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他已知道此事,秋穗覺得也沒什麽不能告訴他的,於是就說:“那日梁大人找來了我家,帶著梁娘子臨走前,同我們家有過口頭協議。說是,隻要哥哥後年的春闈上能中進士,之後入仕為官,他便同意哥哥和梁娘子的婚事。”


    傅灼隻知梁娘子私自偷跑出來尋過餘豐年一事,倒還不知梁餘兩家私下竟還有這樣的協議在。如此一來,倒好辦了。


    隻是,梁大人要等到餘豐年中了進士後再把女兒許配給他,這時間未免拉得太長了些。


    “隻是口頭上的婚約,並不作數。那高家既看中了你們餘家,必然就不會輕易放棄。今日尋不到我當這個媒人,明日自可去尋別人來保媒。屆時,你們家打算如何應對?”傅灼冷靜問。


    這也正是秋穗懊惱糾結的地方,同梁家不過口頭約定,並無婚書,又如何拿同梁家的約定去拒絕高家呢?說實話,屆時就算哥哥高中了進士,梁家也可能再改主意。所以,說是說有約定,但其實就是空口無憑。


    而這事難就難在,他們餘家並不知道梁家那邊的真正態度。萬一那日梁大人的那些話,隻是哄梁娘子的手段呢?


    如今棘手之處在於,同梁家之事,他們家當回事不行,不當回事也不行。而若為了這件事特特跑去梁家問他們的意思,顯然就更不合適了。


    傅灼見秋穗一直埋頭不言語,就主動替她把話說了:“你看這樣行不行?”


    秋穗一聽他這樣說,就知道他肯定有辦法,而且是打算幫他們家的。所以,秋穗立即抬頭朝他望過來,然後一臉期盼地盯著他看。


    見她總算能認真看著自己了,傅灼也絲毫不避開她的目光,熱情回視著她,目光溫柔。


    “反正你哥哥同梁娘子的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一些,所以,這件事我插起手來,也不算突兀。那高家既找上了我,我借此理由登梁家的門去關心梁家一二,也算合情合理。所以,你覺得我親自去梁家一趟妥不妥當?”


    “你真的願意去?”秋穗知道,眼下再沒比這個更好的法子了。


    憑傅家郎主的身份和地位,他插手此事,梁家那邊必然會給一個態度。屆時不管態度是什麽,他們家這邊也都算是能得到一個說法。


    既有了說法,再應付高家,就好辦多了。


    傅灼說:“你若覺得我插手此事妥當的話,我是極願意幫這個忙的。”


    秋穗這會兒心裏自然也有別的顧慮在,隻是眼下當務之急,自然是解決哥哥的事重要。所以,她的那些顧慮,隻能暫時先拋之腦後,不去多想。


    秋穗點點頭,給了他肯定答複:“郎主若願幫忙,自是極妥當的。”


    “好。”傅灼點頭。


    既然得了準話,傅灼又是把這件事放心上的,所以,事不宜遲,他打算即刻快馬加鞭趕回京去。


    他主動向她交代自己的行程,說:“我今日回一趟京,去找梁大人談。”突然又想到另外一件事,傅灼忙又道,“明日又是盧家兄的休沐日,正好,屆時我帶他一道過來,再去你家。”


    秋穗忙朝他福禮道:“多謝郎主。”


    傅灼壓了壓手,道:“都說了,沒外人在時,就不必多這些禮了。”


    秋穗稱是。


    傅灼因接下來還要趕回京去,所以並沒送秋穗到村裏。下了車後,他見天晚了,便命常拓悄悄跟在秋穗車後送她回。而他呢,則直接打馬往京裏去。


    秋穗馬車停到家門口時,餘豐年正好出來。瞧見妹妹回家來了,他麵上一鬆,立即迎過來說:“天都黑了,還沒見你回,我正打算去村口迎你。”一邊說著,一邊幫妹妹一起將馬從車上解下來。車就停院子外麵,他們將馬牽進了馬廄裏喂草料。


