們關注的還不是這個,而是——


    “《深淵》已經被國外的出版社買下了版權準備引進,還是好幾個國家的出版社?”


    她不是還在報紙上連載嗎,怎麽就已經被國外注意到了?


    對此,蘇葵的回答是:“我寫的時候正好部門在商議文化輸出的事情,我就將我的文章翻譯了前半部分給國外的出版社,這樣的題材正符合他們的主流文化,所以基本都給了我回應。”


    這部小說有別於民間反特小說多用來紀實的故事創作,而是更偏向西方偵探小說中的強大的解密鋪墊和人性的深入思考。


    何況她還用了“高智商犯罪”這種簡單精煉的名詞作為概括,最能激起人的興趣和挑戰。又用了人性的生存和毀滅作為思考點,不得不說,完美契合此時西方的文化正確。


    並且她還不是名不見經傳的作家,在國內是知名人物,在國外引進過作品,改編過電影。知名作者的高質量作品,他們怎麽會拒絕?到時候再宣傳一波東西方作家推理作品的比較對決,關注不就來了嗎?


    作協的人算是聽明白了:“這麽說來,你的這部作品就是先行,可以視它後續的發展來驗證政策是否能夠取得良好的效果。”


    說起來,蘇葵算是作協裏作品最少的一個成員,但沒有一部作品沒造成轟動的。


    第一部《小草青青》引起了國內外大規模的討論,又是翻譯又是改編電影出國,第二部《清河鄉之變》促成了解散公共食堂大政策的實施,改編連環畫還獲得了金獎出國展覽,第三部更好,還沒寫完國外就要走了,是文學作品創新推廣政策的先行軍。


    每一部作品都伴隨大事件大政策發生,所以奠定了她在文學上麵的成就。


    “這個政策是好事啊,蘇葵同誌這書也出得好。等影響力擴大,也讓國外知道,我們本土的創作從來不輸給他們。”


    在座都是蘇葵的老師長輩,他們不為她年紀輕輕得大榮譽而不平,隻為她高興,更為這個政策而高興。


    蘇葵今天來的目的也達到了。


    作協是作家群體的領航者,風向標,隻要從這裏轉變,再配合政策宣傳,各處文學作品就會跟隨風向標一起百花齊放。


    就是結束的時候宋萬章問她:“蘇葵同誌,我有些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將這部小說的收益全部捐出?”


    要知道她現在的影響力不同以往,稿費是最高的一檔,更別說這部作品還被國外引進,各種版權費也是很大一筆,之後假如要改編電影,後續加印出版,收入更是不少。這麽多錢都捐出去,實在讓人不解。


    蘇葵隻是唇角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把這筆錢捐給學校,讓更多孩子能夠上學不好嗎?”


    上學知事明理,不要走上歧途。


    宋萬章作為《六月》的主編,拿到了下麵一卷的文稿,他問蘇葵:“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你寫的這樣智商高的人,能夠進行完美犯罪嗎?”


    不怪他好奇這個,實在是裏麵很多犯罪手法都是聞所未聞。


    “有。”蘇葵的聲音很輕,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說話,“完美來自於殘缺,好似空中樓閣,崖邊行步,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就像她結局寫的那樣,凝視深淵,墜入深淵。


    *


    六五年的元旦到來的時候,蘇葵落下了《深淵》的最後一筆。


    明年,就是六六年了。


    她的桌麵上還放著一封未曾署名的信,那是她給調查部的最後一份禮物。數次給神秘人立下無所不知的印象,數次送去最準確最震撼最需要的消息,都是為以後未雨綢繆。


    經過上一次的事情,他們心中應該已經有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猜測。現在,她要為“神秘人”這個身份劃下最後一次,也是最重要的一次句號。


    這天,對調查部來說注定是不一樣的一天。


    調查員以最鄭重的態度,最快的速度將一封突兀出現,沒有任何署名的信件交到部長手中。不僅是因為這個人是他們內部第一機密,更是因為“他”傳的消息從來都是絕密大事,他們再怎麽重視也不為過。


    紀部長敏銳地感覺到,這一次的傳信不同於以往。


    裏麵不再是報紙剪裁,不再是密碼翻譯,反而是手寫的字體,公正整齊,仿佛印刷出來的一般。


    紀部長心中一沉,這樣的轉變不是意味著“他”想要換方式,就是意味著“他”可能要消失了。看信件的厚度,隻怕是後一種答案,這一次的內容一定是比從前都還要重要的消息。


    即便有了心理準備,在看到信件開頭的時候,他還是控製不住地瞳孔緊縮。


    ——  一份來自六十年後的答案


    仿佛一道雷直擊頭腦,他深呼吸好幾口氣才壓下快速跳動的心髒。


    他細細看下去,越看越是控製不住內心的震驚,這上麵寫的比從前收到的所有信息都要讓他驚駭。


    待到看完所有信息,紀部長沒注意放下信紙的手都有些顫抖,他重重靠在椅背上,隻有這樣才能平複此時震驚澎湃的思緒。


    六十年的答案——


    從前懷疑過的一切都有了解釋,從前不知道的事情原來是這樣的來源,這就是“他”給的最後一次回答嗎?


    他忽然站起身來往外走。


    “部長,您去哪裏?”


    “去見幾位首長。”


    他拿好所有東西以平生最鄭重的姿態往中央走去,他清楚地知道,這薄薄的幾張紙也許承載著改變曆史的力量。


    *


    今年的春節蘇葵是在京城過的,因為趙芝蘭和秦曉蘭商議兩家人一起團個年,兩個孩子都確定了關係,秦曉蘭沒有不同意的。


    聽說小妹有了對象,蘇愛國李桂珍帶著孩子也過來了。


    蘇葵家地方比較大,年夜飯就擺在這裏,陸家也沒有什麽意見,老兩口現在是把蘇葵當成了比親閨女還親的人,蘇家就是他們最親的親家,早和一家人沒什麽兩樣了。


    這是兩家人最齊,也過得最熱鬧的一個除夕。


    年夜飯擺在大廳裏,一張大圓桌上有雞有鴨有魚,人人都不讓蘇葵幹活,她好不容易做了兩個菜就被掌勺的兩位請出去了。


    大人們忙著端菜擺桌,還開了一瓶酒,蘇愛國家的女兒秀芬正一邊歡呼一邊從院子裏跌跌撞撞地跑進來,就撞在陸成明的腿上。


    他還沒說話,李桂珍的大嗓門就吆喝起來了:“你這孩子,幹啥撞你小姑父身上!”


    小姑父一出,陸成明的臉有些紅,下意識去看蘇葵,卻見她在笑,被她的笑晃花了眼,他有些移不開眼。


    陸家老兩口一聽也怔住,隨後就笑起來。


    “成明,回神了。”陸子光看他那樣子就是搖頭笑。


    趙芝蘭也說:“我看這人是傻了,還沒到時候喊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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