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點事,顯然還不值當秋穗放心上,過去了也就撂下了,並不會多想。


    *


    秋穗也被從修竹園攆回來的事,很快便傳去了四老爺院中。四老爺傅述午食後正悠閑的躺在葡萄架下的躺椅上納涼,乍然聽到小廝帶回來的這個消息,是又驚又喜,險些從躺椅上摔跌下來。


    “真的?”傅述似有不信的樣子,但語氣卻是期待的,“這消息可千真萬確?”


    小廝滾兒忙不迭說:“千真萬確,小的親眼所見,是那常拓帶著秋穗回的閑安堂。”


    “太好了。”傅述激動的兩手相擊,不禁在葡萄架下來回走動,心思漸漸活絡,心下亦開始盤算起自己的小算盤來。


    他不介意那是不是被老五退回來的不要的女人,他如今隻想千方百計弄她到手。他身邊的女子,環肥燕瘦,鶯鶯燕燕的,也算是什麽樣的都有。但細算起來,她那一款的,倒還真沒有。


    越是沒有,越是想要。越是難能得到,越是想費盡心思去得到。


    她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從前老太太不鬆口給下頭的子侄們送婢女,他身為庶子,即使再垂涎,也不敢先開這個口討要嫡母身邊的人。但眼下好了,眼下是老太太自己先有這個心思並且也付諸了行動的。怎的,同樣是兒子,為何能給五房送,到他四房就不行了?


    既是老太太先開的這個口子,那就莫怪他去要人了。


    傅述知道老太太這個時辰定是在歇午覺,便先沒去打攪,而是差了人候去了閑安堂外。讓但凡那邊老太太醒了,就即刻來稟。


    傅述的心思邱氏一直以來都知道,當先後得到消息說秋穗也被從修竹園趕了回來,且不久老爺便急躁躁派人去閑安堂蹲點兒時,她就知道,老爺這是連一刻都等不住了。


    別看邱氏在府上耀武揚威囂張得意,但其實心裏未必稱意。府上攏共四位老爺,長房乃嫡出的長子,承襲著侯爵,乃天生的天之驕子,就不說了,五房是自幼便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嫡幼子,且也不說。


    可二房呢?二房老爺生母不過是一介卑賤的婢女出身,比姑母差得遠了,可人家老爺慢慢讀書慢慢熬,也能在快到而立之齡時熬中個進士。如今雖還隻是個芝麻綠豆的小官,可人家好歹也是正經走仕途的了,日後有侯爺和五房提攜,一步步往上升是必然的。


    邱氏有時候也怨恨姑母,覺得她沒把兒子教養好。也看不上表兄,覺得他是爛泥扶不上牆。


    可如今又能怎麽辦呢?嫁都嫁進門來許多年了,早沒後悔藥可吃。


    “他願意折騰就讓他去折騰吧,左右咱們這兒的姨娘們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也不少。何況,打老太太身邊人的主意,他又能討著什麽便宜?”想了想,邱氏又吩咐身邊的婢女道,“一會兒大房二房的去請安了,你幫我到老太太跟前告個假,就說我身上不爽利,今日就不去了。”


    一會兒勢必得鬧出笑話來,她不如躲著不見人,免得那些人看她熱鬧。


    老太太今日午休時辰短,從躺下到醒來,也就不到半個時辰功夫。她人醒後,才穿戴齊整,便聽外頭婢女來稟說:“四老爺來請安了。”


    老太太自然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當即便冷了臉。


    莊嬤嬤就伺候在身旁,聞言也是蹙了眉:“咱們府上這位老爺讀書不行,在外的名聲也不好,但論打起女人的主意來,他倒是比誰都積極。多半是聽說五老爺沒收秋穗,他過來要人了。”


    老太太本就心情不好,這會兒哪還有精力去應付他?便隻打發了婢女雲間去應付傅述,讓她跟傅述說,心意領了,但她這會兒不舒服,需要清靜,叫他先回去。同時又說,差人去各房中知會一聲,免了今日的暮安,叫他們都不必來打攪。


    雲間一一記在心中後,便蹲身退了出來。


    雲間轉身出來,便將老太太的意思向傅述表達清楚了。但傅述卻頗有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架勢,明知老太太這是隨意尋的借口想打發他走,他也不氣不惱,隻笑著說:“既母親身子抱恙,那身為人子,就更該侍奉在這兒了,哪還能回去。”然後又道,“雲間姑娘且忙自己的去,不必照應我。”


