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兩個人就多兩張嘴吃飯……”


    “我去看看,就怕被分到我那邊,我那邊床鋪已經夠擠了!”


    喬誦芝收回視線,跟邵母對視一眼,兩人繼續用望遠鏡看家中營地的方向,直到地麵陷落來到小坡——


    兩人的呼吸一起加重了,她們親眼看見地麵跟豆腐一樣散開,陷落,木船往下墜,在她們瞪大的眼睛中,木船墜入湧進來的水中,重量濺起大片的水花,然後照燈掉落,黑暗侵襲。


    “芝姐!”邵母大喊,眼淚掉下來,“看不見了,看不見了怎麽辦啊芝姐……”


    喬誦芝還穩得住:“應該是照燈不小心掉了,沒事的。”


    果然,很快視野裏重新亮起來,喬誦芝和邵母貪婪地看著那個方向,看著喬青青他們很快穩住木船,用船槳撥開撞上來的雜物。喬誦芝看見女兒朝她的方向看過來,那視線似乎穿過千米黑暗的長空,準確地落到她身上,然後女兒露出安撫的笑容。


    女兒擺擺手,然後木船就開始移動了,不知道過去多久,木船消失在視野之中,喬誦芝放下望遠鏡,抬手擦擦眼睛。


    千米之外,喬青青他們所有人身上都被海水打濕了。


    身下的土地塌陷時帶來的墜落感非常明顯,喬青青已經做好準備,雙手也抓住船沿穩定身體,但在失去地麵支撐,海水湧入,木船砸進水潮裏的那一刻,她還是感覺到身體驟然失重,身體騰空,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水花四濺,木船晃了幾下後穩住了。


    照燈在木船落水時不小心滾落,邵盛安喊著“不要慌”,然後彎腰摸了摸將照燈找出來,重新掛在船頭上。


    邵父抬手擦擦臉上的手,餘光看見有一根木頭撞過來,忙撈起船槳頂開它,木頭滑了過去,木船也被這麽一頂借力轉了小半圈。


    “哎呀真嚇人,這水嘩啦啦地就衝進來,跟洪水似的。”邵父心有餘悸。邵盛飛牢牢抱著竹筐,整個人都被顛得跳起來,又坐回去,屁股被撞得生疼,委屈地說:“屁股好痛啊。”


    邵盛安無奈地笑了:“大哥,不用抱著竹筐的,我已經綁得結結實實的不會掉。”


    大寶的腳牢牢抓住竹筐的蓋子,穩得不可思議,咕咕叫了兩聲又趴下。


    喬青青也抓起船槳:“先劃船。”


    木船緩慢穩當地前進著,追著失陷的大陸最後的土地而去。此時此刻喬青青心中還有一點奢望:也許最後能還有一處土地是完好的呢?


    身後,湯州船隊也在徐徐移動,它們也將追隨著最後的大陸,直到失去所有。


    第161章


    陸地沉沒, 好像代表著人類生機的斷絕。


    幸存者在奔跑,衝向殘存的土地。


    這一天裏, 喬青青一家偶爾劃船, 偶爾休息,他們不敢趕得太快,怕前頭的陸地塌落時的土塊石塊以及濺起的水浪砸到自己。也不敢太過落後,怕離開船隊的庇護區, 遇到鯊魚的恐怖襲擊。


    湯州船隊的速度並不快, 走一段停一段, 他們停留的時間更多, 更多時間在探路。他們這一片的水域還非常渾濁, 喬青青他們沒有下水查看過,但湯州船隊排著隊行駛,連那艘最大隻的遊輪也墜在最後緩慢移動, 可見水位足夠深。


    “好多人下水啊,他們應該不會讓你們媽下水探路吧?這天氣水下可涼了。”


    “肯定不會, 探水下情況需要專業的潛水員,如果出了問題,船錨肯定會卡住, 不會讓沒有經過培訓的人去查看的。”邵盛安解釋。


    不過船隊速度再慢,也早就超過他們了, 喬青青能看見的隻有遊輪的背影, 遊輪殿後,將所有船隻都擋住了。


    炎熱的陽光曬得人暈乎乎的,水汽被陽光蒸出來, 整片水域散發出令人不適的氣味, 喬青青一家戴上了口罩戴上帽子, 仍覺得像在蒸籠裏。


    一天下來,喬青青給家裏人倒了兩次藿香正氣水,就怕中暑。


    到了傍晚,木船就停了下來,晚上劃船不安全,而且大家都需要休息。


    宋三河他們將兩艘船都劃過來,說這樣晚上彼此間有個照應,其他人的木船散布在其他地方,在這種時候其實幸存者的警惕心最強,不太熟悉的木船之間絕對不會靠近,就怕遇到心懷不軌的人殺人奪船,這種時候失去船離死不遠,沒有人敢冒險。


    三艘木船圍成個三角形。


    喬青青點燃一根蠟燭,握著蠟燭將蠟油倒在一塊木板上,然後將蠟燭按上去,蠟油凝固蠟燭立穩,她再將木板輕輕放到三角形中間的水麵上。


    眾人看著燭光,心好像也安定下來。


    劉振哈哈笑兩聲:“來來,準備吃晚飯了!”


