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雪月洞天。


    詩千改被雷劈的七天都渾渾噩噩的,第八天睡了一整天,現在才終於清醒過來。


    “徒兒,你醒了!”坐在床邊的簡升白立刻抬頭,“你現在感覺如何?”


    詩千改摸了摸手腕,道:“沒什麽後遺症了。”


    她先前都沒有心力去看自己這回的新靈技,現在一打開,才驚了。


    居然有兩個靈技——雖然其中一個是一次性的。


    但是這第一個靈技要怎麽用?每次消耗這麽大靈力,隻是為了請一個古人送自己一句詩??


    詩千改微微語塞,不過世上有大半修士的靈技都沒什麽攻擊效果,比這迷惑的多了去了,她便搖搖頭不再多想。


    簡升白又是一陣長籲短歎,掏出一隻禮盒,道:“該恭喜的還是要恭喜的,徒兒,你現在是珠璣境界了!”


    “珠璣”是大乘的別稱,謂之“字字珠璣”也。詩千改接過,禮盒中是一串圓潤的青色靈玉珠,令人見之心喜。


    從大乘開始,境界的劃分就沒有先前那樣細致了。


    大乘隻有兩個小境界,前期與後期,也叫初期和巔峰;


    渡劫則隻有一個時期,曆史上達到渡劫的修士很少,他們更傾向於把渡劫境界看成一個“超長版”的雷劫,在這個階段修士會經曆一些磨難,時長不等,有幾個月的,也有幾十年的;


    而渡劫結束,修士就直接飛升為文仙。


    目前修界的第一人施明夷就卡在大乘巔峰,詩千改先前不太理解“卡”是個什麽狀態,畢竟他就算不寫,氣運也是一直在增長的,現在終於明白了。


    ——施明夷的名氣、也就是氣運已然足夠衝擊渡劫,但他至今沒有獲得無色靈花垂青,所以沒有信心撐過渡劫可能會麵臨的磨難,這才有意識地將自己的境界壓製在大乘巔峰。


    “小夜他們守了你很久,這會兒去幫玄靈閣跑腿了,我要不要去喊他們過來?”簡升白道。


    詩千改搖頭,道:“師父,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簡升白見她麵色沉沉,也跟著嚴肅起來,卻見詩千改直接開啟了內府洞天,邀他進去——這代表即將說的事情極為隱蔽,不可被其他任何人知道。


    詩千改仔細封存內府,這才附耳道來。


    “什麽!?”簡升白聽她說完,幾乎是失聲喊道,直接站了起來。


    ——詩千改說的是判官的身份特征。


    她第一次提交的報告裏隻說了未文教主修為比她高,但沒有說此人是自己修到大乘境界的。


    於是簡升白直到剛剛都以為,判官是和先前何文宣一樣的“魔修”。


    他臉色幾度變換,十分凝重,道:“徒兒,並非我不信你,但你是如何判斷的?”


    作為師徒,二人的靈技都是彼此知曉的。詩千改並沒有一個靈技可以看到其他人的狀態,“慧眼”是係統給的。


    詩千改目光遊移:“就當是我‘餘憶童稚時’這個靈技附帶的效果。”


    簡升白:“……”


    什麽叫“就當是”!


    他知道詩千改身上藏著些秘密,此刻心裏已信了五六成,正因此,這話題才顯得格外可怕。


    “大乘……及以上……”簡升白喃喃重複,臉色漸漸變得難看。


    這個消息若傳出去,可以想到它會引起怎樣的動蕩。


    符合這個要求的修士,有施明夷、金雩、陸不吟、浣劍君、銀天,以及兩位朝廷仙官、一位隱居已久的大能,現在還多了一個詩千改。除了施明夷,其他人都是大乘初期。


    那位判官一直隱藏著聲音和臉,雖然看起來像一名青年男性,但也不可下定論。


    這些大能修士每個都是簡升白的好友,他不願去想。而且眾人彼此之間都很熟悉,說得難聽點,想要嫁禍和栽贓彼此都是非常容易辦到的。


    ……如果詩千改沒有係統這個外掛的話,是這樣。


    她輕聲道:“我還有一句要和您說:小心列星門。”


    “……”簡升白重新坐了下來,抹了把臉道,“這事暫時不能說出去。”


    詩千改也同意,最重要的是,她很難解釋為什麽自己還可以看到別人的靈技屬性。


    現在空口無憑,沒有確切證據,如何服眾?公布出去隻會造成多方混亂。


    ……雖然她現在心中已經有了猜測,尤其是那一個【匠道類】標簽。如今回想,先前的種種也都能和那個人的特征聯係起來。


    她隻是很難相信,那人為什麽要這樣做?


    不過,係統對靈技的分法和修界的分法並不一樣,到底什麽叫【匠道類】?修界根本沒有這個種類。


    一般來說,修士的全套靈技隻有親近之人才會知曉,比如師徒、直係血親、隊友、道侶。但築基、金丹兩個境界的靈技會流傳較廣,人盡皆知,後麵越高境界,越隱私。


    那幾個大乘大能的低境界靈技裏,似乎並沒有哪個是和“匠道”沾邊的。


    詩千改思及此,朝簡升白身上看了眼。先前她比簡升白低一個小境界,看到的靈技也隻有三個,現在能看全了。結果忽然看到,自家師父的化神靈技“撒豆成兵”也被歸屬在【匠道類】裏麵。


    她又突發奇想低頭看了看自己,發現“紙上蒼生”有兩個屬性,一個【匠道類】,一個【幻境類】。


    詩千改:“……”


    爹的,所以說係統究竟是怎麽進行分類的?


