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趕緊低頭看手機,扯開說:“康嘉年還沒有回。”


    康盂樹還愣愣地說:“哦……”他停了一下,語氣恢複正常,“再等半個小時,如果他還不回,我就一間間敲門過去,反正總共也就這一層走廊。”


    仿佛是為了呼應他的話,隔了一堵牆,有女人毫不遮掩的歡愉呻/吟開始隱約傳到這頭。


    黎青夢覺得這一幕搞笑又尷尬,回了他三個字:“你確定?”


    康盂樹:“……”


    兩人此時一前一後挨著門口站,距離不算很近。但在這個曖昧的聲浪中,這點不算曖昧的距離也覆上一層難以捉摸的意味。


    黎青夢拉開距離,即刻往門內走去,想用故作輕鬆的姿態去打消一切的不自在。


    隻要心裏沒鬼,怕什麽呢,對不對。


    她這樣告訴自己。


    但前提是,得心裏真的沒鬼。


    而她心裏的鬼,晝伏夜出。這個深夜已經到了鬼氣暴漲的時候了,她卻還天真地以為可以自控。


    第31章


    黎青夢轉身往屋內走去時,康盂樹站在門口沒動。


    他神色不自然道:“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我去樓下買包煙。”


    她慣性地接了一句:“你不是說戒了嗎?”


    “……失敗了。”


    康盂樹言簡意賅地回答,接著就聽見門口傳來開合的動靜,整個房間空寂下來。


    無論他是不是真的戒煙失敗,抑或隻是找個離開的借口,這都不重要了。


    聽到門合上的瞬間,她的腦子裏放了一個信號彈,預示危機解除。


    她長長地舒了口氣,緊閉的每個毛孔都在大口呼吸。


    這種似曾相識的窒息的感受,讓她想起曾經和非常討厭的男生待在同一個屋簷下的經曆。但區別可是天翻地覆。


    在和那個男生待在一起時,她會難受到想讓對方即刻消失,恨不得拿個枕頭捂死對方算數。


    但換做是康盂樹,她好像多難受都不想讓他走,即便下場是枕頭捂到自己臉上,快把自己憋死。


    ……這算走火入魔嗎?沒有人能回答她。


    *


    康盂樹匆匆忙忙地走進電梯,望著向下跳的樓層,心髒跳動的頻率隨著數字向下遞減。


    九、八、七……最後到一,險險地吊了口氣在那兒。勉強恢複正常。


    他走出大樓,聽著街道上車流滾動的聲音,才有種自己逃往回到人間的錯覺。


    而剛才那個地方是什麽呢,聊齋裏半夜憑空拔地而起的小樓嗎,誰進去就會魂不附體。


    他為腦子裏突然冒出的比喻感到好笑,又轉念唾棄落荒而逃的自己,太沒出息。


    明明小電影看過不計其數,那點女人的叫聲算什麽,根本不痛不癢的。


    可在那個紅色的房間,聽到叫聲的那一秒,他餘光瞄到黎青夢的發旋,忽然渾身的熱氣全往身下湧。


    再待下去,對彼此都很危險。


    現階段,他的的確確需要一點別的東西分散掉注意力。


    康盂樹亂糟糟地摸了一把額前的亂發,準備沿街找個便利店買包煙,但卻在沿路中碰到一家賣電子煙的商鋪。


    南苔是沒有電子煙賣的,他對這種東西也隻是有耳聞,沒抽過,不知道好不好抽。


    但據說,電子煙的味道區別於普通的煙味。


    正巧,店主正悠悠地拿著管電子煙吞雲吐霧,疑惑地瞧著門口的男人湊近來聞他吐出來的煙霧。


    “……你幹嘛?”


    他不會大晚上遇到變態了吧。


    康盂樹自言自語道:“真的和煙味不太一樣啊……”


    店主翻了個白眼,原來是沒買過電子煙的小土鱉。


    “第一次抽嗎?我抽的這個叫冰鎮蜜柚,清涼又甜,你要不要試試買我的這個?”


    康盂樹看了一眼陳列櫃,裏麵摞滿了像是撲克牌包裝一樣的長方形盒子,五顏六色,上麵印著各種口味:“橘子汽水”、“草莓雪冰”、“多汁葡萄”、“冰魄藍莓”……看著像是在挑選冰棍的口味,也太小清新了。


    “這些都是什麽?”


    “煙彈的口味,你可以多買幾包回去輪換抽,看看最喜歡哪種。”


    店主看著這個古怪的男人思考半晌,出乎意料地問:“那有抽出來是榴蓮味的嗎?”


