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樓空氣很不好,酸雨氣味刺鼻,腐蝕人的皮肉和衣服後味道更加混雜難聞。


    能夠上六樓的人,都是逃得比較快的,因而受傷比較輕。但傷勢再輕,皮膚被腐蝕出一個個洞還是讓人痛苦極了。


    邵盛飛很不安,喬青青不得不也拉住他的手,讓他的情緒穩定下來。她的眼睛看著簾子,簾子擋住六樓其他人的身影,但隔不開那些痛苦的悶哼,她歎一口氣,靠著牆閉上眼睛。


    累,身心俱疲!


    不知道過去多久,有人上樓來,大聲喊:“有沒有醫生!一樓有很多重傷病人!有沒有醫生!我們需要醫生!”


    她感覺到邵盛飛緊緊攥住她的手,喬青青睜眼朝他溫柔一笑,站起來:“我是。可是我手頭沒有藥。”


    “藥有!藥有!我們就缺醫生,樓下隻有一個醫生,不夠用啊!”市場管理員趕緊朝她招手:“那你來!你來!”


    “我不放心我媽和我哥,你可以提供一間辦公室給他們單獨使用的話,我就跟你下樓去。”


    周圍議論紛紛,穿製服的管理者皺眉:“現在整棟樓都擠滿了人。”


    “讓我媽和大哥跟你們的同事待在一起也行!”


    “……好吧!”


    喬青青看著邵母和邵盛飛進辦公室,門關上後才安心下樓。


    從六樓下到一樓,喬青青擠過無數人群,空氣中腐肉的氣味越發濃鬱,每個人身上都有傷,她在二樓看見一個穿著裙子的女孩,整張臉已經不能看了,坑坑窪窪,整個人痛苦地嚎叫著,看得出她承受著莫大痛苦。


    “讓讓!讓讓!這裏有醫生!”


    “醫生救命啊!醫生救命!”


    一樓的情況非常慘,大門已經關上門,數不清的受傷者躺在地上,哀嚎著翻滾著,地上都是血和肉泥一樣的東西,到處都是散落的鞋子,撕碎的衣服,踩碎的發夾,那些已經一動不動身體扭曲的——是被踩踏致死的人的屍體……喬青青輕輕吸氣,這種場景再見一次,她已經強悍的心仍忍不住顫抖。


    一個看著跟喬誦芝年紀差不多的女人正在櫃台後麵搶救病人,市場管理員將喬青青帶過去:“這裏還有一個醫生!你們倆商量著看該怎麽辦,需要什麽藥就說。”


    醫生抬頭看見喬青青:“我是婦科醫生,你呢?”


    “她肋骨骨折了對吧?我來吧!”


    喬青青放下背包,從裏麵拿出自己的工具。


    半個小時前,平安社區。


    陸平躲在樓道裏,慌張地看著外麵的雨。他的嘴唇顫抖著:“燒人的雨,怎麽會有燒人的雨……”這太超乎他的認知了。


    “這是酸雨啦!無語死濃霧才走怎麽就下酸雨了!我的臉好痛!”


    “去敲敲門吧,看能不能放我們進去躲雨。”


    “我敲了沒有人開門,接下來怎麽辦啊,我還害怕啊,我想要回家……”


    樓道裏大家議論紛紛,彷徨不安。


    邵父握緊拳頭沒有說話,然後聽陸平繼續擔心地說:“也不知道我老婆孩子現在怎麽樣了,他們也在外麵上班啊。”


    老婆孩子……


    邵父忍不住了:“我家裏人也在外麵,我老婆大兒子和兒媳婦去市場擺攤了,我小兒子和親家母去送貨了……”他幸運地沒有受傷,下雨時他剛好幫一個老太太提東西上樓,還沒有踏出建築就下雨了,他看見陸平大叫著衝過來,還覺得莫名其妙呢。


    他找到地方避雨了,盛安他們也找得到避雨的房子嗎?


    可以的,一定可以的,盛安聰明,他一定照顧好親家母。青青也聰明能幹,一定能照顧好飛飛和阿霞。


    “我得回家,帶上雨傘去接他們。”陸平看著窗外的酸雨,堅定地說完就要轉身下樓。邵父嚇一跳,忙拉住他:“你瘋了!酸雨會燒死人的!你看你的手!你自己摸摸你的臉!”


    陸平臉上手臂上都是被腐蝕出來的坑,露出內裏鮮紅的肉。


    “你的家人一定會躲起來避雨,你去找肯定找不到,基地這麽大!”


