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慎如對此一竅不通,即便想幫忙也隻能幫倒忙,幹脆閑閑地窩在沙發上等著,看著窗外夜幕漸落。


    她平常很少有這麽懶散癱沙發的機會,這時候倒覺得有點新奇。


    情緒平穩下來後,餘出來的注意力開始轉移方向。她看見客廳另一側的浴室裏亮著暖黃的燈,燈下一個穿黑襯衫的背影,微微弓著背在搗鼓水管。整片空氣都非常安靜,隻聽見扳手和零件之間叮叮當當地小聲碰撞。


    慢慢地她有點出神,想起很久以前某人替她洗沾滿嘔吐物的校服的那個下午。這麽多年過去,這個人仍然沉靜如同一個影子,久久盤桓在視線的一角,讓人習慣又讓人不安。


    正發呆時,浴室裏某處水閥“砰”的一聲爆開,然後就聽見嘩嘩的巨大水聲。


    顧慎如嚇得差點跳起來,一晃眼就發現浴室裏的洗麵台已經變成了噴泉,帶有鏽色的水把陸別塵從頭澆到腳。


    “哇,林小土你沒事兒吧!”她有點著急,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沒事。”不過浴室裏傳來的聲音倒還鎮定。“知道家裏水閘在哪兒麽?”陸別塵一手按住噴水的地方,一邊回頭問她。


    “不知道!”顧慎如回答得很幹脆。不要說水閘,以前她連水壺在哪都要問媽媽。


    但又很想幫忙,她左看右看也沒發現有什麽能用的,慌忙中抓了卷衛生紙,“我來了我來了……”


    陸別塵看看她,嗤地笑了,“你坐好別過來。問題不大。”


    顧慎如最終聽話地沒有過去,抱著卷紙重新坐回沙發上,轉而反應過來覺得剛才似乎被嘲笑了,又不爽地鼓鼓嘴,“林小土你別看不起我。我不是不會弄,就是腿不方便。”


    她遠遠看見陸別塵的側臉一直掛著笑。


    浴室裏的噴泉表演還在繼續,溫暖燈光下的黑影突然一亮——他把濕透的襯衫脫了。顧慎如看到一片光光的脊背,被水流衝刷著,流暢緊致的線條沒進黑色的褲腰裏。


    她默不作聲挪挪屁股,頭往一旁歪。


    也沒啥別的,就是好奇想看一下正麵,咳。


    然而不知是不是她的小動作有點明顯,陸別塵側頭掃了她一眼,回手就把浴室門給關上了。哢噠一聲不輕不重的。


    顧慎如:……


    看一下而已,不至於吧。


    過了幾分鍾,她聽見裏麵瀑布聲停了,然後響起?熱水器的聲音,緊跟著是淋浴聲。


    “林小土你洗澡啊,用不用幫你拿衣服?”發現陸別塵帶來的行李包還原樣不動放在沙發上,顧慎如又熱心地問了一句。


    又過幾分鍾淋浴聲停了,浴室裏才傳來陸別塵的回答,“那麻煩你,過來的時候小心點。”


    “哦!”顧慎如不好意思翻他的東西,於是拄著拐直接把整個包提到浴室門口,敲了兩下門。


    門開了一條縫,探出一隻筋骨分明沾著水珠的手,帶出來一團潮濕的蒸汽。


    一聲“謝謝”,這隻手把包接進去了。


    拎包的手消失在視線裏的時候,顧慎如不自覺地把頭一偏,往門縫裏望了一眼。


    真沒什麽別的,就是剛才還沒看到正麵麽,想看。


    但這次她還是沒看到,那扇門很利索地在麵前關攏了。顧慎如縮了下脖子,隻感覺眼前一暗,猶剩下混合著香皂味的水蒸氣悠悠地鑽進鼻腔。


    嘖。


    五分鍾後,陸別塵穿著整齊地出來。


    顧慎如淺淺瞪了他一眼。


    有的人還跟以前一樣小氣,想占他點便宜可真難。


    不過別的不提,浴室總算是修好了,顧慎如翻出洗漱包來也打算洗個澡。昨晚坐了一夜的車都沒洗成,感覺髒髒的。


    但她的石膏腿好像是個問題。意識到這一點,她站在浴室門口盯著腳發了愁。“林小土。”這個名字自然而然就從嘴裏溜出來。


    好像突然之間就習慣了把一切問題都丟給他,反正他也總能平息。


    “等一下。”陸別塵正在整理新買回來的床單和被套,見她準備洗澡便轉頭去翻包,很快找到一個石膏專用防水套。


    “這樣不怕水了。”他蹲在她腳邊幫她把石膏腿包好,然後抬起頭朝她笑了笑。


    “咦,還有這種東西。”顧慎如抬一抬自己被密封得如同火腿腸的右腿,“你提前準備好的?”