    從前不常過來請安,對老太太身邊的婢女倒是一個個都認得清楚得很,雲間打心眼兒裏瞧不上。


    但雖知道他是什麽德行,礙著彼此身份的差距,雲間麵上也隻能恭敬道:“老太太就是午間沒休息好,這會兒有些精神欠佳,不願聽人打攪,倒也不是什麽大病,四老爺不若先回去。”


    傅述卻不再理她,隻仍坐著佯裝靜靜品茶。雲間見狀,隻能又回身去向老太太稟明此事。


    老太太歎息一聲說:“他素來臉皮厚,既然賴著不肯走,就叫他賴在這兒吧。若晚間仍不肯走,就叫他在這外頭堂屋打地鋪睡這兒,屆時再把消息送去他姨娘那兒,我看他姨娘肯不肯叫他一直賴我這裏孝敬我。”


    邱姨太就這麽一個寶貝兒子,若是得知兒子竟和老太太走得親近,勢必得氣著。到時候,由著他們母子二人鬧去。


    老太太這樣說著,同時也讓雲間去知會了秋穗一聲,叫她這一下午都不必從自己個兒屋中到前頭來。省得一會兒遇上,被纏上,鬧得都沒臉。


    老太太心裏想的是,她要盡快在府上心腹之人中物色個最好的來配秋穗。待她許了人家,親事定下來了,看四房的還有什麽可說。


    雲間才從上房退出去,便見香珺迎麵走了過來。雲間也不疑有他,隻當她是想通了,總算不再裝病,願意出門來見人了,便笑著說:“姐姐來得正好,老太太這會兒正煩著呢,你快去陪著解解悶吧。”


    香珺也沒說什麽,隻衝雲間微微頷首後,便錯身而過,繼續往上房堂屋去了。


    *


    傅灼並不放心家中老母,所以待衙門中的事處理好後,便急急回了府上。一回來,連修竹園都沒回,直接就先來了閑安堂請安。


    午間時秋穗對他說的那些話,他看似沒怎麽理睬,但其實都有放在心上,這半日來也有反思。又想著自己這麽大年紀還需母親跟著擔憂操勞,自也深感愧疚和不安。


    所以,他不由也會斟酌著秋穗對他說的那些。處理家務事,或許凡事無需過於一板一眼,偶爾圓融些,隻要事情不是做得太過,能哄得老太太開心,其實也無妨。


    隻是那個叫秋穗的婢女似乎並不簡單,看著是有別的心思在。調來身邊當差可以,但需先探清楚底細才行。


    一路走來,傅灼心下已然有了決斷。


    沉默著踏足上房時,一抬眸,就見他那位庶兄竟然也在。傅灼這時才忽又想起另一件事來,那位秋娘子也說過,老太太之所以急著連夜送她去修竹園,是因府上這位四老爺想打她的主意。


    所以本就不太喜歡傅述的傅灼,這會兒瞧見人,更是麵色冷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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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而傅述呢,對自己這個弟弟也未見得喜歡。


    兩人一個行四一個行五,年紀相差不太大,所以自幼便是常被長輩們拿一起做比較的。這個弟弟,小他四歲,卻自幼天資過人,聰穎非凡,學什麽都快。偏他為人也又極刻苦勤奮,家學書塾裏念書時,常得教書授課的老先生誇讚。


    一個人若太過脫穎而出,哪怕他旁邊的人不是那麽一無是處,也會被襯托得黯淡無光。傅述從小就是受著這樣的苦長大的,倒也不是怕他,隻是自幼便會本能的看到他就躲,瞧見他就煩。


    久而久之,兄弟間感情就淡了。及大了後,一個成了鐵麵無私的刑官,未來前程不可限量,一個則是勾欄瓦舍的常客,眠花宿柳,浪蕩多情。


    秦樓楚館裏不乏為情而大打出手的風雅韻事,鬧出人命的也並不是沒有過。所以,傅述受連帶之罪,自然也犯到過傅灼手中。


    傅灼為官最是公正,並不顧念手足之情,該打的板子就打,該羈押就羈押,該住最差的牢房就住最差的牢房。傅述到今時今日都還清楚的記得當年蹲刑部大牢時的那種感受,他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從來沒吃過那樣的苦。


