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叩了叩方向盤,先開口道:“怎麽了?”


    “你把我吵醒了。”但是語氣裏又沒有控訴,“所以我睡不著。”


    “哦,那真是對不起。”


    他的語氣裏也沒有愧疚。


    “……你這次去哪裏?”


    “蘇安市。”


    “我沒去過。”


    “我之前去過一次。”


    康盂樹似乎因找到一個她未涉足過而自己無比熟悉的領域,精神振奮不少。


    “也是小地方。不過這個地方還挺有趣的。”


    “哪裏有趣?”


    “它街上有一個旋轉木馬。”康盂樹回憶道,“不是那種專門的遊樂場,就是走著走著,忽然看見盡頭有一個小的旋轉木馬,和周邊的馬路餐廳都不搭,也沒有人玩,亮著燈停在那裏。可能那裏以前是遊樂園?其他都拆了,唯獨沒把這個拆走。”


    “嗯……”黎青夢聽後說,“這個感覺很像歐洲的小鎮,街道上也會突然橫插著一座旋轉木馬,我還坐過,4歐一個人,很便宜。”


    言語間不知不覺染上懷念的語氣,明明還是去年經曆過的事,但現在想來已經很遙遠了。


    他摸了下耳朵說:“4歐轉換人民幣是多少錢?”


    “30左右吧。”


    這便宜嗎?


    康盂樹咋舌,含糊道:“還行吧。”


    她仿佛聽出他的不認同,發了一張照片過來。


    照片裏,黎青夢坐在紅漆的旋轉木馬上,木馬頂端是仿中世紀的哥特圓頂,馬身的形狀也特別夢幻,仿佛一隻獨角獸。


    至於黎青夢,她穿著拉風的工裝,戴著墨鏡,飛揚的嘴角和飛馳的木馬一樣,在快門下定格出殘影。


    原來這就是從前的她。


    手機那頭的她還在證明:“這個旋轉木馬是不是很漂亮?30塊很值得的。”


    康盂樹把照片放大,屏幕裏隻剩下她。


    他的手指點著她笑容肆意的臉,陽光下刻意染過的金發跳脫又逼人。


    “嗯,很漂亮。”


    他說。


    多麽無憂無慮,和現在的她判若兩人。


    現在的黎青夢,反倒像馱著她的那匹馬,偶爾會佝僂起來,不知疲倦地轉著。但是她表麵上又把自己裝扮得很夢幻,從不說不快樂。


    他莫名有這樣的感覺。


    康盂樹的眉頭蹙起,心髒有種被輪胎軋了一下的震動。


    手裏傳來翻身的聲音,很輕的她的歎息傳來:“好想再去坐一次。”


    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


    這句話她沒有說出口。


    康盂樹回她說:“你很快就能去了。”


    “啊?”


    “睡著做個夢啊,說不定就夢見了。”


    “……你很無聊。”


    康盂樹幹笑兩聲:“至少你還去過啊。我都沒去過,想做夢的素材都沒有。”


    “無所謂啊,反正你也不能睡覺。”


    電話裏,他不爽地輕嘖了一聲,她終於扳回一局地輕笑了下。


    康盂樹哼道:“算了,你快睡吧。再過一會兒就要天亮了。”


    馬上就要夏天,太陽就要接近回歸線,因此白天一天比一天撐得長,日出也越來越早。


    黎青夢卻執意說:“我還不困。”


    說著很不明顯地打了個哈欠。


    “……”


    康盂樹無言地抿了下唇。又來了,那種胸口被當作耙子,忽然一個飛鏢射中,紮進肉裏的麻癢感。


    接著兩個人又聊了些有的沒的,說了什麽康盂樹都模糊地記不清,就像是在聽電台時主播在那邊嘰裏呱啦,腦海裏隻在意那股快逼死人的困意。和黎青夢聊天的過程中同樣如此。


    他腦海裏都是她身體和被褥的摩擦,她的呼吸,她的笑,這些細碎的聲音被過濾一切字眼後提取出來,在神經末梢翻滾。


    聊到最後,手機不知何時已經恢複了安靜。


    通話還在繼續,彼端隻有規律的呼吸。


    “……喂,青豆?”


