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


    有一隻小靈物攜著新的靈力碎片到了她麵前,定睛一看,是《賭翠》裏的紫翡項鏈。


    由於詩千改在番外裏把它也擬人化了,所以內府中它也變成了一隻靈物。不過比起其他靈物來說,十分不聰明。


    “你找錯了,這裏麵沒有魔息。”詩千改摸了摸它。


    因為《賭翠》是因“牽動讀者情緒”這個主題而誕生的,所以這隻紫翡靈物對情緒非常敏感。它拖過來的這枚碎片,裏麵蘊藏的情緒很強烈。


    詩千改欲將它推開,可小東西呆愣愣地躲過了她的手,直接將碎片懟進了她額頭。


    靈台霎時一涼,如高空墜物,掉入時空碎片。


    ……


    詩千改:“……”


    好吧,這樣說不定也能獲得思路,畢竟探究動機,肯定要研究情緒。


    這枚碎片有些年份了,起碼是八十年前的。換一個修士來,可能根本追溯不了這麽遠,但詩千改由於硬是撐出了一個小秘境,才讓那些脆弱的信息流得以複現。


    她在幻境中往張婉君的房間走去,進門後卻一愣。


    眼前的擺設布局,是盧元駒的房間。


    詩千改:“……?”


    她差點以為自己打開方式有問題,反應了幾秒才發覺,原來是盧元駒和張婉君的房間互換了。


    大雅的世家貴族結親,夫妻一般都有各自的獨立臥室,作為自己的修煉場所,哪怕感情特別好也不例外。這兩人的臥室在走廊兩側,對門開著,一東一西。


    調換臥室位置的操作讓詩千改有點摸不著頭腦,她看了眼盧元駒窗外的雪景,感覺腦中似乎有靈光一閃而過,但卻模模糊糊地沒有抓住。


    “夫君!”


    一聲呼喚打斷了詩千改的思路,她循聲望去,瞳孔微縮——站在她麵前的張婉君,幾乎讓詩千改認不出來。


    並不是說兩個人相貌差別大,而是氣質。後來的那個張婉君,雖然有些舉動讓詩千改很不認同,但她的氣場極強,一照麵就知道她內裏不好對付。


    可這個張婉君,卻沒有那綿裏藏刀的棱角,全然一副少女情態。病體讓她眉目略帶憂愁,可顧盼神飛之間,一雙黑眸幹幹淨淨、清清澈澈。


    她的視線追隨著盧元駒,詩千改忽然認識到,這時的張婉君才是真心愛慕盧元駒的。


    正因為有對比,才將這點凸顯得如此明顯。


    張婉君小步快走到盧元駒麵前,臉頰微紅,有點不好意思地道:“夫君,你說今天要叫我習劍術的。”


    “啊?……哦,對,我說好了教你的。”盧元駒攬過張婉君,笑著往劍坪走去,期間與好友說說笑笑。


    盧元駒很清楚張婉君有多愛自己。那種不自覺的炫耀,在詩千改看來簡直是清清楚楚。


    ——他的表情幾乎就在說,看,這個女子和他青梅竹馬,又漂亮又聽話,癡戀他這麽多年最後又嫁給他,真是一樁得意事。


    盧元駒的好友裏也有女子,姑娘們湊在一處說話練劍,張婉君仿佛有點羨慕,看了好幾眼,卻被盧元駒拉了一下,低聲說:“你體弱,讓她們帶你隻會給她們添麻煩。乖乖待在我旁邊不好嗎?”


    張婉君眼神黯淡了一下,但還是點頭道:“好。”


    她太年輕了,臉上的情緒根本藏不住。


    一群年輕人練劍也就是玩樂,不一會兒就全不務正業起來。寫文章的聚會,難免會玩些文字小梗。有個青年隨手抓了隻蝴蝶,故意搔首弄姿:“我這樣像不像是小蝶姑娘?”


    盧元駒呆了下,明顯沒接住梗的樣子,張婉君卻迅速脫口而出:“那你還差一雙鴛鴦鞋!”


