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秘密,第一次撒謊,第一次頂嘴,第一次半夜從家裏溜走,第一次不管不顧地發脾氣,甚至於第一次動了心思想要放棄大好前途,還有第一次受重傷,都跟那個男孩有關。


    叫她做媽媽的怎麽能夠忍受。這就像是自己的東西,好好地忽然被人毀壞、搶走。


    孟廷繃著臉坐在客廳裏,半晌一動不動。


    另一邊,顧慎如精疲力盡地回到房間,一頭紮進了床邊那一堆毛絨玩偶裏,心裏悶得想哭又哭不出來。


    她一邊感覺被母親眼神裏的若有若無的失望和不信任刺痛,一邊又覺得諷刺——孟廷在這兒如臨大敵似的,肯定想不到現在的陸別塵大概是更想和她把關係撇幹淨吧。其實如果孟廷知道了從最早的時候起就一直是她在主動,在自作多情,說不定又要氣暈過去。


    顧慎如就這樣把自己埋在玩偶堆裏,腦子霧霧地攪成一團亂。兜裏電話突然響起來的時候她被嚇了一跳,不小心劃到了接通。聽到電話裏麵傳出沉厚的男聲,他整個人又一僵。


    “看到你走了,想問問你到家了麽?”電話另一邊,陸別塵問。


    他怎麽會打電話來,顧慎如來不及想。她隻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臥室門,從門縫裏瞥見外麵客廳的燈還亮著,就條件反射似地以最快速度掛斷了電話,全過程心驚肉跳。


    掛完電話她冷靜了片刻,然後起身靠在窗口有風吹進來的位置。今晚陰雨,夜空黑漆漆的一絲月光都沒有。


    “陸醫生,”她捧著手機,深吸一口氣開始編輯短信,“我到家了,謝謝關心,今晚麻煩你不好意思……”


    她對於這種客氣的口吻很不習慣,刪刪減減磨蹭了很久,最後還是換成最熟悉的直來直去的語調。


    “但是,你以後就別管我了吧,沒必要。”


    “我覺得我們還是當誰也不認識誰最好,真的,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這邊主要是不想讓我媽誤會,她已經知道你是誰了。你那邊應該也有人怕誤會吧,我想。”


    “對了,複查什麽的我自己能記住,你不用特意提醒我。”


    發完這幾條之後,顧慎如想了想,迅速打了幾段字又刪掉,最終隻補上一個短短的結束語。


    “那就這樣吧,我拉黑你了啊。”


    短信發過去,顧慎如也沒等對方的回複就光速拉黑了那個號碼。如果不拉黑,她怕自己什麽時候又像今天一樣發神經。


    她刪了通話記錄,去洗了個澡,決定從明天開始不再想訓練和比賽以外的任何事情。


    睡前看一眼門縫,見客廳的燈還亮著,亮了一夜。


    顧慎如一宿沒睡好,第二天一早五點半就昏昏沉沉從床上爬起來,看見孟廷就歪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她心情複雜地的替母親披了床涼被,然後收拾了東西出門去訓練基地。


    上午的訓練結束後,她接到醫院的電話,提醒她不要錯過新預約的闌尾炎術後複查,這才後知後覺地感到肚子上那條一個多月前的手術刀口有點隱隱作痛,可能是最近訓練量偏大的原因。


    於是下午就跟教練請了假去醫院。


    到了醫院,自然還是繞得離急診科遠遠的——沒辦法,她現在有自知之明了,就是做不到見麵時心平氣和宛若無事發生,無論事情過去多久。她就是這麽沒用一人。


    結果躲來躲去,居然還是被一張熟麵孔給逮住了。


    倒也不是她最怕的那個人,而是最早給她接診的那個護士。顧慎如對這位護士那天晚上給陸別塵帶沒有糯米的燒麥這事印象很深,甚至有點耿耿於懷。


    說真的,沒放糯米的燒麥不叫燒麥。


    “嘿,顧露露!”迎麵走過來的護士自來熟地在顧慎如肩膀上拍了一下,忙叨叨地從包裏翻出兩個口罩,塞過去問她能不能幫忙要飛羽和楊南南的簽名,又說自己之前受顧慎如的影響開始關注花滑運動,已經成功入坑。


