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菽齋的宅子座落在東門內一條狹窄的小巷裏。官轎好不容易才抬到了一座高大、重歇山簷的碧綠琉璃瓦門樓下。衙役將圍觀的人群驅趕,高高的轎頂搖曳著抬進了年久斑駁的黑漆大門。


    羅縣令與狄公下得橋來,隻見這宅子的前院煞是寬敞古樸,兩株參天的紫杉遮了一半院子的蔭涼。涼風習習,甚是涼爽。兩株紫杉間一條青石板路通向一個古色古香的朱柱大廳。孟菽齋穿戴齊整忙走出來大廳降階恭迎。


    孟菽齋長揖施禮,低聲說道:“敝舍出了人命大案,勞動大駕親臨,小民迎迓遲了。且請羅老爺及縣裏諸相公先大廳用茶,方便小酌。”


    (迓:讀‘訝’,迎接。——華生工作室注)


    “孟掌櫃無需這般繁冗禮數,本縣身為民之父母,實則百姓侍役。出了如此人命,焉敢絲忽怠慢,坐誤大事?此刻即煩掌櫃引導去那後院宋秀才住房。噢,此位是我的朋友狄仁傑,浦陽縣的縣令正堂。”


    孟菽齋領著羅、狄兩位老爺,穿過月洞門進入一大花園,沿一排紅漆窗欞的平房走來。一路華木珍果,煞是奪目。巡官、緝捕跟隨在後,腰間掛著的鐵鏈索“啷當”有聲。內宅的女仆急忙走進。這時狄公發現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正隔著窗欞盯看著他們。


    孟菽齋說:“羅老爺、狄老爺,宋秀才住在後院最深處。半夜出事時,我們一點都沒聽到有叫喊聲、呼救聲……”


    “昨天半夜?那麽你為何直到今天中午才來報案?”羅應元起了疑心。


    “回老爺話,我們是今天中午才發現他死了的。——宋秀才早上總是自去大街進早點,早茶也是他自己打點的。午飯和晚飯則由我這裏的女仆送去。女仆今天中午送飯去時,發現他沒開門,便在門首叫了好幾聲,卻是不見聲響,擔心是病了,慌忙喊來管家撞開門一著,卻已……”


    “原是這樣。”羅縣令點頭。


    守著那屋的衙役見是老爺來了,忙啟鍵開了房門。


    “老爺,你們看這房間被凶手洗劫得成這個樣子!這裏原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愛的地方,清靜雅潔。她老人家平日裏便坐在這窗前讀書寫字。可現在,你看那檀木書桌零亂不堪,抽屜都拉了出來……”


    檀木書桌旁筆記、書劄、信箋、名刺撒滿了一地,一個紫色的牛革錢盒扔在地上,盒裏早是空了。


    羅縣令禁不住說道。“孟掌櫃,我看得出令堂大人是極喜愛詩歌的。”


    屋裏靠牆一排書架堆疊著一函函的青藍封皮的書帙。書冊間插著許多絲綢標簽。羅應元隨手取下一冊正待要翻閱,但一轉念,又進口到原處,回頭問道:“我想這門簾後便是宋秀才的臥房了吧?”


    (帙:讀‘秩’。——華生工作室注)


    孟掌櫃點了點頭。


    羅應元伸手將門簾拉到一邊。見這臥房比書房大一些,靠牆一張大床,床上被褥淩亂掀開著。床頭上的蠟燭已點完,床下一隻衣箱被拉出床外,箱蓋開著,露出一堆雜亂的衣服。一支嶄新竹長笛掛在牆上。後牆有一扇堅固的門,門後豎著一根粗長的門閂。


    仵作見老爺進來,忙站起侍立一旁。


    宋秀才的屍體躺在地上。


    “狄公見那宋秀才是一個骨骼寬大但瘦削清臒的年輕人。俊秀的臉上留著短短的胡髭。發髻鬆了,頭發粘在地上的一灘幹凝的血泊裏。一頂滿是血汙的黑帽子掉在他的頭邊。他穿著素白細麻內衣,腳登一雙軟氈拖鞋,鞋底上有幹上的痕跡。致命傷在右耳下一個大血口子。


    仵作向羅縣令深深鞠了一躬,開言道:“啟稟老爺,這右耳下的大血口子是用一柄砍刀或大菜刀捅破的。據死屍的狀況判斷來,被殺時間應在午夜前後。”


    羅縣令突然問道:“孟掌櫃,聽你也說死者是午夜被殺,你的依據何在?”


