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罪犯


    “恒川先生,你忘了剛才我不是向你保證倭文於安全無恙嗎?”小五郎不慌不忙地製止了警部。


    “你已知道真正的罪犯了?”


    “晤,我很清楚。”


    “唆使倭文子出逃的家夥一定是她最信任的人,而她最信任的人隻有她的情人。那麽這起案件的罪犯就是倭文子的情人,也就是三穀房夫。”


    “哦……”恒川警部陷入了沉思。


    小五郎的推理乍一聽似乎十分離奇,可細一想又覺得順理成章。倭文號的情人是要殺害倭文號的罪犯,這隻能認為是離奇、荒誕無稽的幻想,但沒有確鑿把握,小五郎是不會這樣斷然肯定的。真是一件錯綜複雜的奇案,恒川百思不得其解。


    “那你為什麽不把三穀抓起來?”


    “早就溜了。”小五郎好像並不著急。


    “不過放心吧,我知道他去哪兒,而且,我已派人跟蹤他了。”


    “跟蹤?什麽時候?誰?”恒川像連珠炮似地追問。


    小五郎笑著說:‘哦能派誰呢?還是文代和小林。他們倆一個是姑娘,一個是孩子,雖不很老練,可是人很機靈,也愛動腦筋,一般是不會被他甩掉的。”


    “你說你知道他到哪兒去了?”


    “他到目黑區一家小工廠去了。三穀究竟去沒去那家工廠,文代會打電話來的。哦,可能是電話來了吧。”


    一個學仆走進來,告訴小五郎有電話,小五郎走過去拿起了聽筒。


    “我是文代,他果然到那兒去了,請你快點兒來。”


    “他好像發現了我們。”


    “好吧,我馬上同恒川一起去。叫小林留在那兒,你把那個搬去,再見。”小五郎放下電話,又轉向恒川,“聽到了吧,他果然到目黑街工廠去了,我們馬上去吧。”


    “我安排一些警察去那兒支援。”精神煥發的警部向小五郎問清了工廠的地址,便向警視廳和當地警察署打了電話。


    約摸三十分鍾以後,兩人乘汽車在那家工廠的前麵一點下了車,徒步走進廠門。


    藏在暗處的小林走了出來。


    “那家夥確實在這廠裏?”小五郎小聲問。


    “沒錯,沒發現他走出去過。”小林報告。


    不一會兒,當地警察署的五名便衣警察趕到了。


    “你們分散後,對廠內廠外都要嚴密監視。”恒川吩咐五名警察,並向他們描述了三穀的容貌。


    接著,小五郎和恒川陡進昏暗的廠門。


    因為是夜裏,到處都看不清,廠裏亂七八糟破爛不堪,板牆上釘著一塊又一塊鐵皮補釘;圓門柱眼看就要傾倒,上麵掛著一隻街燈,微弱的燈光下依稀映出招牌上“西南製冰會社”幾個字。


    “殺人犯怎麽會同製冰會社有關係?”恒川滿腹狐疑,可又不便亂開口,隻好默默地跟在小五郎的身後。


    廠房一片漆黑,四下裏一看,有一扇玻璃碎了的窗裏透出光亮。


    三人躡手躡腳地走到那扇窗下。


    往裏一看,哦,是三穀。肮髒零亂的屋裏,他正靠在一張桌子分沉思。


    三穀一聽聲響,頓時麵如死灰,接著拔腿想跑。


    “站住!”隨著一聲吼,恒川警部推開窗戶,敏捷地跳到屋裏,追上三穀,一把抓住他的上衣,拘捕罪犯是警部的拿手好戲。


    發現自己已無路可達,三穀馬上改變生意,若無其事地笑著。真是個狡猾的狐狸。


    “我們是來捉拿你這個殺人犯的。”


    警部把三穀拉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下,像一隻盯著獵物的鷹一樣站立在他的麵前。


    “哈哈哈,三穀,你煞費苦心地毀掉岡田的麵容,企圖使人認為,是岡田自己把自己的農具員穿在替身死屍上,將死屍扔下瀑布,造成自殺身死的假象,實際上還活在世上,去向真情敵你和倭文於複仇。你這番苦心對我們都沒起任何作用,你詩意跑到我的事務所,告訴我說岡田還活著,在折磨著倭文號,我故意讓你者到我相信了你的那些話,實際上我一直在注意你,你都不知道,哈哈哈,我看了你演的一場好戲。”


    “哼,你有什麽證據,憑空想象誰都會,法官不會相信你這一套的。”


    三穀漸漸鎮定下來,用假話同他二人周旋。


    “想要證據?”


