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之後,愛之助搖搖晃晃地站在了自家別墅的麵前。他迷迷糊糊的,根本搞不清自己是在哪兒下的車,怎麽走回來的?他隻覺得有一隻強有力的手一個勁兒地在後麵推他,讓他回家來看看芳江是否已回來。


    他像下了決心似的,猛地推開格子門。芳江的那雙木屐立刻映入了他的眼簾。她已平安回來了。


    愛之助悄悄地跨進大門,走進茶室。芳江正在裏麵,剛要站起來的樣子。兩個人四目相對,頓時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樣。愛之助就那麽叉開兩腿站著,而芳江則一直保持單膝著地的姿勢。兩個人都一動不動。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長時間地對視之後,愛之助才從牙縫裏擠出了這麽一句話。


    “啊?我?沒出過門呀。”


    芳江一副撞見鬼似的驚恐表情,急促地說道。


    “真的麽?你真打算一直堅持說自己沒有外出麽?”


    “你為什麽硬說我出去過?我從不撒謊的。”


    芳江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振振有詞地反駁道。


    愛之助終於完全折服了。原來妻子的演技竟然如此的精湛。隨之襲來的是漫無邊際的恐怖感。他像霜打的茄子一樣,頹然無力。


    他默不做聲地上了二樓,進了自己的臥室,從文件盒中取出銀行的支票本和印章,揣到了懷裏。之後,他下了樓,離開了家。愛之助清楚地聽到芳江從後麵追出大門,在他身後喊著什麽,但是他連頭都沒回。


    青木下意識地走上大街,又下意識地招手叫了輛車。當司機問他上哪兒時,他順口說了句“東京站”。


    汽車發動了。中途他又改變了主意,因為他想見一見真正的品川四郎。於是就把品川的地址告訴了司機。


    此時已是十點多,品川早已上床睡覺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美夢。他隻得穿著睡衣爬起來開門。


    “呀,怎麽是你啊。快進來。這麽晚了,發生了什麽事?”


    可愛之助隻顧怔怔地盯著品川的臉,目不轉睛地看了半天,突然開口問道:


    “你,是品川君,對吧。你還活著,對吧。”


    這時,他說的話已經是支離破碎的了。


    “咦?你在說什麽呀?你深更半夜地跑來,把我從被窩裏拖起來,不會是為了跟我開玩笑吧?好了,好了,你先進來再說吧。”


    品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能強忍著怒氣說道。


    “不了,這就夠了。讓我知道你還活著就行了。到明天早上,你就都明白了。那麽,再見了!”


    因為他說“再見”時,帶著訣別的傷感的調子,所以品川疑惑起來。


    “你的樣子好奇怪呀。不是喝多了吧?好了,進來說吧。”


    品川一個勁兒地勸說著,可愛之助根本聽不進去。他轉身出了大門,鑽進了等在路邊的汽車裏,一迭聲地吩咐司機道:


    “快走!快走!”


    愛之助坐在車裏,不停地變換著目的地。汽車在東京城裏來來回回轉了兩個多小時。最後,累得精疲力竭的司機不得不連聲告饒。


    “先生,很晚了。我家離得很遠啊,拜托你適可而止吧。”


    司機放慢了車速,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


    愛之助往車外一看,恰巧看到路邊有家酒店正要打烊。


    “停車,停車,我就在這兒下車。”


    愛之助讓司機把車停在路邊,付了十塊錢的車錢,三步並作兩步奔向那家酒店。


    “給我來杯酒。”


    “對不起,我們已打烊了。”


    小夥計上下打量著愛之助毫不客氣地說。


    “我隻喝一杯,喝完就走。拜托你了。”


    經不住他一個勁兒地軟磨硬纏,店裏的老板終於發話讓夥計給愛之助拿了一杯酒。


    愛之助接過酒杯,一仰脖全幹了。他雖也有些酒量,但從未喝過這麽猛,頓時臉紅心跳起來。


    他還想再來一杯,但因為深知酒家一定會拒絕,隻得悻悻地離開了。


    他走在路上,沒來由地想大喊大叫。他甚至想大聲喊“我是殺人犯!我剛剛殺了個人!”但他終究沒有喊出來,反倒哼起了學生時代常唱的小曲兒,就那麽一搖三擺地晃悠著。夜晚的街道上,燈光顯得格外醒目。他一眼就看到三百米外有家酒吧正在營業。他一頭紮了進去。要了份洋酒,也要了份日本酒,交替著喝了起來。他一邊自說自話,一邊很用心地和自己拚起酒來,直到女招待過來攆他。


    “你要真想喝的話,就上‘吉原’去吧。他們那邊可以喝到天亮呢。”


    女招待告訴愛之助‘吉原’就在附近。


    他隻得晃悠著重新去找能招待自己的酒吧。‘吉原’是家燈光昏暗、門廳簡陋的小酒吧。他走進去,四下打量了一番,發現角落裏有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正衝他微笑著。因為這裏的客人很少,顯然此人是在衝他打招呼。於是愛之助拚命地搜索著有關此人的信息。他終於想起這個年輕人就是自己在淺草公園裏碰到的。


    “啊,又見到您了。”年輕人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換到了他旁邊的座位上。“我來給您作個伴兒吧。”


    “嗯,隨你的便。我嘛,今天特別高興。你想不想唱歌?”。


    “可是我認為您似乎並不高興。”年輕人意味深長地說著。“您不僅不開心,而且還在為什麽事發愁呢。您來這兒,大概就是為了借酒澆愁吧。”


    “難道,我臉上寫著什麽字不成?臉上寫著‘我殺人了’嗎?”


    愛之助豁出去了,說完他故作輕鬆地笑了兩聲。


    “是啊,那也沒準呢。”年輕人平靜地說道,“其實這根本不算什麽。我知道許多比殺人更可怕十倍的事呢。您還記得吧,我曾經跟您說到過的奇跡。在咱東京,就有一個隨心所欲創造奇跡的地方,一個能使罪犯無罪,能使死人複活,還能讓活人在神不知鬼不覺之間送命的地方。那可真是個既神奇又恐怖的地方。”


    年輕人的聲音越說越低,到最後幾乎是在跟愛之助耳語了。


    “您現在是不是需要奇跡了?您帶夠買奇跡的錢了麽?和我上次告訴您的價錢一樣,要價是一萬日元。一分錢也不能少。”


    “你好像真把我當成殺人犯了。”


    “是的,我是那麽想的。因為若沒殺人的話,您臉上也不會顯出如此惶恐不安的神情。不過,您用不著這麽提心吊膽的。要知道,我是您的夥伴,怎麽樣?能把真相告訴我麽?”


    年輕人一邊在愛之助耳邊小聲說著,一邊像母親安慰孩子般的,在他背上來回撫摸著。


    年輕人出奇俊俏的容貌對愛之助造成的影響可真不小。他甚至認為這個年輕人正是上天派來的救星。他緊張煩悶的心情被緩和了,一種傾訴的欲望油然而生。


    “說到事情的真相,那就是今天晚上我用手槍殺死了一個人。那人的屍體現在還趴在一座空宅的地上。等等!你真的是我的夥伴吧?”


    愛之助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盯著對方的臉。他聲音雖然很低,但透出一股要與人決一死戰的倔強勁兒。


    “沒問題的。您看看我的眼睛,哪有一點像警察的樣子呀。我是犯罪者的拍檔。因為我是專門為犯罪者提供服務的奇跡經紀人。但是,我從不為小偷小摸之流提供服務。我服務的對象僅限於能夠支付得起一萬日元傭金的大主顧。”年輕人也爽快地透了自己的底兒。“您再把事情說得詳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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