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醫生的兒子不放心老母親出門,便跟著一起來,路上是他和邵盛安輪流背魏醫生的。進入小區時,遠遠的喬青青聽見哀痛的哭聲。


    哭聲乘著寒風鑽進她的耳朵裏,喬青青加快速度衝進小區,越靠近,那股不安就越發濃重,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就要跳出胸腔!


    在她看見熟悉的身影時,她狂亂的心跳卻似乎驟然停止了。


    那是哭泣的袁曉雯公公婆婆,胡岩海的親戚,視線再往下,那是跪在地上的胡岩海,他低著頭,懷裏抱著的是——


    袁曉雯。


    腳步停下,喬青青無法再前進一步。


    “青青!”邵盛安追了上來,看見眼前的場景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他立刻抱住喬青青,捂住她的眼睛。


    “我沒事,我再看一眼。”喬青青拉開他的手,眼睛直勾勾看著地上的血紅。


    紅色的血跡浸透了褐黃色的冰麵,在寒冬的冬季很快凝結成紅色冰晶,失去所有溫度,冰冷刺眼。


    喬青青的眼淚掉了下來。


    袁曉雯跳樓了,從小區二十三樓跳下來,落在了十樓的冰麵上,胡岩海追下來時已經斷氣,一句遺言也沒有留下。後來,喬青青在她的畫冊裏找到了遺書,看完遺書,胡元海終於嘶吼著大哭出聲,暈了過去。


    “我看。”喬青青將遺書搶過來。


    天災之後,袁曉雯先後經曆了懷孕見血、保胎、小產、生病等等痛苦,跟喬青青猜測的一樣,她的精神狀態已經不太好了。在喬青青家養身體的日子,是袁曉雯最輕鬆的日子。


    “……醫生說我不能再生,我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聽得很清楚……我多想再生一個我和岩海的寶寶,它一定會非常可愛,可是它沒有了,我也不能再生了,我很難過,但也為寶寶高興,這種時候寶寶出生太受罪了,沒得吃沒得穿,那麽冷,寶寶一定受不了。……我經常夢見有孩子叫我媽媽,夢裏我多高興啊……我覺得身體在漏風,冷風鑽進來,我穿再多都沒有用,我想回家了,我想爸爸媽媽抱著我,那一定非常暖和……青青什麽時候來看我呢?我想跟她告別,我想爸爸,想媽媽,想青青了……”


    淩亂的筆跡後麵,字跡開始端正。


    “我不想拖累任何人,我想回家了。”


    喬青青緊緊捏著遺書,眼淚簌簌落下。


    “傻雯雯,你沒有拖累誰,我想要你活著。”


    邵盛安也雙眼含淚,他緊緊攬住喬青青的肩膀,讓她能夠依靠自己。


    胡岩海暈過去又醒過來,看他一副靈魂也跟著死去了的模樣,喬青青忍了又忍,還是問出來:“我讓你帶她去看心理醫生,你真的帶了嗎?”


    他好像聽不懂喬青青的話,眼睛毫無焦點。


    她就又問了一遍。


    “青青你別問大海了,雯雯沒去看那個什麽心理醫生。”胡岩海母親擦眼淚,“岩海跟她提過,她不肯去,一提就哭,哭得喘不過氣來,後來我們看她精神挺好的,還畫畫呢,就沒有再、沒有再……”


    “那我之前問的時候,你們都跟我說看了,醫生也開藥了,沒事的——”喬青青閉上眼睛,她恨胡岩海,也恨自己竟然沒有看出來雯雯的隱瞞!


    “你來的時候雯雯都很高興,比平時都高興,哪裏像有病的樣子,我就想啊,肯定是她太無聊,要是能出去玩一玩就好了,沒想到那天就出去一下,孩子就沒了——”


    “孩子?!”喬青青終於無法控製自己了,她的胸膛劇烈起伏,憤怒讓她的眼神像燃了火。


    “雯雯又懷孕了?!”


    遺書裏的“孩子”竟然不單單指之前流產掉的那個孩子,還指第二個。


    上次她來雯雯的時候,雯雯還沒有懷孕——不,也許那個時候就懷孕了,隻是雯雯還不知道,不然的話雯雯一定會告訴自己這個好消息的。


    這才不到半年功夫,雯雯竟然兩次經曆流產與生病,怪不得精神垮得這麽快!


    “她身體不好精神狀態不好,你怎麽能!怎麽敢讓她那麽快懷上孩子!”喬青青怒不可遏,手都在抖,“你既然讓她有孩子,怎麽不保護好她!”


