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織聽不見這些。


    織織不會看到他這種人不人鬼不鬼的樣。


    她就在裏麵,等清掉這些障礙, 就能把她抱出來, 藏家裏好好護著, 再也不讓她這麽擔驚受怕。


    車裏的人嚇得魂不附體,已經顧不上做出反應,等門被強行拽開,車裏灰頭土臉,身上還綁著雲織那件紅色外套的唐遙終於拚命蹭開了嘴上的膠帶,努力抬起身,悶啞地嘶聲叫:“織織不在這兒!我在後門那裏把人引開了!”


    她大睜著眼說:“對不起我當時能想到的隻有這個辦法了,你快去——”


    她本想衝上主街,隨便抓住路人求助,或者進某個店麵報警,諒這些人就不敢硬來了。


    但她在路上求助的幾個男生,沒有一個肯幫她,甚至看她麻煩纏身,都提前遠遠避開,隻有一個打量了兩眼她的臉和身材,猶豫一下還是沒伸手,她不得不耽擱了一點時間,沒來得及跑到店麵裏就被懟到小路抓到。


    被發現雲織根本不在她身上,宋醫生氣急敗壞,轉頭就回去,留下人帶她走,防止她聯係到秦硯北,也順便把她一並拿去給秦震交差。


    秦硯北血液冰冷,一個字都沒說,把唐遙交給後麵追過來的自己人,立即開車返回康複中心後門,那些道路監控能捕捉到車影,卻根本沒照到那個視力不好,靠著邊跌跌撞撞艱難走路的纖瘦身影。


    她身上沒穿外套,就一條單薄的裙子,失去視聽,整個世界隻有一片黑蒙蒙的噪音,每天睡覺都要下意識拉著他手,偶爾噩夢驚醒,還會發抖地縮在被子裏。


    她孤伶伶能去哪,天這麽黑,到處都是她陌生的環境,他竟然把她弄丟,讓她一個人陷入危險。


    秦硯北太陽穴裏疼得超出負荷,那些因為雲織在身邊而一直穩定壓下去的病,在這時候驟然間天翻地覆地找上來,把他往絕境上趕。


    骨子深處的悲觀,自厭,讓最無望的念頭在他神經上肆虐。


    織織是因為他才擔這種危險的。


    如果不是沾上他,她怎麽可能受這些罪。


    他本來就沒有幸福過,也不配得到愛,強行奢求,隻會傷害到最在乎的人。


    是他自私貪婪,把她綁在身邊,裝作她的愛人,害她落進險境。


    到現在他才意識到,無論他怎麽樣都可以,他的得失,死活,根本就不重要,隻要織織平安,隻要能找到她,保證她的安全,讓他付出任何都可以。


    哪怕她永遠不會多看他,不給他任何感情,等她恢複,他就從她眼前消失,他也願意。


    手機通話始終開著,裏麵的人在飛快核對後門附近的重點位置,排查每個以雲織的能力可以方便找到的店麵,一個一個報出來,警方也趕到了,幫助尋找,不過人力有限。


    目前已經找完的小巷小路,街角牆邊,主路店鋪,都沒有雲織的影子。


    這個晚上風大,裏麵夾著要落不落的沉悶水汽,路上行人不多,都在匆匆加快腳步,秦硯北忍著決堤的情緒,攥住手機,屏幕上是雲織在小院花叢邊眯眼含笑的臉。


    秦硯北冷靜抓著每一個能看到的人,逼對方去看這張照片,得到的回應都是被嚇到的拚命搖頭,他一家一家店麵進去,遇到老板不滿的,就扔錢讓他去辨認,強迫人往所有同行的群裏發。


    他眼睛紅得瘮人,錢又砸得實在太重,沒人敢,也沒人舍得不配合。


    冷汗一層一層地從他脊背滲出,潤濕襯衫,再被濕涼的夜風吹透。


    理智像一根越拉越細的線,勉力綁著他,讓他不要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織織……


    他不敢了,不敢奢求了。


    隻要她平安無事,以後好好康複,不受任何苦,他什麽都可以不要。


    包括他一直異想天開奢望著的,她的感情。


    直到排查地點的人再次報來新的一條路線,是之前忽略掉的小路,依次念著裏麵店鋪名,點到了一家名字普普通通的貓咖。


    貓咖。


    秦硯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指突然收緊。


    而剛被恐嚇完的咖啡店店主也激動舉起手機:“對麵那條小路貓咖店的客人在這個群裏,說好像看見照片裏的姑娘了,她就在——”