    顧慎如接過口罩,有些尷尬地表示沒問題。這一兩年來已經很少有人問她本人要簽名了,倒是這樣拜托她代簽的越來越多,畢竟她那幾個小隊友現在可比她的人氣高太多。


    另一邊,護士見顧慎如答應了,喜出望外,“那咱倆加個微信,回頭我去跟你拿!”一邊掃碼,她一邊嘴也閑不住,“誒顧露露,你來找陸醫生啊?”


    “呃-嗯?沒、沒有啊!”顧慎如一聽,條件反射似地堅決否認,聲音大得把對方都嚇了一跳。


    護士一頓,略顯困惑地看了她一眼,然後不好意思地笑笑,“喔,那沒事兒,我就是剛看到陸醫生在那邊等人,等一上午了,還以為是你呢。”說著遠遠指了一下顧慎如準備去的醫院綜合樓。


    第31章


    “哦。”顧慎如不知說什麽好, 跟護士加完好友後就迅速道別了。


    在往綜合樓走的時候渾身就開始別扭,最終還是幹脆放棄了複查了,直接轉頭離開了醫院。


    陸別塵在等誰跟她沒關係。是她, 或者不是她,無論如何,她都不想, 也不能再見到他。


    她飛快地逃回了訓練基地。


    下午的上冰訓練感覺十分不良。前一天在sool冰演時摔了扭了腳, 導致本來被葉教授治好了一些的右腳踝又開始腫痛, 三周跳給她練了個七零八落, 最後摔得幹脆爬不起來了,自暴自棄在冰麵上躺平章魚滑。


    從平躺的角度, 她仰著臉看到訓練基地另一邊楊南南那一組在練四周跳, 雖然動作穩定性還欠佳, 但爆發力驚人。


    顧慎如吐一口氣, 看見自己的呼吸變成白霧。揚南南在白霧裏跳了一個4a, 摔了, 但很快爬起來又跳了一次, 又摔,又跳……


    “丫頭起床囉!”場邊,教練老吳拍了拍手,喊顧慎如回神。“別淨顧著看人家啊,怎麽, 累啦?”


    顧慎如躺著不起來,有些茫然地看了老吳一眼。結果老吳噗嗤笑了,指指她說怎麽還和兩三歲的時候一樣, 練不動了就耍賴皮。


    “你還記得麽, 小時候頭一回你媽領你來見我, 我說你這丫頭根本不是練這個的料,你媽還跟我急眼了!你那時候長得跟個小湯圓兒似的,那家夥在冰上滿地亂滾啊,就是站不起來……”老吳一副遙想當年的悠遠神態,說得很興起。


    顧慎如看著老吳,張了張嘴。


    哦,原來是這樣的嗎。但是她從小到大,明明一直聽孟廷說她天賦異稟啊。


    “誒但是啊,後來我再見你,誒嘿小丫頭能跳一周半了!”但老吳緊接著又說,伸手往腿邊比了一下,“你也就這麽點高。”


    顧慎如勉強配合著笑了笑。


    沒人知道那時候的一周半孟廷是怎麽讓她跳出來的。


    雖然知道老吳說這些話是為了給她打打氣,但她聽完之後腦子裏就隻剩下一顆冰湯圓在可憐兮兮地滾。


    所以,她原本就不是這塊料對嗎。


    這時候,另一邊的楊南南一個四周跳成功落冰,和教練組爆發出一陣歡呼。


    顧慎如低頭搓了搓耳朵。


    “不急,累了就歇會兒。”老吳走上來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頭。


    顧慎如翻過身,四肢並用地從冰上爬起來,輕輕跺跺腳,“不累,繼續吧。”