    看著眼前萬念俱灰的男人,喬青青心中生出恨意。


    第46章


    “青青, 冷靜一點。”邵盛安看她氣得臉色發白,十分擔心。再看她死死瞪著胡岩海, 更怕她控製不住給胡岩海一刀。


    “是我的錯, 都是我的錯。”喬青青的質問讓胡岩海從渾渾噩噩中醒來,他一臉麻木,“青青,我知道你恨我, 你殺了我吧。”


    “大海!”


    “岩海!”


    “我為什麽要殺你。”喬青青卻冷靜下來, 轉身, “什麽時候送葬?”


    沒有葬禮, 袁曉雯被簡單埋葬了。


    胡岩海不願意將袁曉雯就近埋在小區裏。


    “太冷了, 都是冰,我想把她埋在福山的土裏。”


    第二天一大早,喬青青和邵盛安, 胡岩海和他兩個堂兄弟,一行五人, 胡岩海背屍體,滑著滑冰鞋前往福山。


    喬青青不知道當時王家樂他們借溜冰鞋,送王爺爺去福山下葬時是什麽心情, 但她知道此時的自己像是心髒被掏了一個洞。她不想說話,不想做任何表情, 腳下機械地滑動著。


    哪怕過去一晚了, 她眼前仍浮現著腦漿迸裂流了一地血的袁曉雯,悲痛不減。


    她甚至還想,上輩子的自己泥婆薩過江自身難保, 從來沒有去找過袁曉雯。後來跟雯雯失去聯係, 是不是那個時候的雯雯跟這輩子一樣, 同樣經曆了那些痛苦,在封閉寒冷的環境中一日比一日絕望,最後選擇了解脫?


    眼前的防風鏡蒙上霧氣,喬青青摘下防風鏡,讓冷風吹散眼中的濕意。


    中午抵達福山,福山因為地勢優勢被選為避難所之一,遠遠看去都是灰色的屋頂與牆壁,新建的避難所跟金源小學的避難所材質一模一樣。


    末世前,福山就是公墓所在地,平時隻有祭拜的人與公墓管理員會過來。但水災與冰災接踵而至,隻要有一個高地可以落腳就很好了,跟亡者為鄰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上山時,喬青青他們得接受檢查,這邊有軍隊駐守維護秩序。


    登記後,有工作人員為他們引路:“好的位置都沒有了,剩下的都是些偏僻的,你們選一個吧。”


    最後胡岩海選了一個麵朝袁曉雯老家的位置。


    屍體被火花,變成一壇小小的骨灰。土地被冰凍,是胡岩海一個人挖開的,他不讓其他人插手。骨灰壇埋下,胡岩海的魂好像也跟著被埋在了地裏。


    “我的確恨你,可是雯雯愛你,她不想拖累你,你就好好活,別讓她死了都不安寧。”


    胡岩海沒有說話,仍跪坐在那裏,喬青青卻不期待他的回應,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回程時喬青青依舊沉默。到家時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喬誦芝他們在家裏擔心等待著,見他們回來才鬆一口氣。


    “我就猜你肯定是在雯雯家多住一天了,你們一向感情好……怎麽了?”喬誦芝輕聲問,“出事了嗎?”


    “雯雯沒了。”邵盛安說。


    喬誦芝一臉震驚:“怎麽會?她還那麽年輕!”


    “自殺的。媽,讓我歇歇,晚飯我不吃了。”喬青青進屋換衣服,鑽進被子裏。可是一閉上眼睛就想起袁曉雯含淚的眼睛。原來那個時候,雯雯就在跟她告別了。


    人很堅強,也很脆弱。


    人命可以像野草一樣頑強,也可以像朝露一樣逝去。


    房間門被打開,她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過一會兒邵盛安也上床了。


    她轉了個身,窩進邵盛安的懷抱裏。


    “餓了嗎?”


    她搖頭,問他吃了沒有。


    “你不吃,我也不想吃。”


    喬青青皺眉,要爬起來,被邵盛安抱住。


    “別動,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們抱抱,等你心情好了我們一起去吃晚飯好不好?”