    他們吃的是魚幹,喬青青看見他們昨天白天都還在找地方煮魚、曬魚,務必要將所有存貨都帶上,一條魚都不能丟。


    大家都是鄰居,喬青青家也不能太特立獨行,雖說飲食上吃什麽是自己的本事,但在這種特殊時候,還是“合群”一點比較好。


    喬青青一家吃的也是魚幹,還有蒸熟的大根塊。


    “天氣這麽熱,大根塊放到晚上沒壞啊?”劉振問。


    “還好,現在誰不是個鐵胃啊,能吃就行。”邵父笑嗬嗬地說。


    “那也是,我的胃也比以前好多了,反正胡亂吃著,吃不死就繼續活嘛。”劉振將魚刺吐出來。


    夜晚,湯州船隊也停止前進了,能夠看見遊輪上有零星燈光。


    “你說媽她們現在做什麽呢?”喬青青靠著邵盛安,視線穿過遊輪落到前方某一艘客船上。


    “也許在吃晚飯,也許已經吃完了正在甲板上乘涼。”邵盛安溫聲說,“也可能睡覺了。”


    喬青青閉上眼睛:“我們也早點睡吧。”


    “好。”邵盛安打開急救毯包住兩人,攬著喬青青靠著船沿也閉上眼睛。夫妻倆在船頭,邵父和邵盛飛坐在船尾,皮劃艇也被放下水綁在船尾,三個竹筐和行李放在上麵,騰出來的空間好歹能讓人伸伸腿放鬆一下。邵盛飛探身摸了摸大寶的頭,小聲叮囑它:“有壞人來要告訴我哦。”大寶看他一眼,閉眼不理他了。


    喬青青在邵盛安溫暖的懷抱裏,在水波蕩漾木船搖晃中勉強入睡,直到清晨的第一抹陽光照在她的眼皮上,刺激得她睜開眼睛。


    她看見同樣在歪著靠向船沿睡覺的家人,看見渾濁的黃湯裏漂浮著許多雜物,旁邊兩艘船上的宋三河他們也還在睡覺。


    旭日東升,驅散了一些絕望的氣息,天地之間幸存者如蜉蝣,可是蜉蝣也想要活下去。


    新的一天又在不停劃船中度過,喬青青記著日子,在他們四人的手因劃船而發紅、破皮、結繭……繭越來越厚時,他們在水上已經生活了一個星期了。喬青青戴著帽子和口罩,臉上沒有被遮住的地方都被曬紅曬黑了,疼得發癢,隻能在夜裏的時候擦點藥。


    十年天災,活到現在的普通人體質都有所增強,要是換做十年前,這個時候肯定病倒一片。


    蘇琮他們的船離他們不遠,他們人多好辦事,一開始就大量伐木,攢了很多木頭後才開始做船,後來楊樹林枯了,他們沒有受影響,做出了十艘木船,剩下的木頭還釘成木排,拖在船後麵浮在水上裝行李。物資多,走得就慢,落在喬青青他們後麵。第八天傍晚,蘇琮單獨劃著船過來,希望喬青青能幫個忙。


    “有一個人病得很嚴重,發燒嘔吐還咳嗽,草藥吃了沒用,我聽劉振說你是醫生,你能幫忙看看嗎?”


    “行,我坐你的船過去吧。”


    喬青青這麽幹脆,蘇琮就露出驚喜感激的神情:“謝謝謝謝!”