    忙活好這些後,兄妹二人才哈著手跺著腳回屋。


    一回屋後,秋穗就把用這幾日的辛苦換來的十兩銀子拿了出來,放在了父母和兄長的麵前。十兩銀子,對鄉下人來說,這可能是一家人兩年的嚼用了。


    而秋穗,幾天就能賺到這些錢。


    之前幫馬家千金籌辦及笄宴是十兩,這回又是十兩……秋穗回家來不過才短短一個月時間,就已經賺到了旁人家一兩年才能賺到的錢。


    餘家人相互望望,不由心內喜悅。


    秋穗又是自己拿了五兩擱身上,另外五兩交給了母親,要她收起來。然後,她趁著這會兒人齊了,又說了另外一件事。


    秋穗把高家已經托了提刑大人說媒一事告訴了家人,餘家夫婦和餘豐年聽後,麵麵相覷。


    餘豐年很快眉心鎖了起來,他忽然想到了梁晴芳。


    雖說他同梁晴芳的這段感情一開始他是被動的,但從他當著梁大人的麵做出了承諾那刻起,他便就也決心要同她一起攜手搏個未來了。在他心中,其實是已經提前將梁娘子當成了未婚妻,是想與她攜手共度餘生的。


    但他心裏也很清楚,他同梁娘子之間的事,還存在很多變數。


    沒有婚書,沒有三媒六聘……他同梁娘子其實就是毫無幹係的兩個人。


    這一年多的時間內,但凡出一點差錯,他們就走不到最後。


    秋穗見兄長沉默,便問他:“哥哥是想繼續守著同梁娘子的約定,還是也有別的想法在?”又說,“我心裏知道,同梁家的事,其實就是空口無憑。那日,梁大人之所以那樣說,也未必沒有先哄女兒回家的意思在。”


    秋穗這樣說,也有想進一步試探哥哥心意的意思。說到底,之前他同梁娘子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梁家娘子在主動。最後就算哥哥做了承諾,也是被感動之下被動做出的承諾。


    所以她想知道,哥哥現在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餘豐年卻沒有猶豫,隻嚴肅著認真說:“不管梁家是怎麽想的,但我那日既在梁大人跟前做出了承諾,勢必會信守諾言。既有梁家在前,高家自不能再應。”


    見哥哥認真了,秋穗忽然笑起來,這才說了傅灼已經快馬加鞭趕回京城去找了梁家的事。


    “不管怎樣,總得讓梁家知道我們家如今的處境。先探探他們家的意思,我們再跟著他們家的意思作出應對不遲。”


    餘家夫婦聞言,方才緊繃著的一顆心,這會兒徹底鬆了下來。


    同梁家的關係模糊曖昧,於高家那邊,自不好拿梁家說事。而拒絕高家,總得有個正當的理由。無緣無故就將其拒之門外,這樣不是得罪人麽?難道憑高家的門第,還配不上他們餘家麽?


    雖然他們也未必真就想要高氏女做兒媳婦,但至少拒絕的理由得說得過去,否則就是結怨了。


    所以,此番就看梁家那邊了。讓梁家知道他們的難處,梁家自然就會給出一個態度來。


    *


    傅灼快馬趕回京中時,天已黑透。回了京後沒回侯府,而是直接打馬朝著梁府來。


    梁大人這會兒正在家中,聽門房來稟說是傅提刑來了,梁大人立即快步親自迎了出去。


    “傅大人稀客啊,真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待傅灼,梁家一家都十分熱情。


    同官場上的同僚周旋,傅灼應對得遊刃有餘。見梁大人熱情又客氣,他也寒暄道:“你我兩家乃是姻親關係,合該多走動才是。”又說,“多日不見,梁大人氣色不錯。”


    梁大人一邊請著傅灼進宅子裏去,一邊笑著說:“哪裏哪裏。”又問傅灼,“提刑不是離京去了轄地查案去了嗎?怎麽會這會兒功夫出現在京中?”