    “我沒事,我給你拿東西吃。”


    “我想吃牛肉麵,麻辣那種。”


    邵盛安爬起來將小桌子搬上來,點上蠟燭。喬青青從空間裏拿出兩碗麻辣牛肉麵,熱氣騰騰的牛肉麵一拿出來,整個方麵就充滿了其辛辣香麻的霸道氣味。


    “我還想吃蒸餃,韭菜餡的,想吃小籠包,有嗎?”邵盛安點菜。


    “有。”喬青青不止拿了蒸餃和小籠包,又拿了碟炸雲吞。


    床上支了把小桌子,夫妻倆頭抵著頭,吃起這頓遲到的晚飯。開始時,喬青青的確沒有胃口,可吃著麵條,那股麻辣的味道很快將胃口打開,她感受到腸胃在向她發出饑餓的信號,催促她趕緊進食。


    邵盛安夾了個小籠包喂她:“好吃吧?我記得以前讀書的時候,你就跟我說你家附近的這家小籠包特別好吃,我聽了直流口水,後來你就給我打包一份,到今天我都記得那個味道。”


    “還是那個味道,雯雯也喜歡吃這家的小籠包。盛安,你不用太擔心我,雯雯走了我很難過,可是我告訴自己,至少這輩子我能夠再跟她見麵——”喬青青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哽咽,她朝邵盛安露出一個傷感又釋然的笑容。


    “之前我總是患得患失,現在我已經想明白了。盛安,重來一次不代表著一切都能隨自己的心意,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麵對離別,離別並不可怕,至少這輩子我跟雯雯重逢了,那是暌違十年的相聚,每一刻都值得珍惜回味,這就足夠了,這都是上天的饋贈。”


    看著喬青青通紅的眼睛,邵盛安的心酸酸澀澀的。他知道青青的心思很重,那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能開導的。那孤獨生活的十年,沒有親人朋友陪伴的十年,必定給青青留下了很重的心理創傷。他能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地讓青青感受到自己的存在,他會陪著她,不會離開她。


    “好,我們一起珍惜當下的每一天每一秒,不留下任何遺憾。”


    離開胡岩海親戚家時,喬青青拿了一些袁曉雯的遺物做紀念。


    她的一件衣服,一條項鏈。


    喬青青將衣服和項鏈拿一個盒子裝好,盒子裏還放進她和袁曉雯以前的合照,學生時期袁曉雯給她寫的信,送的生日禮物……盒子被喬青青放進空間裏,珍惜保存。在那之後,喬青青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夢裏是袁曉雯血紅的屍體,以及染上鮮血的寒冰。


    夢境是寒冷的,絕望的,但好在她身邊的人是溫暖的,生動的,喬青青從地獄夢境中驚醒,總能在身旁握住返回人間的手。


    時間繼續向前,從來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夏天到了,又一年冬天到了,世界仍籠罩在一片冰寒之中。這一年的冬天,室外最低氣溫來到了零下八十多攝氏度。氣溫太低,喬青青當時請師傅安裝地暖時,要求最優質最耐寒的品牌,那種發熱電纜本地還沒有,是喬青青許諾出三倍價錢,專門加急從北邊運來的,說是在零下六十度的天氣裏都能啟動。除了貴和費電,沒有別的缺點。


    使用電地暖這些日子裏,的確十分費電費燃油,可隻要夜裏能睡一個好覺,一切消耗都是值得。


    零下八十攝氏度那天,電地暖開不起來了,喬青青家裏隻好用傳統的煤爐來取暖,每天夜裏睡覺前,她都要檢查好家裏的通風情況,生怕一家子一氧化碳中毒。


    她家的生存條件已經算好的了,但如此寒冬下來,他們一家六口仍長了凍瘡,痛得邵盛飛嗷嗷哭。


    與死亡相比,凍瘡卻已經是微不足道的“生存代價”了。


    更多的人在黑夜中長眠,野外的臨時墳地裏鼓起一座座墳包。


    有些人家的大門突然有一天就不再開啟,鄰居去物資船報警,警察們撬開門,從裏麵搬出被凍成石頭的屍體。


    王家樂的女兒,王家欣的女兒,還有王家樂堂妹的兒子,三個孩子都沒能挨過這個寒冬,病情反複,最後病逝。


    死亡,成為這段年月最常見的悲劇。


    經濟大崩盤,數不清的公司工廠倒閉破產,無數人失業,社會不穩定因素不停飆升,物資船治安隊沒日沒夜地巡邏,勉力維持秩序,亂世用重典,這年頭沒有監禁,有的隻有勞作或者死刑。


    “隔壁樓一個人被抓去挖冰了,說是強奸了一個才十幾歲的小姑娘,唉!造孽哦!”喬誦芝去倒垃圾回來,說了這個消息。


    “這麽壞的人就隻被抓去挖冰嗎?”邵母很為小姑娘感到憤怒,“就該把他閹了!”


    “挖冰也不好受的,聽說有人連續挖了十幾天冰,腳指頭都凍掉了,為了活命從膝蓋下麵全截掉。”人廢了,跟閹了也差不多,沒辦法出去禍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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