    “是的,如果有,請讓我看看。”


    “好,這就給你看,不過要委屈你一會兒,我不會讓你難受的。”小五郎說著給恒川警部便了個眼色,“從後麵抓住他不要讓他亂動,我來取他的牙印。”


    三穀一聽大驚,慌忙站起身。他知道牙印的含意,但已無法逃脫。他剛站起身,警部的兩條鐵臂便一下勒住了他的兩肋。


    小五郎將動彈不得的三穀的臉扭到後麵,翻開嘴唇,將早準備好的一塊紅橡皮泥,往緊咬著的三穀牙齒上按,麻利地取下了牙印。


    “好吧,三穀先生,請看,這塊紅的是剛才取的你的牙印,這塊白的,”小五郎從口袋裏取出包在小布包裹的石膏牙印,“是真正的罪犯在青山空房子裏的牙印。這兩個牙印如果完全相同,那麽這就構成了證明你是真犯的證據。現在我把這兩個牙印放在一起比較,請你注意看。瞧,一分一毫都不差,完全一致。這樣,不論你怎樣辯解,我都要在法官麵前證明你有罪。”


    被恒川抱住的三穀緊咬著嘴唇。


    “三穀先生,你知道我為什麽認定你是真犯嗎?”小五郎笑眯眯地說道,“剛才讓你們看戲我是有意安排的,其目的與其說是表演給恒川’隋,不如說是為了試試你的反應,觀察你的神情舉止。當然,我的目的圓滿地達到了,你看著表演,冷汗直淌,渾身直顫哩。


    “那麽,我為什麽要試試你呢?為什麽懷疑起你來呢?那是因為你作案膽子太大了。恒川他們追捕沒有嘴唇的人,在青山怪宅附近一段路上失去了目標,怪物像一陣煙一樣突然失蹤了,實際上不是失蹤了,你還在那兒,你飛快地脫下鬥篷,摘下麵具、帽子和假肢,扔進圍牆裏麵的樹叢中,變成了平素的三穀,大膽地裝成散步的樣子,走到恒川他們麵前。


    “你一次又一次使用這種方法。你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門縫裏扔進一封恐嚇信,其實那不是扔進來的,而是你自己特意丟在地上,又抬來給我的。


    “另外,在代代木畫室,擊破玻璃窗,那次也是你事先將恐嚇信丟在地上,而後從屋裏砸玻璃的。當時我一個勁地在外麵尋找,你看了一定覺得很好笑吧。


    “品川灣空中飛人事件也是如此。據文代說,空中飛人也沒有嘴唇,但模樣有點兒區別,也不是你。那次事件是你的助手幻想怪人園田黑虹瘋狂幻想的結果。你的目的隻是讓他誘拐文代,根本沒叫他爬上國技館的頂篷、乘氣球逃走等等。你一定以為這家夥給你惹禍了。於是,氣球一落到海上你就搶先駕駛摩托艇趕到現場,在警艇趕到之前,在艇上勒死了助手園田,將那張蠟麵戴在他的臉上,接著你又引爆油箱,自己飛快地跳到海裏保住了性命。


    “穀山三郎先生!怎麽樣,我說的不對嗎?”小五郎突然用別的名字叫三穀。


    三穀臉上頓時浮現出驚恐之色。


    “哈哈哈,我知道了你的真名,你也用不著那麽驚慌。你知道我是怎樣知道你的真名的嗎?請看這個,這裏有你少年時代的照片。”小五郎將筆記本裏夾著的一張照片拿出來給三穀看。


    “賠,照片上是你們兄弟的合影,右邊是你哥哥穀山二郎,左邊就是你。這是我從你們家鄉信州s鎮照相館裏找到的。”


    “那麽你……”化名三穀的穀山驚愕地盯著偵探的臉。


    “是的,我打聽了倭文子的身世。這起案件是以倭文子為中心發展的,一般人不會想到,而實際上罪犯的目標從開始就是倭文子。我發現了這一點,便研究了她過去的生活,於是我發現,你哥哥穀山二郎因為失戀於倭文子而自殺了。你哥哥是那樣深深地愛著她,因此,失戀的痛苦也就越發淒慘。倭文子一度同你哥哥同居過,而她後來又做出了對不起他的事,至今仍後悔不已。


    “我習慣將所有可疑的人物逐個地加以研究調查。我派人到信州去調查穀山二郎的家庭,搞到了這張照片,查明二郎全家都已死光,隻剩下少年時代就作惡多端離家出走的弟弟三郎。三郎的照片我隻看一眼便明白了全部秘密。除了年齡上有些懸殊,三郎的照片同三穀先生的一模一樣啊。”


    化名三穀的穀山尊拉著腦袋,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警部鬆開勒著他的兩手,他便軟癱癱地癱倒在地板上。小五郎的推理揭露了他的秘密。


