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爸媽出事了??”


    “……也不是。”


    “那是怎麽了,你穿女裝跑街上被發現了?”


    “沒有!”


    他最擔心的事情都被康嘉年一一否決,鬆了口氣,懶散道:“那有什麽不能說的。”


    這一秒的他,還自以為沒有什麽能夠嚇到他了。


    他未能預料到,接下來的這個答案是多麽令人難以承受——


    “青夢姐的爸爸走了。就在昨晚上……”


    康盂樹眼睛微眯,神色陰沉。


    “這個玩笑不好笑啊康嘉年,當心我回去揍你。”


    回應他的,是康嘉年無措的沉默。


    康盂樹捏著方向盤的手指緊到發白。


    “怎麽可能呢?不是都說可以出院了嗎?”


    “……他撒謊了。”康嘉年說著剛打聽來的情報,“其實上次做完手術後,黎叔叔的癌細胞已經開始轉移了。但是他死活拜托醫生瞞下來,所以青夢姐一直被蒙在鼓裏,還以為他快好了。”


    “……”


    康盂樹一個緊急刹車,隆隆的引擎頓時啞火。


    他幹澀地吞咽喉嚨,難以想象自己聽到這個消息都如此震驚,那黎青夢呢?


    他根本不需要多此一舉問康嘉年黎青夢現在怎麽樣了,肯定不好,非常非常不好。


    那種不好是他清楚地知道,恐怕自己的安慰也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不好。


    但他也必須去到她身邊。


    康盂樹當機立斷:“人要拉去殯儀館了嗎?我現在過來。”


    “現在?!”康嘉年一驚,“你不是還拉著貨嗎?”


    “沒關係,我找個人接手就行。”


    他掛斷電話,立刻打電話給方茂。


    “茂哥,你上趟貨拉完了沒?我人現在往臨城走,在112國道這條路上。你要是正回來離得近幫我接下盤。我這裏一車水果,不好耽擱。”


    “你小子連哥都叫出來了。”方茂稀奇道:“沒拉完呢,有事拜托我?”


    “對……我有點急事要回去一趟,這趟拉不了了。”


    “你瘋了吧,再開開不就到臨城了?現在要脫手?”


    “不行,我等不到去那交完貨再回去了。”


    聽出他確實心急如焚,方茂沒有多嘴再問,直接道:“……那我幫你聯係看看附近有沒有可以接你的。你自己也找找。”


    “謝了。”


    康盂樹在群裏發了個求助消息,又打開通訊錄把有過交情的司機都騷擾了一遍,但因為這事情太過著急,就算最近的司機過來,也不如他直接將車子開到臨城來得快。


    最後一線希望就是方茂,但他也表示沒找到人。


    “能有什麽急事啊你,我看你就老實把剩下這段路跑完吧。眼下的最優解了。”


    “……算了,那就不要了。”


    “什麽不要了?”方茂大驚,“你瘋了吧,這車貨你不拉了?也不找人接了?”


    “嗯。”康盂樹重複,“我不能再等下去了。”


    每多一分鍾,那個人該怎麽撐得下去呢。


    這種焦慮快把他燒穿了。


    方茂覺得康盂樹一定是瘋了,還在勸他:“兄弟你冷靜,這一箱得多少錢你心裏清楚吧,貨款你都得賠!”


    康盂樹罵了一句操:“賠就賠吧。”


    “……你到底怎麽了?”


    “沒怎麽,我就是有更重要的貨要送。”


    他要把自己送到她身邊去。


    第47章


    康盂樹拉著滿車的水果返回南苔時,已經是午夜。


    康嘉年說黎青夢還呆在殯儀館裏,因為火化安排到了明天,屍體得在殯儀館裏存放一晚。


    他直奔殯儀館,車後箱的水果在炎熱的氣溫下開始逐漸出現腐敗的趨勢,甜膩到腐爛的氣息充盈在這個被死亡覆蓋的夏夜裏。


    入門的電子屏上刺眼的紅色led字幕播報著今日被送進來的名單,康盂樹抬頭搜尋,在其中果不其然看到了黎朔的名字。


    他停在這塊屏幕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康嘉年正站在其中一個房間門前,略感恐懼地抱臂等著康盂樹來。深夜這裏鮮有人煙,像黎青夢這樣守著屍體過夜的是少數。他這個膽子咬咬牙陪她等到這個點已經是破天荒了,內心期盼著他哥趕緊來。


    死寂的夜裏,康盂樹的貨車聲響一傳來,他鬆口氣,趕緊跑到外麵衝他招手,內心安定許多。


    康嘉年目視著康盂樹走過來,極小聲地說:“青夢姐一個人在裏麵。”