    就這麽練到深夜。訓練結束後,她不得不在更衣室裏把兩隻腳都敷滿冰袋就那麽坐了半個小時,才能重新站起來走動。


    然而接下來幾天的訓練情況仍然沒有達到預期,以至於她的情緒難免陷入低落。


    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讓人高興的事兒。


    一直處在半失聯狀態中的好友jen終於主動聯係她了,誠懇地邀請她參加自己的退役告別演出。


    之前jen給她發來抑鬱症確診單的時候她心裏很不好過,好幾次打視頻過去都沒打通,擔心得不行,現在終於聽到對方的消息,竟然能夠提起勁頭來辦告別演出了,感覺病情應該是有所好轉的,一下子連她的心情也跟著敞亮了不少。


    jen的演出時間定在一周之後,跟現在的很多比賽和演出一樣,都因為疫情的原因選擇了以網絡直播的方式對觀眾開放。雖然沒有現場觀眾,但這樣一來反倒少了地域限製,可以邀請所有的朋友一起參加了。


    顧慎如作為多年的好友,被邀請與jen共同呈現第一個節目——兩個人各在地球的一端演繹同一支曲目,然後在鏡頭裏合二為一。


    消息一出,一小波沉寂多年的老粉紛紛上線感歎“爺青回”,回憶起兩個姑娘十來歲初出茅廬的時候被海外媒體稱為“雙生精靈”,也曾在一次大型冰演上合作驚豔四方。隻是後來都各自忙於訓練和參賽,同框的機會很少了。


    所以這次兩人宣布在“重新合體”,還是在其中一人告別演出上,自然讓人期待又傷感。


    顧慎如本人也是同樣的感覺,或許還更複雜一些,畢竟對於她來說jen有時就真的像是孿生妹妹,即便很久不見麵也會習慣性地互相牽掛。


    所以,她很用心地準備這次演出,為了jen。


    同時受邀的還有隊裏的人氣二人組,飛羽和楊南南。四個人開視頻一起討論排練計劃的時候,這兩個小的說著說著就偏題,開始興致勃勃地談論各自湊齊五種四周跳的可能性,剩下顧慎如和jen兩個“老人”隔著屏幕哭笑不得,心照不宣地想起互相之間剛認識的時候也是兩個野心勃勃小孩,堅信自己能夠征服挑戰人體極限的4a,盡管訓練時把腿摔斷。


    演出時間定在北城的晚上,幾乎沒什麽宣傳,除了個別嘉賓自帶的熱度外,就隻有少數長情的老粉在網上守望。


    正式開始時,顧慎如這邊尚且還有幾個現場觀眾,而從屏幕裏看另一端的jen,則隻有一個孑孑而立的身影,在一片黑幕中被一束白光照亮。


    演出很順利,顯然雙方都全情投入,隻是在中後段情緒高漲處的一個跳躍兩人不約而同地摔了,然後從屏幕裏看著對方笑場了,各自又自由發揮了一段搞怪舞蹈來補救。


    表演滑不似正式比賽那樣嚴肅,場外觀眾看到這一幕都自然而然地以為是節目效果,彈幕裏刷了一波情懷,感歎還是當年那兩個調皮鬼。


    首場舞結束,顧慎如與jen一同在漸暗的燈光中鞠躬致謝,緊接著就切入楊南南的個人秀。


    燈光驟亮,搖滾樂起,勁舞開場。連直播間溫吞的人氣都瞬間飆升起來。


    顧慎如退場後因為剛才情緒高漲感到有點口幹舌燥,去問等在場邊的梁芝借保溫杯。但是梁芝正專心看楊南南表演都入迷了,沒聽見她問話。她於是就沒再打擾,跑去跟自動販賣機買了礦泉水,又回來繼續和其他人一起看直播。