    “晤,你承認你犯的罪了吧?這是無可辯解的。好吧,坦白吧;你把倭文子和茂藏到哪兒去了?”恒川蹲在罪犯身旁,審問道。


    “這兒,就在這廠裏。”穀山自暴自棄地說道。


    “這麽說你把他們藏到工廠的某間屋裏了,是嗎?走,帶我們去。”警部抓著穀山的右手要把他拉起來。


    他好像已經聽天由命,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照警部的吩咐先出了屋子。當然,仁川和小五郎也緊緊地跟在後麵,以防罪犯跑掉。


    穀山垂頭喪氣,有氣無力地走在狹窄、黑暗的走廊上。走廊盡頭是機房。


    倭文子和茂果真安全無恙?小五郎雖已作過保證,可是製冰會社的機房裏是一個奇特的所在,複仇狂穀山會不會已經讓她們遭到了不幸?


    最後的凶殺


    穀山進了製冰機房,“叭”地擰開電燈開關,首先映入眼裏的是二台巨大的電機,幾個大小不同的銅質汽缸以及像蛇一樣趴在天花板和牆壁上的幾條鐵管道。機器雖已經停止工作,仍感到陣陣涼氣。


    “這兒沒人呀,倭文子他們在哪裏?”恒川環視四周。


    “就在這兒,馬上讓你們相見。”穀山浮現出陰險的微笑,“不過,我先向你們坦白吧,讓你們知道我為什麽要這樣折磨倭文子。”


    “不,這些留在以後再說,你把倭文子交出來。”警部懷疑他在搞緩兵之計。


    “不,不先聽我說,就不能讓你們見她。”穀山固執地堅持。


    “好吧,簡單點兒。”小五郎若有所思,同意了穀山的請求。


    “我就是為失戀而自殺了的穀山二郎的弟弟。我是個壞人,離家在外幹盡了壞事。然而壞人也有愛,實際上,我的愛比一般人更深沉。我同哥哥二郎相處極好,對哥哥有著深沉的愛,即便為他赴湯蹈火也在所不惜。


    ““我聽說哥哥病了,就急忙回家探望。家裏隻有哥哥單身一人,無錢醫治,也沒有親友探視。哥哥裏在一床破被子裏奄奄一息。


    “他是被倭文子殺死的。當時她是多麽殘忍,哥哥是多麽悲慘,真是一言難盡啊。


    “哥哥變成了一個孤苦伶訂的失戀鬼。他連起床的力氣也沒有,淒然流著淚,兩手伸向空中憤然哭喊:‘我恨,我恨我沒有力氣去殺死她,殺死她,那個倭文子。’哥哥邊哭邊說。


    “侯文於是哥哥一生中惟一鍾情的情人。就是他那個情人,像扔掉一雙被子一樣拋棄了哥哥,轉而委身於一個比她年長二十歲的其貌不揚的老騙子。


    “有一天,哥哥悄悄吞下了毒藥。臨終對哥哥一聲接一聲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吐血,他那滿是血的手握著我的手,用蚊子般的聲音說:‘我不甘心,我死也不能瞑目,我要變成一個失戀鬼,把她殺死,把她殺死。’聲音越來越小,終於聽不到了。


    “我抱著哥哥的屍體起著:哥哥的仇我一定要報。我要掠奪地的財產,淩辱她,最後殺死她。反正我在人們的眼裏從來都是個壞人,犯什麽樣的罪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哥哥,我要做一個活著的光,替你報仇…”


    化名三穀的穀山三郎在陰鬱的機房裏對多小五郎和恒川11大喊大叫。


    “我替哥哥做了複仇鬼。為了做好複仇準備,我不怕愛受任何痛苦,也不怕犯下任何罪惡,以前經常偷盜,現在更是變本加厲。定做麵具以及購買這座工廠用的錢都是偷來的。


    “我最初的計劃是殺死哥哥的情敵煙柳莊藏。在進行複仇準備的日子裏,聽說那家夥死在大牢裏了。我是最近才發現他是詐死越獄的。此後我徒然過了一年之久,因為為了生活,我還得做工,而且,為了得到終生的滿足,為了使可憐的哥哥在九泉之下開心,我得絞盡腦汁,精心策劃,以便圓滿而巧妙地完成複仇。


    “我終於完成了複仇準備,還雇了一個精神異常的文人園田黑虹做我的助手。那以後的情況你們都知道了。我殺死了畫家岡田道彥,用他做我的替身。恰好,那時候鹽原溫泉來了一個沒有嘴唇的人,我並不知道他就是煙柳莊藏,為了使案情更加複雜,我仿製了一個相同沒有嘴唇的麵具,於是把案件攪得神乎其神。