    “可是——”陸平沒有這麽無助過。


    邵父深吸一口氣:“你先聽我的,我們先想辦法回我家,這裏是2棟,我家在20棟,我家比你家近,先去我家,到我家後我們再想辦法。我兒媳婦說了,遇到危險不要亂跑,也不要去找人,隻要回家等著,大家都會回家的,大家都會回來的。”他重複了一次,好像從中汲取到了力量。


    拿下背包,邵父開始往外掏東西,拿出急救毯撐開。這張毯子真的好薄,撐開可以擋雨,隻要他跑得夠快,應該能在毯子壞掉之前到家吧?


    “我就說你上班背個包幹什麽,現在就派上用場了。”陸平擦擦眼淚。


    “給你吃。”邵父分了一個小麵包給他,自己也拆開一個一口一口咽下。


    在紛雜的樓道中,邵父將背包重新背好,對陸平說:“走。”


    四十分鍾前,邵盛安將自行車掉轉車頭,車頭裏放著一袋子蘋果,這是這一次的酬金。穩住車頭後他讓喬誦芝上車,喬誦芝說:“要不還是我抱著吧,這樣你不好騎車。”


    “沒事的媽,我騎自行車經驗特別豐富,您上車吧,我們回家去。”


    他將遮陽傘遞給她讓她撐,喬誦芝露出無奈又欣慰的笑容:“青青那孩子,我都一把年紀了怕什麽曬黑啊,冬天的太陽怕什麽。”


    邵盛安笑著說:“我怕曬,媽你就打開吧,順道給我遮一遮。”


    喬誦芝嘴角帶著笑坐上車後座,邵盛安的大長腿一蹬,自行車就往前滑。


    十分鍾後,酸雨驟然而至,一開始他們沒有發現問題,雨水被遮陽傘攔住了。是路上其他人發出了被熱水燙傷的表情,他們抬頭疑惑驚疑地看天,然後慘叫著捂住臉。


    福至心靈,邵盛安意識到酸雨來了!


    “媽!抱住我坐穩了!”


    他拿出了這輩子騎自行車最快的速度,這條寬敞的路左右沒有建築,他決定趕到前麵的街區進店鋪避雨。


    “小心!”喬誦芝失聲喊。


    左邊衝過來一個人要搶奪自行車,邵盛安一個拐彎繞過去。


    雨傘開始破損,喬誦芝抬頭,看見黑色的內傘麵露出了好幾個洞,忙伸手去堵。


    但單薄的傘麵根本撐不了多久,喬誦芝感覺到手掌心劇痛,可她什麽聲音都不敢發出來,怕影響邵盛安。


    全力衝刺下,邵盛安在兩分鍾後來到街區,這裏已經陷入混亂,街上都是混亂逃生中丟下的物品,邵盛安瞄準一個位置,拉著喬誦芝擠進去。


    在他們身後,跌落地上的自行車接受酸雨的洗禮,車身發出滋滋的聲音,泛起串串氣泡。


    第82章


    “媽, 你怎麽樣?”邵盛安拉著喬誦芝上了三樓,見喬誦芝捂住手, 忙詢問。


    “沒事, 沒事。”


    邵盛安掰開她的手,眼睛紅了,喬誦芝的右手掌心一片通紅,掌心的皮已經沒了。


    “媽——媽你坐著, 我給你處理一下。”邵盛安將背包解下來, 從裏麵拿出水、紗布、藥膏。喬誦芝也背著一個包, 或者應該說全家出門時都帶著這個包, 東西是喬青青收拾的, 隻說是以防萬一,裏麵有食物和藥,還有一張薄薄的, 折疊後隻有巴掌大的戶外急救毯。


    他和喬青青談過,酸雨一定會來, 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哪怕喬青青記得上輩子酸雨降臨的具體時間,這輩子可能也會所不同。


    他們卻不能一直躲在家裏, 直勾勾等著那一天。


    生活還是得繼續,不能一直活在緊張恐懼的氣氛裏。所以兩人商量後決定先給家裏人配備上物資, 以備如果酸雨降臨時家人在外麵時不至於束手無策。


    “媽, 我給你清洗傷口。”


    水衝過掌心,喬誦芝終於忍不住了,發出了悶哼。邵盛安心中難過, 動作很快, 用幹淨的水衝洗喬誦芝的掌心, 之後給她塗上一層藥膏。


    給喬誦芝處理好最嚴重的掌心後,邵盛安再給她清理臉上和手臂上的傷,脖子上的傷沒辦法用水衝,他就打濕紗布去輕輕按壓,將上麵的酸液吸掉。一一弄好後才肯讓喬誦芝幫他處理,過程中他一直看著窗外,眼中壓抑著擔憂。


    “別擔心,我們都說好了的,遇到危險先找地方躲避,再找機會回家。你爸在社區工作,離家最近,你媽和飛飛還有青青都在集市,有青青在,他們肯定沒事的。”


    “你們的藥膏能不能借我一點啊?”