    -


    雲織裹著毯子坐在貓咖裏,腳邊一群黏人的貓貓來瘋狂磨蹭示好,老板殷勤地不停給她倒熱飲,她心急如焚,不知道硯北那邊遇到什麽情況,唐遙安全不安全。


    請老板給秦硯北打完電話後,她緊接著就拜托他幫忙報警,在他手臂上反複寫了110的數字,即使因為聽不見導致說話語調奇怪,她也堅持說了報警兩個字,相信對方能明白她的意思。


    老板拍拍她都答應了,她告訴自己穩住,不能再擅動,最不添亂的做法就是好好待在一個地方等著。


    硯北可能工作回了懷城,就算立即趕回來,也需要時間,隻是警方一直沒到有些反常,讓她很不安。


    老板給她寫字:“我已經聽見警車的聲音在附近了。”


    他確實答應了雲織,但實際上並沒有真的報警。


    看女孩子的模樣和那通電話的反饋,顯而易見是情侶吵架,隻是女孩子身體脆弱,容易敏感,才看起來好像很嚴重,實際應該沒什麽大事,這要是真報了警,店麵多少也會受影響,今晚的生意可就全砸了,那損失的都是真金白銀。


    女孩子在這兒安全,又不會受傷,而且警車確實就在附近,治安方麵肯定沒問題,何必多此一舉呢,等著家屬來找就行了。


    他這樣已經算是很盡責了。


    這時候老板電話一響,他沒細看就急忙接起來,以為是大美人男朋友良心發現了,卻意外聽到鄰居店長的聲音:“哎,你看見沒,好幾個群裏都在找人,我等會兒把照片給你轉過去,你看看見過沒,外麵還有一群人也在找,不像是同一撥,鬼鬼祟祟的,你注意點啊。”


    老板直覺找人跟雲織有關,等不及收到照片,就過去給雲織寫字提醒她,雲織緊張地馬上站起來,猜測可能是宋醫生的人發現唐遙,返回來找她了。


    她剛要讓老板把她帶到裏麵躲起來,貓咖店的店門就被推開,一行人急匆匆進來。


    宋醫生站在最前麵,一見雲織,就著急地搖頭歎氣說:“你怎麽跑這兒來了,跟男朋友吵架,就連媽媽都躲?這都幾點了,快跟我回家!”


    她隨即給老板點點頭道謝:“謝謝你收留她,給你添麻煩了。”


    宋醫生長得慈眉善目,語氣溫柔,雲織又是個視聽有障礙的病人,老板沒多想,當場信了,心也放下來,鬆了口氣,當場就要把雲織推到宋醫生麵前。


    雲織能看見宋醫生的身形,劇烈掙紮,甩開老板的手。


    宋醫生皺眉斥責:“你這孩子就不能讓人省點心!非要把媽媽氣死!”


    隨即她上手就來拉,示意後麵跟來的那些“親戚”趕緊過來幫忙,甚至還讓老板也推一把。


    警車就在不遠,再不抓緊就晚了,到現在她還沒敢告訴秦震,雲織在手指縫裏竟然跑了。


    沒法跟秦震交差不說,她們都得跟著遭殃,起初秦震是承諾秦硯北會倒台,後續絕對無人追究,她們才冒險答應,但這種事以前做得少,弄的精油藥效不夠重,否則早把人帶走了!


    她跟秦震雖然有過一段舊情,但都是多年前的事了,他那人本來就心狠,真要是在她手裏辦砸這件事,秦震第一個不會放過她。


    宋醫生還沒有真正碰到雲織的手,背後已經關上的門就“哐”的一聲被撞開,門板狠狠拍在牆上,震耳欲聾,門口懸著的一盞小吊燈被拍碎,光線一暗,黑蒙蒙籠著那道高大陰沉的身影。