    傅灼這才嚴肅起來:“是有件要事,要同大人說。”


    “哦?”聽他說是要事,又是這會兒大晚上趕過來的,梁大人不得不重視。進了宅子後,忙請他去了正廳說話。


    屋裏就是比外頭暖和,進了屋後,傅灼脫了披在身上的披風掛在一旁,他則坐去一旁炭盆邊上先烤暖和了手。梁大人見他是大冷天的上凍時分快馬趕回來的,想來是凍著了,於是忙吩咐去備茶備水備酒菜。


    梁夫人聽說提刑大人登門了,也忙過來打招呼。


    見自家老爺留客吃飯,梁夫人忙熱情招呼道:“你們先坐著說話,我去廚房裏看看,一會兒就上熱菜熱酒來。”


    傅灼為人冷肅,但卻不倨傲無禮。見梁夫人要親自下廚,他忙起身道:“有勞夫人了。”


    梁夫人忙說不勞煩,然後笑著退了出去。


    人都下去後,梁大人邀傅灼一旁坐著說話。


    傅灼也不拐彎鋪墊,直言道:“我是從葉台特意趕回來的,此番奉旨去葉台辦差,也去過溪水村的餘家幾回。所以,同餘家父子三人交情倒不錯。”


    梁大人聽他這樣說,心裏立馬就有數了。


    想著之前餘家那大郎是被提刑借調到提刑司衙門辦公的,女兒同餘家大郎的那些事,提刑未必不知道。這會兒人家又特意趕來,還提了餘家,想是為晴兒的事。


    梁大人內心思忖一番後,便問:“可是餘家同提刑說了什麽?”


    傅灼說:“餘家倒沒同我說什麽,隻不過,葉台當地有一戶人家,姓高,在當地有些威望。今日下午,高家的老夫人親自登了我的門,請我出麵為他們高家女郎和餘家大郎保媒。”說到這裏,傅灼略微停頓了下,見坐身旁的梁大人麵有異色後,他便又笑著說,“當然,高家的托付我暫時沒給答複。我記得……令夫人之前好像有相中過餘家大郎,所以,就想先來問問大人和夫人的意思。”


    “若你們已不再看中餘家大郎,那高家那邊,我就應下了。”


    梁大人未必沒看出傅灼話中試探的意思,但對傅灼所說的這件事,他也有在認真思量。畢竟關乎女兒一輩子的幸福,他不能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略思量了一番後,梁大人態度又再誠懇了些,他如實說:“實不相瞞,我們同那餘家有過口頭上的約定,隻要那餘家大郎能在會試上榜上有名,我們便把女兒許配給他。”


    見梁大人說了實話,也就算是信得過他,對他交心了。所以,傅灼也同他交心道:“隻是口頭上的約定,一無婚書,二無媒人,這又算哪門子的承諾?大人既覺得那餘家大郎還算不錯,又何必非得等到他高中進士的時候呢?如今餘大郎連秀才還不是,就有人虎視眈眈盯著他了,待來年他中了秀才,難道還不會有更多的人家想定他做女婿嗎?”又說,“你們兩家又無婚約,隻得個口頭上的約定,又叫餘家怎麽一再去應對那些登門提親的人。”


    “一而再再而三的無理由拒絕,豈不是得罪光了人?”


    “索性大人今日就給我一句話!要麽即刻定下親事,要麽,就讓我捎帶一句話去餘家,就說之前的約定不作數,日後各自婚娶,互不相幹。”


    梁大人犯了難。


    他心裏自是把當日同餘家的約定放在心上的,其實也不必餘家大郎高中進士,但凡來年秋闈上他能有個舉人的功名傍身,他便會即刻著手去辦他同晴娘的婚事。可如今,眼下即刻就要二選其一做出一個選擇來,梁大人便猶豫起來。


    倒不是生了退卻之意,隻是……突然就要做出選擇來,他難以決斷。


    “提刑今日……不會再連夜趕回葉台吧?”梁大人問。


    傅灼知道了他的意思,便說:“關乎掌上明珠一輩子的幸福,大人同夫人謹慎些是應該的。我今日不回去,所以,大人明日午時之前給我消息即可。”說罷傅灼起身,“大人還有事忙,晚輩就不多打攪了,告辭。”