    旁邊一個男人湊過來問,邵盛安回神,提防地看著他:“不可以。”


    “哎喲小兄弟幫個忙嘛!大家都是天涯淪落人,互相幫助一下嘛!”


    邵盛安猶豫地看向他手上的金戒指,男人察覺到了,暗罵一聲奸商,一條藥膏就想要金戒指來換,搶錢啊!


    “我來!小兄弟我買!你還有水嗎,再給我加一瓶水我就買!”一個女聲傳來,同時邵盛安手裏被塞了一個鑲綠寶石金戒指,“給你!”


    “哎你幹什麽呢!我先要買的!”


    邵盛安二話不說將僅剩三分之一的藥膏和一瓶水塞給女人,自己將金戒指收好。


    不少人看到他們母子處理傷口了,這條藥膏不能再放在身上,丟出去才比較保險。他背包裏還有兩條藥膏,丈母娘背包裏也有三條,足夠他們後續受傷使用了。


    那邊為了藥膏吵起來,邵盛安和喬誦芝窩在角落一點都不摻和,他將急救毯展開,給喬誦芝裹上:“媽,冷嗎?”


    “不冷,我身上穿得多。”這麽說著,喬誦芝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讓邵盛安很重視,他去摸喬誦芝的額頭,發現竟然起燒了。


    沒事的,他有消炎藥和退燒藥,青青都準備好了的。


    邵盛安鎮定地拿藥,拿藥的時候他用另一張急救毯遮著,讓喬誦芝將藥吃下。


    “我不會有事的,應該是剛才嚇著了,爬樓梯累著了,我休息一下會好的,別擔心啊。”喬誦芝摸摸他的頭。


    “好,媽你睡吧,我守著你呢。”


    他眼神平靜中隱含警惕,觀察著周圍的人。


    在幸存者基地這幾年相對安穩的日子,沒有讓他忘記在金源小區時的經曆。現在眾人都還在同仇敵愾地咒罵著外麵的酸雨,可是如果一直被困在這裏,食物短缺,遲早會出事的。青青在背包裏放的是壓縮餅幹,他們的食物儲備能撐一個星期,可他們兩個人能在別人挨餓的時候光明正大地吃東西嗎?三樓的避難者,除了他們兩人還有六個人,二樓和一樓的避難者數量也不會少,到時候該怎麽辦?捍衛自己的食物跟所有人廝殺嗎?


    邵盛安在心中搖頭,青青說上輩子酸雨第一次下了五天,之後三天安全期,之後酸雨時有時無,他得在第一次酸雨後的啊“安全期”帶著丈母娘回平安社區才行。


    集市。


    喬青青忙得頭暈腦脹,她將拆封使用的那管藥膏貢獻出來,早就已經用完了。市場管理處說是有常備藥物,但也隻是普通的碘伏、酒精和紗布,一粒抗生素退燒藥都沒有。


    許多人被踩踏而死,屍體被暫時搬到一樓的角落。


    更多人受傷,重傷的人陸續斷氣,有的還吊著一口氣不願意離開,喬青青和苗醫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忙活到晚上已經精疲力盡,市場管理處提供的酒精紗布也全部用完了。


    市場平時有多熱鬧,這一遭下來受災就有多嚴重,到了晚上,黑暗、寒冷與饑餓讓氣氛更加沉重,樓下還有屍體,一樓的人都不太樂意在一樓,可樓上又擠不上去了,爆發了好幾次矛盾,市場管理員發火說要將人攆出去,才壓製住樓下的騷亂。


    疲憊的喬青青回到邵母他們身邊,確定他們一下午都在辦公室裏沒被人欺負才放心。


    “給你。”邵母往喬青青手上塞壓縮餅幹。


    “謝謝媽。”喬青青咬了一口,慢慢咀嚼,邵盛飛給她開瓶蓋。


    “妹妹喝。”


    “謝謝大哥。”


    “外麵一直有人在吵架,我擔心死你了。”


    “我沒事,盡力而為吧。”能給家裏人換一個好一點地方,這一下午的勞累都是值得的。“你們都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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