    雲織一把揮開宋醫生伸過來的手臂,定定看著眼前模糊的輪廓。


    秦硯北眼裏沒有任何人,蹙眉直勾勾盯著雲織,邊走邊扯下身上散亂的風衣,兜頭裹住她,暴戾踢開旁邊的人。


    他一點聲音都發不出,把雲織從地上托起來,相接觸的時候,粗魯的力量強忍著放輕,小心翼翼摟住她。


    從意外發生到現在,雲織從來沒想過要哭,心境也始終撐得很平穩,但他趕來的一刻,她眼淚像早就等在那了,忽然湧出眼眶,咬緊唇,大顆地沿著下巴往他衣服上掉。


    不是委屈,也沒脆弱到不堪一擊。


    隻是重新見到他,才知道自己心裏其實是怕的,害怕躲不過,真的出事,以後再也見不著他。


    更怕他找不到,人會崩潰。


    這段時間她跟他朝夕在一起,把記憶深處的十一和真實的秦硯北融合,她多少還有些不好意思。


    想著她之前跟秦硯北說過的那些狠心話,當初的逃離,不敢承認自己動心,都不知道等恢複之後該怎麽正式麵對他,跟他解釋這些感情的變化。


    但這一瞬他出現,她的心也在轟然往下塌。


    其實都不重要啊。


    是他就夠了。


    他不在,她就算瞎了聾了也能撐得住,但他來了,她隻想抱緊他。


    她是從什麽時候起,不由自主地依戀他需要他,不止是十一的身份確定,在以前,很早以前,她就已經這麽在乎他了。


    她喜歡的就是秦硯北本人。


    雲織閉上眼,手指在秦硯北背上顫抖寫字,問他唐遙怎麽樣,他還算鎮定地撫了撫她,沒寫字,在她臉頰邊篤定點頭,她知道這代表唐遙安全了,這才放心地卸了力氣。


    情緒波動太大,雲織耳朵裏的噪音猶如擰動了音量旋鈕,一陣一陣加大,在她受不了的一個臨界後,又忽然安靜了下去,漸漸能聽見一點正常的聲音。


    雲織喜極而泣,知道這是要恢複的征兆了。


    她被秦硯北用風衣護著頭,壓在頸邊,她看不到店裏的情景,好像有尖叫吵鬧聲,還有更多人陸續湧進來,但秦硯北沒有久留,很快就抱著她離開貓咖,回到車裏。


    雲織一路都被固定在秦硯北腿上,他始終也沒有說什麽,看不出太過激的反應,隻是不斷的,著魔一樣安撫著她,偶爾極低地喃喃兩句什麽,她聽不清。


    下車前她撥開風衣抬頭,摸了摸他的臉,隻碰到緊緊繃住的鋒利下頜,和一點殘存的潮濕,已經分不清是汗還是別的什麽。


    但他狀態還算平穩,應該沒什麽問題。


    雲織略略安心,跟他十指緊扣,輕輕加著力氣,用行動告訴他她真的沒事,沒受傷,更沒被秦震得逞。


    回到家是深夜了,秦硯北給雲織脫了外衣,包著薄被把她放在沙發上,端了熱水來給她暖腳。


    雲織縮了一下,趕緊抬起來,想自己洗,他沉默地按下,修長雙手有些強勢地裹住她的腳,一起浸在熱水裏。


    她忍不住耳朵發紅,腳尖輕輕勾著,被他一碰就麻癢得心跳加重,下意識蹭了一下他的手指。


    雲織默默承認。


    原來她這麽喜歡親密。


    願意和他皮膚相貼。


    水聲模糊地嘩啦響著,雲織的臉也在升溫,她想今天晚上,秦硯北一定會更迫切地抱她睡,她經過這麽一遭,也很想和他貼得更緊一點,但實際他卻沒有。


    秦硯北給雲織擦幹淨,又接水給她洗了臉,低頭想親親她的唇,相隔一線的時候卻停住,他摸摸她頭發,哄她先睡。


    雲織不懂,為什麽他明明很平靜很正常,做法卻跟以前不一樣了。


    她沒有勉強他,隱隱能感覺到他壓抑的呼吸,昭示著他有異樣。


    雲織合上眼睛假裝睡著騙他,如果平常,她應該是騙不過的,但今天晚上,他好像輕易就信了。


    秦硯北俯下身,如履薄冰似的吻過她眼睛鼻子嘴角,隻是沒碰嘴唇,慢慢從床邊站起,走到浴室帶上門。


    她沒聽見他開燈,悄悄睜開眼,玻璃門那個方向確實一團漆黑。


    雲織呼吸開始不穩,意識到秦硯北肯定不對勁,她等了會兒,沒見他回來,就輕手躡腳起床,怕拖鞋有聲音,赤著腳走到浴室門邊。


    她聽力隻是恢複部分,隔著一道門,就已經能聽到他悶重的沉沉喘息。


    秦硯北在雲織麵前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平穩地找到她,帶她回家,哄她睡,直到把自己關進這扇門裏,他才背靠著冰冷的牆滑下去,坐在地麵上,手抵著心髒跳動的位置往裏壓。


    過重的刺激摧毀著他的精神防線,他已經不知道是怎麽在織織麵前撐過來的,像個沒有病的正常人那樣,心平氣和地安慰她。


    開了燈,他是她性格穩定的愛人。


    關了燈,他就是病發扭曲,因為差點失去她,在黑暗裏蜷縮忍耐,麵目全非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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