    *


    康盂樹走後,房間裏隻剩下黎青夢一個人,但她也不敢去坐那張看起來彈性很好的水床,拉開一邊的椅子坐下。


    徹底走進房間之後,她才發現床邊的桌上放置了一台熒藍色的魚缸,臨近水麵的地方接著一根白色燈管,照亮正浮在其中遊動的一尾金魚。


    它也是紅色的。


    這間別名為“血腥瑪麗”的房間就如同她看過的克日什托夫導演的《紅》,任何的指向都與紅有關。恰好,她今天穿的單鞋也是紅色漆皮,在光下像重新上了一層顏色,更顯濃重。


    於是,新買了電子煙冷靜回來的康盂樹,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仿若電影鏡頭的畫麵。


    黎青夢雙手環抱著趴坐在放置魚缸的桌上,稍微壓低身子,下巴抵著胳膊,出神地望著旁邊不安分的金魚。


    她的兩條腿疊在一起,腿肉裹得嚴實,但單鞋有些鬆,翹起來的那隻不知不覺鞋跟就掉下來,剩腳尖還掛著鞋子,露出一截細白的腳踝。


    那腳踝正隨著金魚遊動的節奏上下輕點,泄漏著她的緊張。


    他的視線逐漸往上,移到她的臉頰,映襯著魚缸紅白藍三色混合的燈光,顯得那張臉有股驚人的迷離。


    康盂樹即刻觸電般移開視線,心虛地晃到了金魚身上。


    媽的,剛才煙全白抽了……


    他在心裏衝自己發火。


    黎青夢聽到腳步聲側頭,聞到了他身上裹挾著的一股味道。


    她抽了抽鼻子,麵露詫異。


    “你不是去買煙了嗎?怎麽好像……”聞著像是榴蓮味。


    聽到她的疑問,剛才抽煙時那股味道衝進肺裏的惡心感一閃而過,康盂樹滾了下喉嚨,風輕雲淡地說:“電子煙。味道不難聞吧?”


    黎青夢一愣。


    他突然覺得自己問出口的這個問題特別白癡,趕緊轉移話題說:“這種房間裏還養魚?魚不會得針眼?”


    她好笑地回答:“可能是被金魚隻有七秒記憶的說法騙了吧,覺得它們圍觀也要不緊。”


    “金魚隻有七秒記憶是假的嗎?”


    “假的,它們其實可以記得一樣東西很久很久。”


    “是嗎……”康盂樹揣著口袋,腳步靠近魚缸,仿佛這尾金魚引起了他極大的好奇,開始跟它對話,“那你會記得我嗎?”


    黎青夢透過魚缸,看著對麵接近的康盂樹,產生一種很新奇的視角。


    他彎下腰,臉被魚缸擋著,莫名也有身在水中的錯覺。


    熒藍色的水將他鋒利的輪廓柔化,那位金魚從他的嘴巴遊到眼睛邊,又繞過他高挺的鼻梁,她的視線便不由自主跟隨那尾金魚轉,借著它的運動軌跡看得心安理得。


    然而,另一個人剛好也是這麽想的。


    他借著金魚的擺動,當它正好遊弋到她下巴處,他呼吸微微一滯,往上抬眼,任欲望拍岸。


    自以為順理成章,卻剛好撞上她的眼神。


    兩人眼中的不清白隔著這尾金魚,被輕巧地捕捉到,但這份不清白恰巧被困在這口魚缸裏,彼此都可以說服自己,隻是水麵折射的錯覺。


    因此,他們在一刹那的怔然後,都沒有移開。


    就像在那個摩肩接踵的啤酒節上,他們糾纏在一起的目光。隻是那時沒有任何可以拿來當借口的遮擋,所以他們都沒有將那份糾纏繼續。


    但是今晚,在這個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再來第二次的房間,他們都可以問心有愧地假裝下去。


    黎青夢同樣感受到康盂樹的目光看著金魚,實則越過它肆無忌憚掃過來的眼神時,腳趾緊縮了一下,單鞋沒勾住,從腳上滑了下去。


    她就這麽赤著腳,停住了搖晃的姿勢,和他對峙。


    他的眼神從她的眼睛移到被燈光打到泛紅的鼻尖,嘴唇上被咬壞的一塊皮,翻出的新肉在紅光下更顯血腥。


    她也不甘示弱,從他的眼睛滑過鼻梁,移到耳廓上一粒極淡的黑痣,再是喉結,照著幽藍色的光,顯得格外冷酷。


    最後,又雙雙上移,停在對方的眼中。


    他身上那股有些香甜又膩人的煙味在空氣中發酵。


    如果情/欲要具化成一個味道,那麽就是她現在聞到的,都是有害的尼古丁,卻包裹著一層糖衣,卸掉防備,勾得人赴死下墜。


    這一電光石火,黎青夢的腦海中瞬間就播放起了剛才想到的那首《bloodymarygirl》,迷幻的搖滾在神經裏混響,隨著鼓點填補外部空間無比的靜寂。


    這是隻屬於她和他之間的高峰時間,冷光與暖光交疊,他們的眼神在同一道高速上相撞,滯堵,大有耗費整個長夜的勁頭。


    第32章


    打破這份膠著的,是黎青夢的手機來信提示。


    她如夢初醒地瞥了眼手機,小聲說:“好像是康嘉年回了。”


    康盂樹眨了幾下眼,抽離的情緒刹那回身,退開魚缸兩步,有些心虛道:“說了在哪個房間嗎?”


    “在‘深水炸彈’。”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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