    “我隨心所欲地使她恐懼,使她悲傷,使她痛苦。跟齊藤雖無怨無仇,但是隻要能給倭文子增添痛苦,殺死一個老頭又算得了什麽。


    “我最近又發現了一個意外的獵物,就是藏在天花板上的守財奴煙柳莊藏。我可高興了。我將計就計,爬上天花板,一狠心把他勒死了,於是我奪得了那些寶石,占有了煙柳家一半以上的財產。


    “啊哈哈哈,我真快活,向哥哥發的警都實現了。這兩三天,我老是夢見哥哥。哥哥在夢裏也開心地哭了,還向我道謝,晤,還向我道謝哩。啊哈哈哈。”穀山手舞足蹈像瘋子一樣狂笑。


    恒川警部聽著複仇狂的自白,禁不住心裏嘀咕起來。


    他說向哥哥的起誓都實現了,向哥哥發誓最重要的部分是殺死倭文子。這麽說他已經達到了最終目的?


    “那麽倭文於在哪兒?難道你已經把她…”他沒有勇氣說出下半句。


    “我不說過倭文子就在這兒嗎?”穀山興奮得臉色通紅,嘴唇上冒著白沫。


    “好吧,讓你們見見倭文子吧。”


    穀山走到屋角,握住一扇門的拉手。那兒好像還到裏間屋。


    “哦,就關在這屋裏嗎?”警部跑到門前。


    “哈,你們好好會會麵吧,不過要把他們一塊兒帶走,未免太重了點兒。”


    穀山戲該地說著推開了房門。與此同時,一股刺骨的寒氣迎麵襲來。


    “哦,這麽黑。開關,開關呢?”警部一嚷,穀山連忙踏進裏間門坎,打開了牆壁上的開關。


    屋裏豁然明亮起來。裏屋與機房相連,屋裏,一個水泥地似的大製冰槽占據了室內的一半。


    “咦,沒人呀。”


    警部掃視著周圍,奇怪地說。然而。實際上一種可怕的預感已經像烏雲一樣籠罩在他的心頭。


    “在這兒哪。”穀山敏捷地順著製冰槽的邊緣走到對麵牆角裏的小配電盤前,“叭”地打開了一個開關。


    與此同時,齒輪發出了吱吱的響聲,一根巨大的鋅柱從製冰槽中露出了頭,接著慢慢地被吊到天花板上,鋅柱一離開製冰槽,便被橫著吊在空中,又慢慢地放在了製冰槽外。


    那下麵大概是裝著熱水甲,旁邊那個小水泥地裏瞟股俄陵地冒著熱氣。巨大的鋅柱沒入了水裏。


    少時,鋅柱又被吊出來,放到了水泥地板上。


    全明白了。小五郎和恒川清楚地知道倭文號和茂遭到了什麽不幸。


    然而,麵對這舉世罕見的殺人手段,堂堂的警部也茫然不知所措了。


    “是倭文子和茂。”穀山走到鋅柱前,用雜技團解說員的語調若無其事地說道。


    暮然,巨大的鋅箱慢慢地升了起來,箱底開著,箱裏的物體遺留在地板上。


    鋅箱下露出來的物體看上去晶瑩閃光,像朵花一樣異常美麗。


    雖已有所預料,警部仍被這奇異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啊,多麽淒慘而又美麗的景象。


    眼前,一座前所未見、舉世少有的大冰花,在燈光的照耀下,放射出豔麗的彩虹。


    冰花!


    是冰花,然而那不是世間普通的花,冰柱裏冰著倭文子一絲不掛的裸體。倭文子身旁,光著身子的茂摟著媽媽的腰肢。


    啊,冰著美麗的女性和少年裸體的冰花!人世間有誰想出過這種殘忍而又美麗的殺人法!


    小五郎鎮定自若毫不驚慌。而恒川警部看到這裸體冰花真是驚得目瞪口呆。


    那一瞬間,他朦朦朧朧地幾乎忘記那一切正是犯罪的結果,忘記作案的罪犯就在眼前,隻以為是一座精心雕塑的冰花。


    然而,轉瞬之間。他又禁不住為罪犯這一殘無人道的殺人手法而打了一個冷顫。


    倭文子和茂被活生生地冰在冰裏了。罪犯先把她們扔進水裏,接著慢慢給水加冷,最後製成了冰柱。當然,她們並不能一直活到製成冰柱,但是隨著水溫愈來愈涼,呼吸越來越困難,她們就會漸漸領悟罪犯的目的。