    “嗯,常有骨折的病人需要這個,順手帶了一個出來。”陸別塵平淡地點了下頭,說著又起身找來一個塑料小板凳。


    “哦。”顧慎如靠在的浴室門框上,咬了一下嘴唇。


    順手,有多順手?反正她聽著不順耳。


    陸別塵把塑料小凳洗幹淨放置在淋浴噴頭下,又調整了一下位置,然後一手扶著她坐過去。將她安頓好後,他起身刷一下替她拉上了浴簾,又站在簾子外頭交代道:“你小心一點,需要幫忙的話叫我。”


    另一端,顧慎如坐在小板凳上,從粉紅色浴簾底部的縫隙裏看見他被浴室燈光模糊拉長的影子。那條影子在她跟前停留了片刻,然後退出視線。之後她聽到關門的聲音,有一抹異樣的感覺從心裏閃過。


    需要幫忙就叫他?突然想起幾個月前發生在斯德哥爾摩那個迷亂的晚上。至今她也不能確定那個照顧了她一夜還幫她洗衣服的人是誰。猜歸猜,不好意思直接問,因為既害怕他說不是,又害怕他說就是。


    好在今天她應該不需要幫什麽忙了,洗澡還不會麽,又不是真的殘疾人。


    然而打臉來得很突然。很快她就發現她又高估了自己。


    洗頭洗澡倒是很簡單,問題是洗完之後她好像站不起來了。浴室裏老舊的瓷磚地一沾上泡泡水就變得異常滑,怎麽也衝不幹淨。她的拐杖杵上去都直打滑,用不上力,當然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樣單腿亂蹦,萬一再摔到什麽地方,她真的要原地退役。


    也總不能坐著等地上的水幹,最終沒辦法還真的隻能叫救命。


    “咳,林小土?”她有點尷尬地衝外邊喊了一小聲。


    “在。”浴室外立刻傳來回應,“怎麽了?”


    “那個,地太滑了我不敢站。”顧慎如用腳蹭蹭滑溜溜的地麵。


    “好。那我進來了?”外麵傳來聲音,但沒開門的動靜,似乎在等她同意。


    作者有話說:


    嘿嘿。


    第44章


    聽到門外陸別塵問話, 顧慎如在蒸騰的水汽中縮腿抱住膝蓋,抿抿嘴,心裏又開始有異樣的感覺。


    她雖然不屬於思想保守的那類人, 但畢竟從來沒和任何男性有過那種無距離的肢體接觸。嗯……至少在神誌清醒的時候沒有過,所以終歸還是有那麽點不好意思,更別說此時此刻門外站的還是那個讓她揪心揪肺這麽多年的男人。


    不過再想想, 又覺得應該沒什麽, 而且經過這兩天的種種, 他們之間發生任何事她都不意外, 也不會介意。再說,如果她關於“斯德哥爾摩之夜”的猜想成立的話, 這應該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她……


    顧慎如亂七八糟地給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設, 雖然並沒能起到什麽正麵作用, 反而把她自己的臉給弄發燒了。


    不過無論如何, 她終於還是朝門外喊了聲“進來吧”。


    門響了, 她吸口氣抱緊沒穿衣服的自己, 感覺到心跳節奏微微有些變快, 同時大腦不受控製地描繪出來一些色彩豐富的畫麵……


    真不是故意的,她第一次麵對這種情況,不亂想很困難。


    這種感覺對於她來說非常陌生,因為這些年她幾乎全部精力都在訓練和比賽上,孟廷管得又嚴, 自從顧閑離家後與她接觸較近的男性除了老吳那個光頭大叔之外就再沒有別人了,所以很難想象與一具異性的身體親密無間是什麽感受。


    悄悄地說,偶爾她會偷偷羨慕那些雙人滑的隊友, 雖然他們搭檔之間也並不一定都是戀人關係吧, 但至少在摔疼了的時候還可以相互安慰抱抱什麽的。至於她麽, 就隻能被老吳嘲笑。


    從浴簾的縫隙裏,顧慎如又看到那個邊緣柔和的影子。影子靠近的時候,她懷著說不出來的心情把頭埋下去了,胡亂想象著對方掀開浴簾時候的表情。


    聽到浴簾動了一下,她的胳膊挨到自己的臉,覺得很燙。想想又覺得這時候還是應該說點什麽,要麽顯得她太慫。


    於是她強迫自己抬起頭,“林小——”


    然而話音還未起,她看見麵前的浴簾被掀起薄薄的一線空間,然後伸進來一隻手。那隻手輕輕把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白浴巾準確地放在她頭頂。


    “先擦擦。”浴簾後傳來男人平淡如水的聲音,那隻手也悄然退出去。


    顧慎如:“……哦。”


    就這。就這?