    ——這是白馬居士《雙蝶劍譜》裏的一處情節,後來的“鴛鴦蝴蝶派”這個說法,雖然不是直接出自本書,卻也是起源之一。


    張婉君接的太好,眾年輕人頓時大笑起來,都去促狹那青年。


    “哈哈哈哈盧兄,這就叫貴人多忘事!這還是你自己寫的呢,居然就忘了?你還不如你家道侶關心《雙蝶劍譜》!”


    那青年笑著錘了錘盧元駒的肩。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盧元駒被搶了風頭又被嘲諷,明顯僵硬了一下,張婉君說完也反應過來,小心翼翼看了眼盧元駒,仿佛自己說錯了話。


    詩千改冷眼觀察,接下來,僅僅是一個練劍的時間段,盧元駒言語之間就打壓了張婉君不下七次,打擊範圍包括她的病弱、她的穿衣品味、她的讀書喜好……甚至她的身材。


    有姑娘看不過眼,幫腔順帶挖苦了盧元駒幾句,張婉君卻急急道:“他是太關心我才會這樣說,我沒事的。”


    “……”


    於是那幾個姑娘皆露出恨鐵不成鋼的神色,也懶得開口了。


    整個下午,張婉君越來越蔫,最後這日的遊玩結束,別人要與她交換地址寫信,也都被她“聽話地”拒絕了。


    盧元駒帶著她回家時道:“你這麽笨,離了我怎麽辦?”


    這個問題,答案當然是——


    “我……我不會離開你的。”張婉君小聲說。


    這個時間碎片是連續的,十分漫長。


    詩千改心知,這對道侶間的相處,用不正常來形容都是輕的。


    張婉君可以說完全沒有自己的社交圈,她從小體弱,後來入秘境又落下病根,和外人的交流本就少。同時,盧元駒也在有意識地限製她交際,甚至都不讓她和盧家其他人往來。


    她和盧元駒的結道契也很詭異,她在裏麵承諾,自己不會傷害盧元駒,否則會遭受反噬。其他內容雖然寫得很好看,很像情話,但依然不能掩飾這是一份單方麵賣身契的事實。


    這簡直是好笑,張婉君能傷害得了盧元駒什麽?盧元駒在害怕什麽?


    張婉君被養得無比天真,也心中滿藏自卑。在盧元駒的灌輸之下,張婉君認為自己這樣的病體無法涉足“危險”的外界,隻能依賴於盧元駒。


    可與此同時,她也極具文才。寶石哪怕不知自己是寶石,也依舊耀眼得無法遮掩。僅僅是這麽一個片段,詩千改就看到她隨手記下了許多靈感片段。


    ……為什麽她沒有發表過文章?