    屍體愈美,這種殺人手段愈殘忍。警部回想起有一次看到一條美麗的金魚冰在冰塊裏,便為其主人之殘忍感到震驚,可眼前不是金魚,而是他熟知的人。


    “啊哈哈哈,怎麽樣?對我的主意滿意嗎?殺人也要殺得漂亮啊。”罪犯魔術師大笑著誇耀自己的傑作。


    “你們以為我逃走了,是嗎?我幹嗎要逃走?我是想欣賞這件出色的美術作品。偵探的助手們跟蹤我,我都知道。實際上,是我把你們帶到這兒來的。


    “哦,小五郎,怎麽你也好像沒辦法了。我為能挫敗你感到非常滿足,因為你是日本首屈一指的神探啊。”


    啊,穀山這家夥是個多麽凶惡的複仇狂啊。他是瘋子,不,他是鬼,是個殘忍的複仇鬼。一個凡人,不論有何等深化大恨,都不會如此殘忍的。


    “明哈哈哈。”小五郎突然大笑起來。穀山和恒川’腳莫名其妙。


    “不錯,不流你以為這下就可以使我認輸了。然而,意外的是,好像你的如意算盤落空了。我問你,你製這座冰柱的時候一直守在這兒嗎?”小五郎莫名其妙地問。


    穀山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把鋅箱放到製冰槽裏不多會兒就出了這間屋子,因為工廠外麵傳來異樣的警笛聲。你以為警察來了。連忙跑出來朝牆頭外麵張望。當時的情形還記得嗎?’


    小五郎這麽一說,穀山頓時愣住了,半晌無言以對。


    “你出去的時候,屋裏又發生了什麽事,你好像一點兒也不知道哩。”小五郎越說越離奇。


    小五郎笑著說道:“哦,這屋裏燈光好像太暗了點兒,一切錯誤的根源恐怕都歸之於這昏暗的電燈吧。”小五郎盯著穀山的臉。


    穀山不明白小五郎的話,茫然片刻,接著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驚惶地大喊大叫起來:“啊,你……不會吧,怎麽會有這種事。”


    “哈哈哈,你好像明白了。暗,你看看冰柱,好好看看冰著倭文子的冰柱。”


    穀山恍然大悟。


    “不,不,我不相信。”穀山無可奈何地耍起了無賴,卻又不敢再看一眼冰花。


    “你看看,朝冰裏看看,仔細一看就明白了。”


    穀山冷汗直尚,鼓起勇氣朝冰柱望去,充血的雙眼盯著冰柱中母與子的裸體。


    “啊哈哈哈,偵探先生,你是瘋子還是在作夢?這不是倭文子和茂又是誰?”


    “是蠟偶人。你專門訂做過沒有嘴唇的麵具,你最了解蠟工藝是多麽惟妙惟肖。我事先看破你的計劃,便訂做了二個偶人,趁你出屋那會兒以假換真了。當時的警笛是我的助手小林為了誘你出屋故意吹的。”


    穀山和恒川都被小五郎這意外的絕招驚得勝目結舌。


    “如不相信,我就讓你見見真正的倭文子和茂……文代,可以進來了。”


    小五郎朝門外一喊,門開處,進來三個人。與此同時,陰鬱的屋裏忽然明亮起來。


    第一個進屋的是小五郎的助手文代小姐,接著是以為被殺死了的煙柳倭文子和茂。


    逃亡


    當時穀山三郎的驚愕與憤怒是無法形容的。


    一個複仇狂似的惡魔為了替哥哥報仇,絞盡腦汁,精心策劃,終於達到了最終目的。在他正得意地欣賞自己那巧妙的殺人傑作時,已被殺死的仇敵倭文子竟重又出現在他麵前,這怎不叫他驚愕、憤怒。


    製冰室像冷庫中一樣寒冷,可是豆大的汗珠順著他那蒼白的麵頰叭哈叭喀往下落;充血的雙眼死盯著倭文子的臉,像玻璃球一樣木然不動;幹澀的嘴唇顫抖著,似乎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聲來。


    “小五郎先生,你什麽時候變的這套魔術?”恒川驚歎不已。


    “倭文子和茂的偶人在我公寓裏給你看過,冰柱裏冰著的就是那兩個偶人。”小五郎說道,“我查明罪犯就是化名三穀的穀山,是他讓倭文子藏到棺材裏逃走的,就吩咐文代和小林,從火葬場跟蹤到這兒。知道這兒是製冰廠,倭文子他們被關在這兒,我立刻預感到穀山的險惡用心。


    “如果他從火葬場一到工廠就開始製冰作業,那就來不及救出倭文子了。當然,倒是可以叫來警察包圍工廠,可是那樣他便會拿著手槍時刻不離地監視著倭文子,一有危險就立刻殺死他們。


    “我生怕通知警察反而招致無可挽救的後果,幸運的是他把倭文子關進工廠,活活地把他們折磨了好幾天。


    “你也知道,我是急急忙忙把蠟製偶人趕製出來的。就是他們死在製冰箱裏之後,要把他們偷出來也是十分危險的,罪犯發現有人來盜倭文子一定會施展某種暴行。於是我便利用偶人作替身,讓他上鉤。