    邵盛安也跟著一起去了:“我幫忙提藥箱。”


    蘇琮的船隊得有一百多人,十艘木船聽起來多,可真不夠擠的,地麵塌陷得突然,剩下的木頭也沒時間做船了,隻能做一些簡單的木排可以托行李,有的小孩子體重輕,也能勉強擠上去。就這樣也還不夠,有些成年人的隻分到一根木頭,木頭用繩子綁在船上,人抱著木頭一路跟著遊、跟著漂,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人這麽泡著水,哪怕輪流上船替換,鐵打的身體也吃不消,幾天下來就有人生病了。


    有一個病得特別嚴重,人已經失去了意識,昏迷中還在打寒戰。


    喬青青一通檢查,然後針灸喂藥。


    “這就好了嗎?”蘇琮期待地問。


    喬青青搖頭:“燒退下去才有希望,現在條件不好,我手頭的東西也不夠……我已經盡力幫她退燒了,其他的……看她的命吧。”


    看著這個女孩,喬青青心中不忍,她還這麽年輕,看著十五歲不到。


    蘇琮一臉難過:“好,好,謝謝你。”他翻找東西,拿出來一包用幹香蕉葉子包好的魚幹,“也沒有別的好東西,這是鹹魚幹,我們用鹽處理過的。”


    沒有推辭,喬青青伸手收下。


    留下藥後,蘇琮送他們夫妻回去。


    三個小時後,靜謐的夜晚忽然傳出哭聲,喬青青驚醒,轉頭看去。哭聲是從蘇琮船隊的方向傳來的,哭喊的名字是傍晚救治的女孩的。


    “你已經盡力了,別太難過。”邵盛安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醒了過來,低聲安慰她。喬青青回神,搖頭:“她是高燒引起的重度肺炎——”跟上輩子的邵盛安一樣。


    邵盛安明白了,拍拍她的手,無聲安慰。


    喬青青靠著他,重新醞釀睡意。她夢見了自己站在懸崖邊上,這座懸崖附近是一望無際水域,除了她腳下這塊窄小的懸崖,再沒有其他高出水麵的東西了。夢裏的自己彷徨地在懸崖上轉圈,大聲呼喊:“媽!盛安!媽!”


    黑色的天空低垂,喬青青被巨大的絕望壓垮,腳下卻突然一鬆,這一角懸崖突然消失,她整個人往下掉。


    喬青青蹬了一腳驚醒,腳踹在了船板上。


    “怎麽了作噩夢了?”邵盛安忙問。他也是才睡醒,突然身邊靠著的妻子身體顫抖一下,抬腳踹出去。


    “沒什麽,就是夢見踩進水窪裏了。”喬青青揉揉臉。


    新的一天又重複開始了。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前方正發生著讓人無法承受的災難。


    威少在車裏被叫醒,他不耐煩地罵了一聲:“我還困著呢!”


    隨後臉上被扇了一巴掌。


    “快起來!我們要棄車了!”


    威少一個激靈睜開眼睛,看到的是他爸極為陰沉難看的臉。


    “爸,怎、怎麽了?”威少腦子還迷糊著。


    看著兒子這幅扶不起來的模樣,想著外麵老方家的兒子已經在組織人手棄車登船了,威少的父親氣不打一處來,又打了他一巴掌,也不跟他廢話:“趕緊的給我滾下來!把你自己的東西收拾好!”


    說完就下車了。


    威少被接連打了兩巴掌,又羞憤又生氣又害怕,上回他弄丟了衝鋒舟還拖累父親派人去找自己,父親也才給他一個巴掌而已啊,這是怎麽了無緣無故打自己兩巴掌?威少趕緊收拾東西,車廂裏隻剩下他一個人還在睡覺了,原本到處都是亂糟糟的生活用品,但此時車廂裏趕緊很多,他看了看竟然隻剩下他自己的東西了。


    恐懼襲上心頭,威少趕緊將東西巴拉巴拉塞進背包裏,背上包跳下車。


    隨後他震驚地瞪大眼睛,張開嘴巴,瞳孔震顫。


    前方沒有路了,地麵的切口像一塊被人隨意掰開的餅幹,露出不規則尖銳的棱角,棱角以外是浩瀚的大海,無數淩亂的雜物在水中漂浮,還有活人在其中撲騰。


    他往左右兩邊看去,同樣如此!


    沒有路了?沒有路了!


    第162章


    “快快!那桶水給我抬過來!”


    “這包東西太他媽重了, 是誰的?媽的都是些破手表重死了,丟掉不準上船!”


    “方雲你想死是不是, 那是我的, 我攢了好多年的限量版!不準丟!”


    “哼,那你抱著你的限量版手表去吃西北風吧,你這包東西占了食物多少位置,你的份額砍掉多少!”


    人們跑來跑去, 臉上驚慌失措, 怒斥聲、叫喊聲、呼喚聲, 車隊營地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中, 如果是平時, 威少早就要插手營地事務顯示自己的地位了,但現在他根本說不出話來,隻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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