    jen的演出嘉賓裏很多都是像楊南南這樣的年輕運動員,還有青年組愛跳愛鬧的小朋友們,所以幾乎整場秀都充滿了昂揚歡樂的氛圍,讓人感覺不到告別的傷感。


    隻有到了jen本人最後的謝幕曲,氣氛才安靜下來。


    當音樂歸於無聲,顧慎如卻突然感覺心被牽動了。


    屏幕中畫麵緩緩轉動起來,由深藍色的冰麵到日光尚且稀薄的晨曦中的天空,再到天地之間那個細小人影。


    這時候顧慎如才看清jen的所在——沒有標準冰場弧線形的邊緣,沒有印著讚助商logo的護欄,隻是一條寬寬的凍河。


    她的妹妹,她的好友,那個與她何其相似的女孩立在河的中.央,身後就是萬年玄凍的哥倫比亞大冰原。


    沒有什麽緣由地,顧慎如的鼻子酸了,說不清是羨慕還是什麽。


    依稀地想起在加拿大集訓時她們曾一起幻想過這一幕——她們北上造訪冰原,然後一同穿越落基山脈,從北到南,從冰封四野看到草長鶯飛。


    當然那時,這種設想隻停留在口頭上,畢竟起早貪黑的緊張訓練和後續的各種比賽計劃早已經將她們日程排滿了。原本約好退役了一起去的。


    沒想到jen那個丫頭自己先去玩了啊。


    顧慎如抱著膝蓋眼睛閃閃地盯著直播的屏幕,想哭又想笑。


    jen的謝幕表演很特別,沒有音樂,收音話筒捕捉到的隻有山穀中的風嘯,和冰刀劃過冰麵時幹爽的摩擦聲。


    在日出時,jen完成了表演。那時朝陽已經越上半空,長出鋒利的長劍一樣的光芒,照亮了她身後的山脊和腳下的冰麵。


    凍河上的人以跪姿伏地進行謝幕,然後鏡頭升高拉遠,直到她的身形輪廓逐漸模糊,最終成為茫茫冰麵上一小塊正在消融的印記。


    直播結束時,顧慎如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麵,心情很激動。


    她非常想立刻當麵見到jen,問她最近的情況,問她今後的打算,問她冰原是否寒冷,問她有沒有像之前說的那樣,在退役後大吃特吃漢堡薯條。


    但是她沒能聯係上對方。幾次視頻都沒有打通,想到大概是在野外信號不好,她就沒再急著打過去,改成發郵件,一口氣發了好幾封,想說的話越來越多。


    另一邊,來湊熱鬧的梁芝一直在同飛羽和自己的新偶像楊南南說話,這會兒散場了才後知後覺發現顧慎如一個人貓在更衣室裏看手機,連忙帶了點愧意地上來就抱住一頓安慰——她剛才抽空刷了一下微博,發現直播期間照例又有黑粉在唱衰顧慎如,他們在對比了顧慎如和楊南南的演出表現之後認為顧慎如應該像jen一樣自覺退役。有些人把話說得真挺傷人,氣得她。


    “哈呀寶兒,你支棱點兒,別生氣啊!”梁芝一把奪了顧慎如的手機,也沒注意看她真正在幹嘛,一心以為她是又被楊南南打擊得不自信了,“南南她雖然比你年紀小,但也……”話說得太急,卡了一下沒想好。


    顧慎如這邊茫然了一陣子,才弄清楚梁芝在說什麽。


    “你傻麽,誰說我生氣啦?”莫名其妙地推了梁芝一把。


    “騙我!”梁芝不信,戳著她的後腦勺絮絮叨叨又說了一大堆,主要是給她寬心,表示雖然楊南南很不錯,但顯然還不足以撼動她一姐地位,明年冬奧名額當然還是非她莫屬雲雲。


    其實說歸說,梁芝本人內心也很糾結,一方麵私心覺得她家顧慎如就是永遠的女神,一方麵又不得不承認楊南南真的強悍。


    顧慎如呢,聽得哭笑不得,直接給她嘴捂上了。


    她跟梁芝解釋不清楚,作為隊友她和楊南南是榮譽共同體,之間並不存在傳說中生死絞殺般的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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