    “倭文子和茂被救出以後,藏在我的公寓裏,對這些,罪犯絲毫都未曾發覺。因為鋅箱裏裝著乍一看並不能看出破綻的偶人。”


    在小五郎敘說時,穀山漸漸鎮定下來。於是未能達到複仇目的的憤怒使他振作起來,他開始思考最後的手段。


    穀山絕望至極,茫然位立片刻。他一下意識到此刻站立的位置,嘴邊又浮現出一絲微笑。此時他正背靠著房門。


    “哼,別高興得太早,咱們走著瞧……”說著,穀山倏地閃到門外,嘩啦一下鎖上了房門。


    被關在製冰室內的五個人禁不住麵麵相覷。


    “哈哈哈!”恒川放聲大笑起來。那笑聲產生了異樣的回聲。


    “混蛋,這家夥想把我們關起來逃走,可是工廠裏裏外外都有警察,他休想溜掉。”


    “我也這樣想,可是……”小五郎似乎有些不安,“我們得出去,那家夥已走老大會兒了。”


    “讓我來,這回我要把門撞破。”


    “哆,咯。”


    房間豫地震一樣搖晃。


    恒川第三次猛撞,門板吱吱啦啦被撞破了。


    一團黃色煙霧湧進屋裏。穀山放火了。


    女人哭,孩子叫,屋裏亂作一團。


    小五郎和恒川逃到走廊上,隻見走廊那頭濃煙滾滾,火焰直冒。


    可是,別無出路,隻能從走廊上衝過去。


    “快,快,從這兒衝出去。”恒川喊著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文代領著倭文子,小五郎抱著又哭又叫的茂,向火裏衝去。


    啊,真險啊,他們在製冰室再猶豫一會兒,就無法逃出火海了。穀山是想把他們燒死。


    人們不能不感謝恒川鐵肩膀的力量,門如不早點撞破,後果將不堪設想。


    他們不顧一切地逃到門外,幸運的是誰也沒受傷。


    回頭一看,廠房所有的窗口都吐著黃色的煙霧。


    “怎麽了?那是什麽煙?”兩個放哨的警察跑過來問他。


    “是放的火。罪犯怎樣了?穀山,哦,三穀抓住了嗎?”恒川氣喘籲籲地問。


    “沒有,沒人出來,或許是從後門跑了。”警察答道。


    “好,你們在這兒別亂動,悄悄地守著,隻要有人出來,立刻把他抓起來。”恒川11說完隻身朝後門跑去。


    然而,守在後門的警察也是同樣的回答,沒人從廠裏逃出。


    不可思議,火勢燒遍全廠,大火中豈有藏身之處。


    不一會兒,現場混亂起來。或遠或近的警鍾一齊敲響,消防車鳴著警笛飛駛而來,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引擎聲。高壓水龍頭噴水聲、哭喊聲……這哪裏還是拘捕。


    然而,騷亂中,恒川和警察們圓睜鷹眼,嚴密注視有沒有罪犯模樣的人逃出來,可是直到大火撲滅也沒發現一個可疑的人。


    “他會不會自殺了?”恒川失望地望著現場說道。


    “我也這樣想。”旁邊的一個警察隨聲附和。


    沒人逃出去,就隻能認為是自殺了。大概穀山認定自己無路可逃,覺得與其是上絞首台,不如殺死價人倭文子還有那可惡的偵探和警部,而後就自殺。於是他把他們關在製冰室裏,給廠房點上火。


    次日清晨,搜查現場發現,恒川的推測是正確的。


    人們在燒成灰的木頭下麵發現一堆人骨。那兒剛好是建築物內火勢最猛的部分。


    警察們聞聲趕來。


    “罪犯果真燒死了。”


    少時,恒川警部陪著小五郎趕來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到底自殺了。”麵對一堆白骨,警部不無感慨地說。


    “是啊,那家夥也許死了,不過……”


    小五郎皺著眉頭,欲言又止,他也不能肯定這堆白骨不是穀山的。


    瘋狂的複仇心


    案件了結了。


    喪心病狂的複仇惡魔穀山三郎死了。飽受其折磨、九死一生的煙柳倭文子終於脫離苦海,恢複了原來那平靜的生活。


    然而,有一個人不相信案件已告結束。小五郎怎麽也不相信穀山那蛇蠍一樣強烈的複仇竟會這樣消失了。


    持有這種懷疑的隻有小五郎一人是一大不幸,更為不幸的是,自製冰廠縱火事件以來,因為以前的跌打損傷重又發作,小五郎又臥床不起了。


    這一天,恒川警部去看望住在s醫院裏的小五郎。


    “又過去半個月了,看來穀山真被燒死了吧,不然,他木會這麽久沒有動靜的。”警部同多數人一樣,也相信穀山被燒死一說。


    “我們沒有什麽證據能夠證明那些骨頭是穀山的。作為偵探不允許作出‘大概是吧’這種論斷的,對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能有絲毫的疏忽,因為絲毫的疏忽往往都會導致不堪收拾的嚴重後果。”小五郎躺在床上意味深長地說道。肩上的傷痛得他扭著臉。