    可能是那種感受太過深刻了吧,以至於傅述之後再瞧見傅灼這個弟弟,便有些打心眼兒裏畏懼。又恨,又不服氣,又無可奈何。


    好在傅述臉皮夠厚,也能曲得下身段。形勢比人強,既然如今他傅家五郎主正如日中天,聖眷正濃,他也不必硬碰硬。忍著惡心陪個笑臉,再說些好聽的話,也不是不可以。月盈則滿,水溢則虧,他如今登得高,日後必也有他摔得重的時候,屆時他再熱熱鬧鬧瞧好戲也不遲。


    所以,有了這樣的一番心理建設後,傅述便主動笑著同傅灼打招呼:“可是巧了,今日你我兄弟竟心有靈犀,一同來給母親請安了。”


    傅灼素來知道他慣會兩麵三刀,並不是真情實意,且這回來請安也並非真對母親存有恭敬之心,不過是帶著目的和意圖來的,實乃是虛情假意。故,傅灼也並不予以理睬,隻隨意撿了張椅子便落座。


    傅灼一來,傅老夫人很快就由莊嬤嬤攙扶著從內間走了出來。人倒的確是有些憔悴的,但在瞧見幼子的那一瞬,她老人家似乎瞬間就興奮了許多。


    由莊嬤嬤扶著在上位坐下後,傅灼傅述二人這才抱手行禮道:“兒子見過母親。”


    “一家人,都不必客氣。”老太太眉眼皆含著笑意。


    傅述麵上如常,心中卻冷哼。一家人?真當他也是一家人,會晾他在這小半日,結果自己親兒子一來,立馬病啊災的都沒了,連點麵上功夫都不做遮掩,即刻就迎出來相見嗎?


    不過念著還想從老太太那裏討要到秋穗,傅述即便心中再不舒服,這會兒也是隻憋著,並沒作聲。甚至,還陪著笑臉,或是主動說些什麽話試圖去哄老太太開心。


    老太太對這個庶子倒是沒什麽恨不恨的,隻是他自幼便養在他自己生母膝下,一直和他生母一條心,同她這個嫡母並不親。再一個,他名聲不好,無功名無才學就算了,還日日外頭惹禍,敗壞侯府名聲,家裏後院也不消停,日日都烏煙瘴氣的,老太太實在不愛瞧見他。


    而傅灼這人素來講究辦事效率,不愛周旋著拐彎抹角。若隻他們母子二人在時,或還可坐著慢慢寒暄幾句,但傅述也在,傅灼索性開門見山,直接言明了來意。


    “午間時兒子糊塗,一時沒思慮周全,竟將母親身邊的秋娘子也打發了回來。後來兒子左思又慮,覺得不該一再辜負了母親對兒子的一片垂愛之心,所以一回府來,便直接來母親跟前請罪了。”


    “你、你這些話是何意?”老太太送出去的人,已經被退回來三次了,哪次他不是來賠罪時語氣都十分的堅定?她一聽他之前說的那些話就知道,他是斷不會再把人要回去的。


    可這一回,他話卻說的模棱兩可,大有再重新接回秋穗的意思。


    但他話也沒說得過於肯定,老太太也不敢高興得太早。隻能又問了一遍,企圖從他口中得到一個肯定的答案。


    傅灼沒有賣關子的習慣,既心下已有決斷,他便直接說了出來:“兒子覺得秋娘子頗為不錯,或可先調去兒子身邊侍奉。隻是這樣一來,怕是要搶了母親的愛婢了。”


    “這無妨,這無妨。”老太太仿佛一下子什麽病災痛都沒有了,整個精神也好了起來,生怕兒子會即刻就反悔一般,老太太立即吩咐了身邊的一個婢女道,“去把秋穗叫來,快去。”老太太情急之下也沒多想,待吩咐完後,才發現那個婢女是香珺。


    也是這才想起來,那日她差人送香珺去五郎那兒,她是唯一一個當夜就被五郎攆回來的人。


    老太太也是年輕過的,懂年輕女孩兒們心裏的那些感受。此時此刻,香珺的處境,她多多少少也能理解,且也能生出些對她的同情來。


    想著,這事兒還是不叫她跟著摻和進來了,於是又立即轉眼看向雲間,對雲間道:“還是你去吧。”


    雲間從沒被老太太打發去過修竹園,且她也從沒起過要去給五老爺做妾的心思,所以五老爺這會兒破例獨獨要了秋穗做房裏人,她除了替秋穗高興外,也沒別的多餘反應。得了差事後,雲間立即高高興興笑著應下,然後便退了出去。