    他很小聲地叫著擅自給她取的外號,果然沒有得到回應。


    睡著了啊。


    康盂樹失笑,在按下紅色按鈕前,他看著屏幕顯示超過一個小時的時長,神色微怔。


    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這麽長時間的通話,通話時間的起始點,02:43。也是他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和一個人聊過這麽久的天。


    不可思議。


    然而若要讓他回憶起來他們到底聊了什麽,他又說不上來,漫長的時間裏都是廢話。


    他鬼使神差地把這個界麵截圖下來,存進相冊,這才掐斷通話。


    天空真的如預料那般,已經有了發亮的趨勢。最遠的天際線出現了一片昏藍,大概是睡醒的太陽往黑色的洗臉水裏倒入了它喜歡的藍。


    康盂樹舉起手機,想把這片複雜又迷人的天色拍下來發給黎青夢,證明他們確實居然快聊到日出。


    隻是……像素不好的手機屏幕裏,依然黑黢黢的,根本拍不出肉眼看見的細膩天色。


    “什麽垃圾手機……”


    他看著拍下來的一片純黑,煩躁地嘀咕著,越看越來氣,把手機扔到一邊的副駕,眼不見為淨。


    於是到最後,這張照片沒能發出去。


    *


    黎青夢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設置的鬧鍾沒有將她叫醒,她從床上尷尬地起來,匆忙收拾了一下就趕去醫院。


    原定的班隻能調到晚上,索性老板娘在這方麵管得不嚴,隻要店裏活不多,人手夠就行。答應了她晚上再去。


    兵荒馬亂的中午過去,黎青夢坐上開往醫院的公交車,這才靜下心來去細想昨天晚上的事。


    她睡眠很淺,尤其是這段時間,手機都貼得離耳朵很近,以防黎朔有什麽事醫院打電話給過來。


    因此昨晚半夜手機震動時,她眼睛都還沒睜開,誤以為是醫院的電話就接了。


    但聽到對麵的空白,她才感覺到不對勁,半眯著眼睛看向亮起的屏幕。


    這一看,睡意去了大半。


    康盂樹為什麽會打語音給她?還是在深更半夜?


    想起自己上次也是在很晚的時間突兀打給他,但那是事出有因,那大概……他也有什麽棘手的事拜托她吧?


    這麽想著,她率先開口問出,卻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答案。


    好像……他隻是閑著無聊,才打給她的,隨後又那麽快掐斷。


    這人怎麽回事。


    看著這通倉促的電話,黎青夢想裝作若無其事地翻篇,繼續睡,但閉上眼,總能聽到手機震動的幻聽。


    她隻好重新睜開眼睛,焦灼地翻來覆去翻朋友圈,翻微博,翻遍了所有能翻的app,泄氣地又回到最開始的聊天界麵,對著康盂樹的頭像發呆。


    手指裝模作樣地按著語音通話演練,並沒有真的想播出去的意思,結果手指突然一滑,真的按下去了。


    雖然……她也說不清是不是真的手滑,好像隻是借著這麽一個動作,她才有勇氣打出去。


    這個半夜,他們聊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聊。


    她沒想到會衝動地將從前的照片分享給康盂樹看,這根本是不必要的,就好像想拉著他參與到自己之前的人生裏去。


    但是那個人關注的重點卻是,4歐到底是多少錢。


    黎青夢回憶起這句話,頭靠在車窗上情不自禁笑起來。


    笑著笑著,她的眼光垂在手機界麵上,看到自己不知不覺睡著被他切段的語音,界麵就停在這個係統消息上,笑意戛然而止。


    他後麵沒有給自己發任何消息,也沒有一句晚安。


    她忍不住猜測,自己貿然打過去的舉動是不是很招人煩。第一次說不定也是他不小心打錯,所以才這麽快掐滅。


    轉念一想,自己幹嘛在意他發沒發。


    昨晚的一切隻是失眠的意外產物,人在失眠的時候總會失常的。


    可能現在自己還陷在睡眠不足的餘勁中吧……


    她把手機塞進口袋,額頭抵著窗戶輕輕撞了兩下。


    然而,剛塞進去的手機忽然又再震,一條消息進來。


    黎青夢仍保持額頭抵著的姿勢,懶散地翻出手機,隨意向下一瞥。


    看到是康盂樹發的,她不自覺調整了下姿勢,坐直看。


    他給她發了一張照片。


    是一張自拍,他舉著手機,後景帶到一些旋轉的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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