    孟菽齋小聲答道:“這宋秀才雖脫了袍褂,但尚未上床躺下。我們知道他睡得很晚,有時午夜他的窗戶還亮著燈火,我想會不會在他剛要上床睡覺時凶手襲擊了他。”


    羅縣令點了點頭,又問:“那你可知道凶手是如何進得這屋裏來的?”


    孟菽齋歎了口氣,然後回答:“女仆們告訴我她們送飯去時,常見秀才獨自兀坐床頭苦思冥想,很少應答她們的問候,象是有無限的心事纏住。不過,秀才很少以錢物為意。昨天夜裏準是他忘了閂上這房門,同時也忘了將後院花園的門閂上,故弄出這般事故。老爺不妨去那花園看看。”


    羅縣令一行隨孟菽齋一起出了花園後門,見是一條僻靜的小巷。


    “老爺,這小巷深夜人靜時常有些流浪漢、乞丐、偷兒出沒。我幾番提醒秀才進出花園切莫忘了鎖門上閂,這些事兒他很不介意。今天發現他死了時,這臥房後門正是半開著,花園的門雖關合著,但沒有上閂。這事想來也不難解釋。一個歹徒經過這小巷時發現花園的門半開著,便溜了進來。他蜇進小屋時滿以為屋裏的人早睡了,便大膽闖進臥房,正撞上宋秀才,於是動了武。秀才哪裏是歹徒的對手,一刀便被結果了性命。接著那歹徒便搜尋錢財,找到那錢金後,他就拔腿跑了。”


    “秀才這錢盒平日裏放有許多錢嗎?”羅縣令細問。


    “回老爺,這個小民可就不知道了。他預約了一個月的房金,至少還有半個月的衣食和回京師的盤纏吧:說不定衣箱裏還有首飾軟細。”


    “老爺,我們很快便能抓得那個殺人凶手的。”緝捕道,“那歹徒撈了一大把錢總是要大腳大手地花的,我們可以到酒樓飯館,賭場妓院去布下眼梢,不愁這凶手不來。”


    “這主意不錯,你便派人去行事,不妨也去那當鋪、金市探探風聲。此刻你將死屍收厝了抬到街裏去。”羅縣令轉臉又問孟菽齋:“你知道宋一文在金華有那些親戚朋友?”


    “回老爺,這宋秀才在金華沒有什麽親戚朋友。這半個月來從不見過有誰來尋訪他,也不聽他說起要拜會某人——他天天隻是到縣學看書。”


    “孟掌櫃,既然宋一文在金華無一親友,那麽他又是如何知道你要出租你這後院?”羅縣令又問。


    “回老爺,半個月前宋秀才去衙裏找高師爺登記時,我碰巧也在那裏。高先生知道我要出租後院,便中間作了牙人。誰知這宋秀才一見我這後院端的喜歡不迭,並說需要的話他還準備延長租期。這秀才甚是愛清靜。”


    羅縣令道:“孟掌櫃,今天不想多打攪你了,我們將盡快勘破此案,捕獲凶手。一有消息,我會派人告知你的。”


    孟菽齋走後。羅縣令禁不住喟歎一聲道。“狄年兄,你說這是不是我的晦氣。我正籌劃一次詩人的聚會,竟被這秀才的案子壞了許多雅興。此刻我得去款待我的那幾位上賓。噢,年兄,不知你看出來沒有,這凶手雖是十分的狡獪,但究竟露出了破綻,秀才那頂帽子怎麽會掉在他的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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