    康盂樹點點頭,拍了一把康嘉年的肩,又吐了一口氣,抬步進到裏麵。康嘉年沒有跟進去,選擇給他們兩人留出空間。


    此時,窄狹的房間內,正中心擺放著一具殯儀館專用的棺木。透明的罩下還能看清黎朔發青的臉。


    黎青夢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低著頭一聲不響地擺弄手機。


    她戴著耳機,因此似乎沒聽到他的到來,頭都沒有抬一下。


    康盂樹本以為她可能是在聯絡親戚,但是靠近她,看清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畫麵之後,頓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她居然在非常非常,非常投入地玩遊戲。


    而且玩的還是很弱智的切水果。


    康盂樹沒打擾她,靜靜站在一邊,等黎青夢結束這一局。然而這一局進行得非常漫長,她的心思尤為集中,手指不停上下翻飛,屏幕上各種水果四濺,被切得支離破碎。


    最後她打出來的分數,康盂樹發誓,這絕對是他認識的人裏麵打出來的最牛逼的成績。


    黎青夢摘下耳機,抬起頭,臉色平靜地先行開口說:“你怎麽過來了?康嘉年不是說你出車了嗎。”


    康盂樹含糊道:“沒,單子被別人接了。”


    “哦。”


    康盂樹端倪著她平靜到可怕的神情,幾度張口又閉上,黎青夢衝他笑了一下,說:“不用安慰我,我沒事。”她盯著他的腦門,“你額頭怎麽那麽多汗,給,擦一擦。”


    說著掏出口袋裏的一包紙巾遞給他。


    康盂樹喉頭一滾,伸手去接紙巾。


    指尖碰到薄薄的塑料紙時,他順勢張大手,連著紙巾將她的手一起包進手心。


    黎青夢對這個觸碰沒有任何波動,臉上仍舊是麻木地笑著。


    他單隻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蹲下來,蹲到她跟前,仰頭看著她:“不要笑了,笑得很難看知不知道。”


    黎青夢僵著臉道:“那總比哭好吧。”


    “為什麽不能哭?女孩子可以哭,哭多大聲都沒關係。”


    她拚命搖頭,視線挪向中央的那具棺木。


    “離別的時候不能哭,不然我爸會以為我舍不得他的,走不安定怎麽辦。”


    康盂樹抓著她的手緊了緊。


    黎青夢話鋒一轉:“雖然我還是很生他的氣,我特別想質問他為什麽總是這樣。當初家裏出事的時候瞞著我,現在也瞞著我,我永遠都被蒙在鼓裏。”黎青夢仰起頭,眼睛快頻率地眨動著,“他就這麽自以為是地幫我劃分了什麽是該丟下的包袱,他覺得他很偉大嗎?”


    這些聽著像是責怪的語句,每個字都化作飛鏢,最後紮回了她自己身體裏。


    “可是,最該死的那個人應該是我。”


    她自嘲地扯著嘴角,抬起沒被他牽住的那隻胳膊遮在眼睛上,喃喃。


    “是我的錯……是我不夠關心他,沒有發現他一直在強撐,是我害怕再聽到病變的噩耗,忽略了本來可以發現的信號。是我自私,我真的很自私。”


    “這些日子……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康盂樹不知所措地沉默。


    他一路上練習的那些長篇大論都在此刻成了最最不合時宜的話,因為那一晚發生的吻在此刻已經變得無足輕重。


    而安慰的說辭呢,也顯得過分蒼白,不如不說。


    如果讓方茂知道他敗家地燒掉大幾萬的貨款,緊趕慢趕開車回來到她身邊,卻屁都蹦不出一個字,一定會罵他腦癱。


    但他腦子裏的確隻有這麽一個莽撞的念頭,哪怕此刻回來是毫無意義的。可如果往後,她想起這個痛失至親的夜晚,能夠有一個人沉默地陪在自己身邊,會不會就不那麽難受。


    如果是這樣,他覺得就值了。


    康盂樹站起身,一把攬過黎青夢的腦袋,輕輕往自己身上靠。


    她遮在臉上的胳膊順勢滑下去,轉而抓住他的衣角,臉深埋進他的衣服裏,聞到了一股潮潮的汗味。


    那是很久以後黎青夢回憶起這個黑色的夜晚,都不會忘掉的味道。


    就是因為那股潮濕代替了她沒流出來的眼淚,她才能在最後都保持微笑,哪怕親眼目睹著黎朔冰冷的軀體在焚化爐內再度熾熱起來,變成灰燼。


    *


    屍體在第二天火化完畢,黎青夢捧著骨灰盒準備打輛車離開,康盂樹把一直停在不遠處的貨車開過來,打開車門一揚下巴:“還用叫別的車嗎?上來。”


    黎青夢抿著唇:“……你也熬到現在了,不要疲勞駕駛。”


    “這有什麽,我跑貨三天三夜都不帶困的。”


    最後黎青夢拗不過他,小心翼翼地抱著盒子坐上副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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