    倒和她預想的不太一樣呢,嗬嗬。


    她拿下頭上的浴巾草草擦了幾下,然後把自己從胸口以下裹起來,隔著浴簾悶悶地說了聲“好了”。


    浴簾又動了一下,出現在視線中的仍然隻有一隻骨骼勻稱的手,朝她勾了勾修長的手指。


    “手給我。”浴簾後傳來聲音。


    顧慎如突然有一絲煩躁。


    怎麽老是光伸個手,扭扭捏捏的,到底誰是小姑娘啊。怎麽了不敢看嗎,她長得辣眼睛還是啥?


    帶著點莫名其妙的不滿,她自己抬手嘩一下把浴簾拉開了,“我都包好浴巾了,你……”


    浴簾猛一打開,她才發現原來他站得這麽近,她發梢的水珠甚至濺了幾顆在他的褲腿上。


    那個淡淡的瘦長影子恰好覆蓋在她身上。


    顧慎如嗓子一啞,話沒說完。


    水蒸氣一股一股在周圍糾纏,天花板上老式浴霸巨大的暖色燈泡亮得晃眼,又烤得人發燙。她不自覺咽咽口水,仰頭看。


    陸別塵就站在她麵前,身上換了件純黑短袖t恤,看上去比之前的襯衫緊身一些,將他平直的肩繃得很緊,往下模糊地顯出窄瘦的腰線,同時也把他的皮膚襯得非常白。從她的角度看,他高大得就像一棵筆直的樹。


    這棵樹蹲下來,先是查看了一下她腳上的石膏防水套,確定沒有進水後小心地取下來。她終於看見他的臉,但他鏡片的反光又遮住了他眼裏的神態,隻能看到他既沒說話也沒笑,顯得冷淡而又專注,真的就如同一棵沒有表情的樹。


    顧慎如有點不安地攥了攥浴巾的邊角。她覺得明明就很熱,潮濕的水蒸氣悶在肺裏,頭頂的浴霸像夜裏的太陽,溫度高得她都快出汗了,就是樹也該燒著了吧!


    但樹沒有。


    陸別塵把石膏防水套折疊放在一邊,然後拿了一張新的浴巾,替她圍住了之前沒照顧到的脖子和後背。


    在他靠近時,她的視線裏隻剩下他的肩和頸。她看見他冷白的皮膚沾染了幾股從她發梢滴下的水,又看到細細的水流順著他側頸的肌肉和微微起伏的喉結走下去,到鎖骨的位置被棉質衣服吸收,立刻將黑色的衣料撩濕了一小片,緊貼在鎖骨上。


    翻卷的水蒸氣中開始有了他身上的肥皂味、衣服上的洗衣液味,還有剛洗過的健康的頭發散發出的類似青草地的氣味……


    與此同時,陸別塵用第二條浴巾將她更嚴實地包起來,頭和胳膊都蓋住了,就好像她是個不能見風的嬰兒。


    顧慎如真的出汗了,真的不滿了。


    “林小土你幹嘛,我熱。”她在浴巾裏扭動一下。


    但就在抱怨的時候,她眼角一晃,忽然瞥見陸別塵脖頸靠近耳朵地方,冷白的皮膚似有似無地像染了一層紅。


    她不確定是不是看錯了,但確定的是她吸了一口氣,然後感覺更熱了。她心急地抬起頭想看清楚,但僅僅捕捉到一絲淡淡的紅影。那抹淡紅一閃而過,然後她的眼睛就也被厚浴巾蓋住,視線裏隻剩下一片讓人不甘抓心的純白。


    “小心感冒。”陸別塵隔著浴巾揉了幾下她的濕發,“地上太多水,我抱你出來。”淡淡的話語間,他躬身把裹成蠶寶寶的她抱起來,轉身離開浴室。


    視線受阻的顧慎如在雙腳騰空時沒有準備,反應過來已經被陸別塵半扛在肩膀上。他的一條手臂牢牢圈住她,帶來一種很難形容的被掌控感。她的上半身倚在他身上,跟隨他的步伐感受到微弱的震動。


    一步一步,一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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