    梁大人留他吃飯,傅灼笑著謝絕了。


    梁大人知他不是虛偽客套之人,便也沒再強留,隻親自送了他出門。


    等再折返回來時,便見自己夫人等在了他書房。


    梁夫人知道傅提刑今日趕過來,肯定是有什麽要事的。方才他人在,她當著他麵不好多問。這會兒他走了,梁夫人便等不及要問個清楚了。所以一見到丈夫,梁夫人便急急問他:“傅提刑怎麽又走了?這是怎麽了……”


    梁大人把屋裏的婢子奴仆都攆了出去,隻夫妻二人關起門來說話。


    梁大人把事情原委係數都說與了自己夫人聽,梁夫人聽後,也十分惆悵。但她認真思量一番後,便就開始勸丈夫:“老爺,不若就此定了晴兒同餘家大郎的親事吧?我覺得那餘家大郎的品性不錯,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


    梁大人猶豫,明顯有些動搖。


    梁夫人見狀,又繼續說:“他父親和他兄弟,都是十幾歲時便中了秀才,他之所以到如今都還不曾有功名傍身,不過是為家庭所拖累罷了,不是他沒有才華和進取心。如今他們家家裏情況好轉了,他就立即要去考功名,說明他心裏是有雄心壯誌的。高中入仕、功名傍身,這是遲早的事。”


    “再說了,就算他不能一舉中得進士,可還有他父親和兄弟啊。尤其是他兄弟,十三歲的秀才,便是在京中,也是極少見的。日後但凡他們餘家有一個入仕為官,也算是官宦人家了,那就不算辱沒了咱們晴兒。老爺,您可別再猶豫了,如今可是有人來搶了,你再多猶豫幾日,怕他就是別人家女婿了,到時候,我看你怎麽跟晴兒交代。”


    “她這些日子之所以這麽乖,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還不是因為同餘家的婚事有了眉目?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脾氣倔得要死,你小心日後後悔。”


    梁大人本就有些動搖,此番又被夫人一頓嚇唬,他麵上神色怯怯的。


    這個女兒,脾氣是三個孩子中最倔的,不比她哥哥姐姐溫和。若真逆了她的意思,要她一輩子都過得不開心,他也舍不得。


    所以,梁大人點頭說:“夫人所言極是,我看那餘家大郎也是個可堪托付的。既如此,那晴兒這事兒……就算是這麽定下來了?明兒一早,我就去給傅提刑答複。”又說,“既提前定了下來,那接下來幾日就得請媒人登門,像模像樣的先把聘書給拿到。”


    見小女兒這事就算是要先定下了,梁夫人心中也略略鬆了口氣。她高興著說:“老爺放心,之前又不是沒嫁過女兒,這些事我知道怎麽做。”又說,“左右明兒你把咱家的意思明確告訴到傅提刑那兒,還得先看看餘家那邊的意思。若餘家也同意,按著規矩,合該是他們家請了媒人先登咱家的門。等他們家登了門後,咱家再準備著不遲。”


    “那就依夫人的意思辦。”梁大人點頭。


    梁夫人也顧不上他了,隻叫他先休息,她今晚要歇在女兒那兒。匆匆從書法退了出來後,梁夫人立即就去尋了女兒。這門親事,從最初的反對,到後來的有條件可談,再到如今的即刻定下……梁夫人的心也是跟著七上八下的,起起伏伏。


    如今既是決定了定下,梁夫人心裏也著實鬆了口氣,有種一切塵埃落定的感覺。


    *


    次日,傅灼帶著盧墨淵和梁家托他捎帶的話又趕回了葉台。


    盧墨淵乘坐的馬車,傅灼也難得的沒騎馬,隻與盧墨淵同乘,一路悠閑自在的往葉台縣溪水村去。


    盧墨淵聽了梁家同餘家的事後,略有些吃驚,但很快又為傅灼高興。


    “那我要先給你道聲賀了。若餘家能先同梁家定下親事,你娶那餘娘子,也就沒那麽費勁了。”盧墨淵微微笑著,說的氣定神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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