    她知道這些故事精彩,但好像並不知道它們有多珍貴,能換來多少名利和修為。


    外界眼中的張婉君,隻是病弱的盧太太,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輯書客。


    詩千改心中產生了一個荒謬的猜測,她壓下那股入骨的涼意,繼續看著。


    幻境中到了冬天。


    這日,盧元駒突然說要和張婉君換房間。


    雖然古怪,但這要求也沒什麽不好接受的,張婉君當然同意。兩人的房間被調換。


    然後過了幾天,雪月洞天裏來了一群客人。


    他們中有的還拿著畫紙,興奮地討論著什麽,詩千改聽了一會兒,想起來了。


    ——其實之所以說盧元駒後來寫的那些散文都是“玩票性質”,是因為先前他的作品中也有涉及景物與遊玩的描寫,而且寫得相當之好。


    兩邊差距太大,才讓讀者們覺得他後來是寫著玩兒。


    這其中,最知名的一篇便是《九連珠》。這文題指的是一處景色——長河有九曲,在一天中的某個時刻找準角度去看的時候,就能看到太陽在河中有九個倒影,如同九連珠。


    劇情的所有啟承轉合都發生在這條九連珠河畔,細數之下,角色間的恩怨亦是九重反轉,令人拍案叫絕。


    而當年《九連珠》發表之後,白馬居士還一反常態地附了一篇後記,與讀者分享自己的寫作思路。


    那條九曲河,便是盧氏雪月洞天中的景色。白馬居士每天清晨辰時起床,便能透過窗戶看到雪河中九個朝陽倒影。


    他日日對著如此美景,便萌發了《九連珠》的靈感。


    事實上這篇後記也可以算作散文,哪怕單拎出來也是一篇佳作,遠超他後來的水準。


    很顯然,白馬居士自己剛寫出來《九連珠》的時候就很喜歡這出戲,於是才洋洋灑灑寫了後記。


    詩千改很熟悉那種感覺,當一個作者無比自得於自己某篇文章的發揮時,會迫不及待地想和讀者分享。


    而白馬居士的歡欣自得也並非自視過高,《九連珠》確實爆紅了,它是白馬居士第一篇走俏了大江南北的戲劇。自那以後,無數的讚美向他湧來,“白馬派”開始成型。


    眼下這場景,便是《九連珠》大火之後,盧元駒的朋友和讀者想來參觀傳說中的九連珠美景。


    “盧兄,時辰快到了吧?”


    “我定要記錄下這九連珠的美景!”


    “不愧是盧先生,換作是我,哪怕看到這樣的景色也絕對想不出《九連珠》!”


    朝陽一寸寸升起。詩千改站在張婉君的窗邊——也就是原先盧元駒房間的窗邊——抬起頭,唯見雪光反射刺目。


    沒有什麽九連珠。因為這扇窗戶,根本沒有麵對著那條九曲長河。


    詩千改移開視線,向著走廊對麵的盧元駒房間……向著原先張婉君的窗邊走去。


    巨大的琉璃窗映入眼簾,她走入那些喧鬧人群的幻影裏,看到一條銀亮如鏡的河道鑲嵌在雪地之中,宛如天女的舞練。


    橘色的朝陽已經從天際探出大半,映在河水裏,明明熠熠。辰時一至,不多不少剛好九個倒影。


    積雪燦燦,九連金珠。


    這是何等的美景,哪怕隻是看一眼,文人墨客都會想要為其賦句。白馬居士就是這樣日日與之相對,在萬籟岑寂與孤獨之中,寫出了那出舉世聞名的悲歡離合。


    客人們都歡呼起來,將盧元駒簇擁其中。可詩千改卻隻覺得心頭一片冰冷寒徹。


    難怪盧元駒雖有才名卻如此急切地尋求旁門左道,難怪他後來江郎才盡再也寫不出故事,難怪他借口戲劇情結不願改寫小說,難怪他的散文和戲劇不像一個人寫的……


    元駒非白馬,盜名欺世者。


    詩千改轉過頭,朝著後頭看去。


    張婉君和幾個男修的道侶坐在一處,她看起來有些驚訝,仿佛不知道丈夫會如此受歡迎,旁人喊她都沒聽見,一直愣愣地望著這裏。


    如果並不知前情,旁人一定會以為這是一位妻子在戀慕地注視著她的丈夫。


    但詩千改讀懂了這刹那她的心理活動,這個一心愛慕夫君、心甘情願為他付出一切的張姑娘,此生第一次生出了別的想法——


    原來“白馬居士”的文字,有這麽受喜愛嗎……?


    第124章 桃花眼


    看先前《雙蝶劍譜》時的場景和此刻的情形,不難推測出,張婉君之前其實一直知道夫君在用“白馬居士”的筆名發表她的文章。


    很可能,二人還曾達成過什麽契約,比如不可暴露、不可宣揚,就像先前的道契一樣。


    可知道歸知道,她能看到的書籍和報紙都被盧元駒篩選過,裏麵甚少有白馬居士的相關信息。


    也就是說,張婉君並不清楚她的那些文字到底意味著什麽。戲劇在此前並非主流,因“白馬派”才興起,她甚至無法從紙麵找到一個定位和參照。


    詩千改默默看著她,幻境中的情緒掀起了洪流,清晰地傳遞到她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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