    簡升白思忖了半天,道:“可也不能一直瞞下去,總要試探的。我們或許可以先小範圍地聯係其他道友……”


    至少化神中期往下的修士可信任的概率會高。


    “試探的契機很快就會有了。”詩千改幽幽道,“文昌大會。”


    文昌大會,所有的大能修士都會齊聚一堂,她到那時可以用“慧眼”看看誰人符合她先前看到的靈技。


    而且換成她是大反派的話,肯定會喜歡在這種盛會裏搞事情……


    簡升白長歎一口氣,點點頭。


    他起身離開,背影蕭索。


    詩千改從床上跳下來,心思浮動,難以安穩。


    到了走廊上時,她看到張婉君攜著兩個雇役走過來,一個替她撐傘,一個捧著匣子,就與她剛剛出場時一樣。但此刻張婉君的氣質卻變了,宛如刀鋒外的軟布被除去,再難掩蓋其下爍爍光彩。


    詩千改停步,後麵發生了這麽多事,她到現在還未遞交最開始“盧家主身死案”的報告。見雇役手裏的匣子,心說該不會又是賄賂吧?


    張婉君看了她一會兒,輕輕笑起來。


    “詩仙君,這回我是來提供線索的,來自我的夫君。”


    隨著她說話,雇役將匣子打開遞給詩千改。


    隻見裏麵是些許書信,詩千改展開一封,從內容判斷這是盧元駒和未文教往來的證據——如今明麵上,張婉君竟不再想替丈夫“掩蓋”了。


    她看到其中有一封提到了教主,盧元駒稱呼未文教主為……“周贏”。


    第126章 雪月之終


    這是一個陌生的名字,沒有和修界的什麽名人重疊,大概率是個假名。


    但一個名字既然在使用,總會關聯到相關的信息。


    詩千改收下了匣子,道:“夫人改主意了嗎?”


    “現在天下都知曉我的夫君與天魔有染,我就不便替他隱瞞了,何來改主意一說?”


    張婉君微微側頭,眸光含笑,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左右的雇役都退開了,張婉君獨自撐著傘,二人漫步在風雪中,走到了九曲河岸邊。


    現在外麵是盛夏,但雪月洞天裏還是一片冬日之景。那細細的長河閃著碎光,與詩千改在幻境中看到的一樣。她撐開了內府,將二人包裹進去,以表示對話的私密性。


    張婉君也停步,望著九曲河,在內府之中,它顯得更如夢似幻了。詩千改取出那枚流光石,道:“夫人,您應當知道這裏麵的內容。我想問問,您傾向於怎麽做?”


    探查出真相是接下任務的修士的義務,但將案卷交由委托方之後,處理權並不在她。


    若是想要公布真相,她可以作保。


    張婉君瞧了那石頭一眼,微笑著搖搖頭:“它證明不了什麽。”


    詩千改所看到的那些碎片中,其實並沒有直接證據可以證明盧元駒冒名頂替了張婉君的作品。


    她絲毫不懷疑,盧元駒在做那些事的時候都會清除掉蛛絲馬跡,就連“九連珠”這個碎片,也是因為張婉君的情緒執念太深才被詩千改看到的,換一個修士來,有八成可能根本查不到這裏。


    況且,如果公布這個真相,就也同時公布了張婉君引入天魔的事實。其他手段還好說,可關於天魔,現在正是敏感的階段,如果未文教的人不來,那盧元駒所化的魔物會傷害多少人?


    張婉君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她寧願永久地將事實掩埋。隨著盧元駒身死道消,張婉君身上的那些契約也一並煙消雲散。同時湮沒的,還有證據。


    她或許別的不擅長,可八十年的苦痛煎熬,至少讓她學會了耐心,來剪去一切外界可能而來的猜度。


    視線交錯間,詩千改明白了她的意思,卻忽然道:“那‘白馬居士’呢?”


    ——這個本該屬於張婉君的筆名,還有本該屬於她的榮譽,難道也要一同沉入幽暗嗎?


    若換個外人來,一定聽不懂二人的啞謎。


    但張婉君能聽懂。她出神地看著九曲河,目光似乎有些幽冷,道:“白馬居士早就寫不出那樣的文字了。”


    外界的人認為是盧元駒江郎才盡,但事實上,白馬居士封筆隻有兩個原因。一是她不願再讓盧元駒吸血,二是她已經無法相信自己筆下的男歡女愛。


    若世人要她證明,她能做什麽呢?寫一些悲哀的、瘋癲的文字去出醜?那不是白馬居士,沒有人會相信那是白馬居士。


    “她”應該是住在雪月洞天裏,看著日升月落、地上星河就能寫出華章的天才文修,而不該被現在這個落魄的盧夫人玷汙……


    “張夫人。”詩千改輕聲打斷,直視她,“就算沒有這些,你也是白馬居士。”


    張婉君一愣,才發現自己將心底的話說了出來。


    她第一次在詩千改麵前蹙了眉,看起來微帶惱怒,固執地用第三人稱陳述:“你以為‘她’沒有繼續嚐試過嗎?可是已經不像了。”


    詩千改道:“過去之你、現在之你、未來之你,都是你。那些文字不是雪月洞天製造的,不是‘白馬居士’這四個字符製造的,它們是因為‘張婉君’才誕生的。”


    ——張婉君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夠被敬仰愛慕,是因為“白馬居士”這個筆名。那是她離開了盧元駒之後的依托,是她自認為自己的價值所在。


    所以她會覺得,離開了它自己就什麽也不是。想要模仿白馬的人其實不止有盧元駒,還有她自己。


    她曾因為這四個字站起來,但這四個字如今也成了她對自己的束縛。


    張婉君倏爾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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