    “晤,我們有防備,現在還有兩名警察化裝成學仆留在煙柳家,可是一直沒有什麽異常。”警部道。


    不一會兒,一位護士來叫恒川接電話。一聽是警視廳打來的,警部立時現出職業的神態,慌忙往電話間跑去。少時,他回來了,臉色陰沉沉的。


    “小五郎先生,你不幸言中了。”


    “哦,什麽?”


    “倭文子被殺了。”


    刹那間,異樣的沉默。二人相對無言。


    “詳情還不清楚,但是,聽說罪犯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又是一件神奇的凶殺案。”警部一邊準備動身一邊說道。


    “我先到煙柳家去看看,而後再把詳情告訴你。”


    “給我打電話吧。真遺憾,我不能在現場了,不過到電話間我還是能走的,一定把情況給我說說。”小五郎試著從床上爬起來,再三叮囑。


    恒川坐上一輛出租汽車,趕到煙柳家。化裝成學仆的兩位警察迎到門口。檢察官們也都來到了。


    凶殺現場就是讀者諸君已十分熟悉的那間西式客廳。俊文子倒在沙發上,渾身血淋淋的,已經死了。致命傷是從背後刺入左肺深部,凶器是一把沒有什麽特征的匕首。


    “真不明白,怎麽會出這種事?簡直是在做夢。”奶媽阿波抱著哭喪著臉的茂站在客廳裏。


    在作案現場,警察署偵查主任已將門、窗、家具等仔細地檢查了一遍。他一邊檢查,一邊聽著阿波的話。這會兒,他走到兩人身旁插言道:


    “所有地方都檢查了,沒有任何罪犯進來和出去的痕跡。”


    “哦,這,我也感到奇怪哩。”阿波皺起了眉頭。


    偵查主任對恒川解釋道:“凶殺是在阿波同被害者說過話,把孩子領到走廊裏的間隙發生的。她聽到一聲慘叫,推門一看,被害者已倒在地上,罪犯已無影無蹤了。是吧,阿波?”


    “晤,就是這樣。我把茂帶到走廊上玩兒,隻有五分鍾左右。那會兒,我一直站在這門邊上沒離開過。壞蛋準是從別的地方溜進屋的。”


    “可是,不可思議的是別的地方並沒有入口。”偵查主任接過來說,“窗戶上釘著鐵絲網,天花板上塗著灰泥,地板上也沒有異常,而且,你們也看到,這間屋裏沒有什麽櫥、拒之類的家具,不可能是藏在什麽地方。”


    聽了這番說明,恒川沒有馬上相信。因為以前就在這座二樓的書房裏也發生過凶殺事件,看上去罪犯也不可能出入現場。於是,恒川自己在地板上爬了一會兒,把牆壁摸了一遍,嚴密地檢查了老半天。


    天花板上、牆壁裏、地板下都沒有藏身處。窗戶上的鐵絲網是倭文子剛換的,沒有什麽異常。


    於是,剩下來的隻有那扇門了。再三詢問阿波,她仍是重複剛才的話:


    “從我離開這房子到出事,這門一直都在我的眼前。即使我不注意,有人進屋我也不會看不到的。”


    這麽說,罪犯像空氣一樣是個無形的家夥,要麽就是倭文子自殺,二者必居其一。可是這二者都不可想象。倭文子的傷口是在自己怎麽也夠不著的部位。


    恒川感到一籌莫展。他想起剛才在醫院裏小五郎說過的話。


    “對,給小五郎掛個電話吧。”


    剛好,客廳裏就有電話。


    警部詳細地將現場的情況以及罪犯不可能是外來的事實告訴了小五郎。


    小五郎拿著電話沉思片刻。少時又精神振奮地說:“俊文子有沒有在那間屋裏換上新家具?家具是什麽時候送來的?你問一下。”


    警部問阿波後答道:


    “家具全換成新的了,是五天前送來的,可是這——”


    “五天前——鬧鬼和廚房食物被偷都是那時候開始的?”


    “哦,這麽說還真是的呢?”恒川還沒明白真相,可是對這耐人尋味的時間上的一致感到驚訝。


    “很文子倒在長沙發前,是嗎?那麽阿波離開那間屋時被害者在什麽地方?是坐在長沙發上吧?”