    徒留香珺尷尬的杵在那兒,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隻能委屈的默默紅了眼眶。


    老太太暫時顧不上她,莊嬤嬤瞧見了卻嫌她不知好歹,便瞪了她一眼,又壓低聲音叫她出去伺候,別閑在這裏丟人現眼。香珺平時是有些小脾氣,但她很懼怕傅灼,傅灼這會兒在,她並不敢怎樣,隻能默默忍氣吞聲先退下。


    香珺的這些小表情,卻落在了傅述眼中。本來還在為同秋穗失之交臂而遺憾的傅述,心下突然有了別的打算後,也就漸漸看開了。


    當然,傅灼的“橫刀奪愛”,以及一再的對他的故意針對,他也牢記在了心中。他信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句話,日後總有討回一切的時機,如今不必急。


    傅述的反應倒很是出乎老太太的意料,老太太原以為他對那些鶯鶯燕燕如此執著,此番既來了,該很難將他這膏藥揭開。卻不曾想,他倒識趣,見要人再無望,自己就先站了起來道別。


    “母親,兒子見您心情大好,便也放心了。這會兒先行告退,待改日再來給母親請安。”傅述語氣不急不徐,瞧著心情也並不壞的樣子,跟老太太告完安後,又朝對麵傅灼望去,仍是那張笑麵,他口中對傅灼自也有恭賀,“也給五弟道喜了,恭賀五弟喜得佳人。”


    傅灼是鐵石心腸之人,且素來了解傅述的為人。所以對他的道賀,以及說的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也並不放在心上。


    傅述知道這個兄弟瞧不上他,不免心中冷冷一笑。也不再礙他們母子的眼,既麵子功夫做全了,傅述便不再逗留,隻施施然離開。


    等他離開後,老太太這才拉著兒子說了一籮筐的體己話。


    而那邊,雲間一路往後屋去的路上,已經將五老爺要了秋穗做房裏人的事廣而告之了。不過幾息的功夫,閑安堂闔院上下,幾乎所有人都知道秋穗如今已經是五老爺房裏的人了。


    消息傳去秋穗那裏時,秋穗也著實有些發懵。霎時間,但凡手上沒活、正閑著的婢女,都來了秋穗房裏道賀。


    這一路過來雲間話沒少說,雖然已經口幹舌燥了,但也不妨礙她再重新將方才五老爺同老太太的話再如實向秋穗說一遍。說完後,這才道:“姐姐快去吧,老太太和五老爺這會兒正等著你呢。”


    秋穗反而心裏沒那麽高興,因為她實在摸不準府上這位五老爺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中午任她再苦口婆心,他仍是態度堅決的要送還她回來。而如今不過才一個下午的功夫,他竟又改了主意,突然又親自來向老太太討她回去?


    秋穗不知他是真的將她中午時說的那些話聽了進去,還是說,他其實另有盤算。


    所以,秋穗就在這樣的惴惴不安中,一路跟著雲間到了上房。一進來,便瞧見了那個素袍錦服的男子正端坐在一旁,同她本能的朝他望去一樣,他探尋的目光也正朝她望來。


    秋穗壯著膽子同他對視了幾息功夫,大有想從他目光中一探究竟的意思。但無奈他這樣的人心思藏得實在太深,根本不是她能輕易看出端倪來的,所以,秋穗很快便敗下陣來。然後收回目光,隻老老實實走去廳堂正中央,先後給老太太和他行禮。


    老太太的這波喜悅來的突然,後勁也足,好半晌過去了,她仍還沉浸其中,並且越想越高興。


    “你這會兒就跟著五郎去,日後定要好好服侍新主。若是想我呢,可時常回來看看我,但你既去了五郎那兒,日後就得事事以五郎為先了。我這裏左右還有春禾、雲間她們這好些伶俐的丫頭伺候,你就不必擔心了。”


    秋穗對老太太的感情也很複雜,心中極舍不得她,但卻從未動搖過自己要贖身回鄉的決心。她八歲入府起便在老太太身邊侍奉了,細算起來,她同老太太呆一塊的時間,要比自己家中父母兄弟的還要長。


    說句老太太待她猶如親眷,也不為過吧。


    但大約人的本性都是自私的吧,和自由、以及外麵的那廣闊的一片天地相比,她同老太太的主仆情分,或就沒那麽重要了。


    人立於世,總是要為自己考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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