    “對,是這樣。”


    “那麽,長沙發上有沒有血?”


    “有,不少呢。”


    於是,小五郎又陷入了沉思。


    恒川在電話裏同小五郎交談著,可以感覺到小五郎的推理已集中到某一點上,卻不清楚他在想什麽。


    “喂,我把電話掛上了。”


    等了老半天不見小五郎開口,警部催了起來。


    “哦,等一會兒,我好像明白了。”小五郎突然興奮地說,“罪犯絕對不可能進出?”


    “絕對不可能。”


    “那麽,案件發生後那屋裏一刻也沒斷過人?”


    恒川向了一下旁邊的警察答道:“沒有,屋裏始終不斷有人。”


    “那就對了。我覺得罪犯很可能還在那間屋裏。”


    恒川一驚,掃視了一下周圍。小五郎要在電話裏破案,而且他說罪犯就在這屋裏。可是,滿是警察的屋裏哪兒有罪犯呢?剛才已嚴密搜查過,屋裏無處藏身。


    “這裏除了檢察官和警察沒有別人呀……”


    “不,罪犯不會在你們能看到的地方,他藏起來了。如果我的推測不錯的話,那家夥準藏在一個意想不到、誰也看不見的地方。”


    “’絕對沒有那樣的地方,我全搜查過了,難道我會把一個大活人看漏了不成?”警部有些不高興了。


    “可是,也有你沒有搜查過的地方。”


    “哪兒?哪兒我沒查過?”


    “恒};院生,你還記得那個小說家園田黑虹嗎?”小五郎忽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知道。”


    “他寫過一本小說,叫作(沙發裏的人),知道嗎?”


    “沙發裏的人?……”


    “是啊,晤,園田是充當穀山助手死於非命的,他們一度是朋友,因此穀山不會沒看過他的小說。看了他的小說,他就會想按照小說家幻想出的作案手法去實踐一下,因為,暗,五天前,新做的家具運到那屋裏去了。”


    “家具?”恒川沒看過園田黑虹的偵探小說,還沒明白小五郎的真意。


    “就是倭文子被殺的長沙發,好好檢查一下那隻長沙發。”


    警部握著聽筒,眼睛朝長沙發望去。看著看著,他的眼睛越睜越大。


    叭地一聲,聽筒從他手裏滑落到地上。


    “看,快看。”


    隨著警部的喊聲,人們的視線一齊投向長沙發。


    叭嘈、叭喀、叭喀……


    輕微的滴水聲。


    殷紅的血液從長沙發下滴落到地毯上,不一會兒,地毯窪處成了一個小血池。


    顯然,這不是被害者倭文號的血。長沙發的表麵有血跡,那些早已幹了,不會現在還往下滴的。


    而且,此刻,血滴得愈來愈快,最後竟像一根紅毛線一樣從長沙發底下連到地毯上。


    巨大的長沙發猶如生物一樣在流血。


    人們屏住氣息,緊張地凝視著這一奇異的景象。


    讀者諸君若是讀過園田黑紅的犯罪小說《沙發裏的人》,恐怕就知道惡魔最怎樣下手的了。


    啊,多麽奇異的手段。穀山三郎藏在長沙發裏,從靠背和坐墊交接處那深深的縫隙裏刺出匕首,殺死了坐在長沙發上的倭文子。


    他像黑虹的小說裏寫的那樣,是個“沙發裏的人”。


    打開沙發一看,厚厚的坐墊下沒有彈簧,瀕死的穀山躺在裏麵。他在沙發裏聽到了仁川的電話,認定自己已無法逃脫,沒有武器的他便將一把小刀刺入自己的心髒,此刻已奄奄一息。


    人們把穀山從沙發裏拍出來,放在倭文子屍體旁邊。


    一個英俊的青年,一個美麗的女子,他們曾經是情人;而實際上,一個是懲罰者,一個是被懲罰者,他們雙方幾乎要同時辭別這個世界。


    穀山微微睜開緊閉的雙眼望著恒川,接著稍稍扭動一下腦袋,盯著躺在身旁的倭文子的屍體。


    他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將沒有血色的手伸向倭文子。


    手指像蟲爬一樣一點點、一點點地貼近,終於觸到了倭文子冰涼的左手。


    啊,多麽執著,難道複仇鬼瀕死之際還要去撕抓仇人的屍體?


    不,不是。他不是抓,而是握住了倭文子的手。冰涼的手同冰涼的手握在一起。


    接著,穀山的嘴奇怪地動了動,發出了一聲可怕的抽泣聲,身子便不動彈了。


    人們感慨萬千,默默地望著這一男一女手握著手的屍體。此時此刻,他們已毫無敵意,猶如一對情死的戀人親密地長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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