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警了嗎?”


    明清:“報了。”


    “圓滿解決。”


    每一句話都剛好解釋了事情的起因經過結果,明宏也不再有什麽疑問,他點了點頭,收起報紙,準備往臥室走。


    “別一天到晚都折騰來折騰去,”


    “我跟你媽就你一個孩子。”


    “……”


    “知道了,爸。”明清心裏一陣暖,吐了吐舌頭。


    回到三樓的房間後,明清就把門給反鎖上,臉上的笑容收起,她貼著門板,兩隻手用力抵在光滑麵,


    頭發垂落下來,遮住了雙眼。


    ——“我們再爭取一下好嗎?再相信大人們相信冰協相信國家體育局一次,哪怕你再相信相信你教練我,我無論如何都要讓你重返國家隊!”


    ——“是啊,我淡出了。可是明清,你的人生,不能就此認輸啊!!!”


    ——“你可以討厭我憎惡我憎惡這個世界咒罵過你的人!但你——不要放棄啊!求你不要放棄!不要就這麽放棄了短道速滑!!!我們還想看到你,再一次——站在冬奧會的賽場上,拚搏sq!!!”


    ……


    她連衣服都沒脫,就這麽直愣愣趴在了床上,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月明星稀烏鵲南飛,下過雨後的夜晚,天空異常的晴朗。


    明清翻了個身,胳膊壓在後腦勺下,那些對立的聲音不斷湧入她的腦海,撕扯的她的記憶,站在冰場上身披國旗,馳騁整個賽道揮灑人生的巔峰光芒,五星國旗升起、全世界都在跟著她一同齊唱國歌,為祖國爭奪榮譽的赤子之心,


    被人用臭雞蛋砸在臉上,瘋狂叫罵著“滾出國家隊”的傷。


    “……”


    該怎麽做。


    她該怎麽做。


    是真的,還想要再一次,


    踏在那光潔倒映著五個圈的奧運會賽場上啊……


    夜太漫長了。


    三月份剛出事那會兒,明清還在首都訓練基地公寓裏住著。國家隊運動員住的地方建設還算不錯,雖然沒有多麽豪華,但也是方方麵麵基本上照顧到了運動員們每個人的隱私生活。


    明清跟新晉1500世界紀錄創造者雲蘇一個房間,裏麵有可以做飯的茶水室,兩個宿舍中間的公共休息區裏,還有一個大冰箱以及聚餐的小客廳。那段時間她們四個人幾乎都是不睡覺了,徹夜徹夜陪著明清隊長寫道歉信,研究輿論裏都在說些怎樣的汙言亂語。


    也是在那段時間,明清見過了比訓練時,還要漫長的黑夜。


    她幾乎是一個月瘦了十五斤,雲蘇陪著她,也瘦了七八斤,掉的還都是肌肉。要知道運動員掉十多斤肌肉,那可是致命的傷!


    最終還是等來了國家隊開除她的一紙休書。


    開除她的決定是體育局召開發布會、當著全中國媒體的麵親自公布的,明清事先並不知道。雖說當時的那種火藥味狀況,各種懲罰措施她都考慮到了,最最最壞也就是開除國家隊。


    但那個時候,距離12年秋天世錦賽,還剩不到四個月,


    距離14年年初的sq冬奧會,更是隻剩下了不到兩年的準備時間。


    在這個節骨眼,大家掏心掏肺而言,怎麽著也不太可能把她給開了吧……


    結果不曾想,不僅是開了國家隊,


    就連所有國內外短道速滑大賽,也全都給她禁了。


    她的冰迷粉絲們去給她拉過橫幅,求體育局領導再給她一次複出機會,她的好姐妹好兄弟們一張張信上書,說著隊長的重要性列舉她的功德,希望不要她被開除。什麽努力都做過了,什麽卑微都見過,


    卻什麽都沒有作用。


    回家後接近兩個月的時間,明清每天晚上都在失眠,躺下枕頭腦海中就在浮現著三月份召開批判她的發布會,那些冰涼的燈光和記者們窮追不舍逼問她的話。與過去璀璨風姿交織在一起,就像是兩個小人在左右兩個方向拉扯她的腦子,邊告訴她是英雄,


    邊痛罵著她是罪人。


    後來不得不讓母親給她去醫院開了大量的安眠藥,才能稍微睡著點兒。


    開學後去了學校,生活慢慢步入平靜後,失眠的現象終於不用靠著藥物,也能緩解不少。


    明清在床上翻來翻去,也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沒拉上的窗簾,外麵的月亮都能看到從前麵移到了後麵。


    睡不著。


    也不知道是丁教練的話還是鍾悅最後在車屁股吼的那幾嗓子,明清終於又一次失眠了,三點多的夜晚海邊起了點點海霧,窗外一片暈。兩個小人在腦海裏瘋狂打架,吵得明清頭痛完全睡不著。


    她直起身,腳落下床邊,


    涼涼的眸子,盯著遠方的夜色深處。


    猶如墜落於地獄之穀的神明,絕望腐蝕著她的聖光,幾近要把她全部吞沒。


    可還是有那麽幾隻手,都算不上可以照亮黑暗的光,


    死命地,去抓著她殘破不已最後的翅膀。


    【短道速滑】


    【為國爭光】


    【當之無愧的短道之王】


    【三破記錄!四破記錄!五破紀錄!】


    【明清奪冠!明清奪冠!明清奪冠!!!】


    ……


    ——“清清,你真的想要學短道速滑嗎?這可是很吃苦的啊!”


    ——“爸爸!我要學我要學!”


    ——“將來長大了,我也要身披國旗,讓鮮紅的五星紅旗在奧運賽場上,因為我而揚揚升起!”


    【明清,】


    【你是、我們的驕傲啊!】


    淩晨三點鍾的黑暗總會過去,地平線下的太陽會再一次撕破深夜,露出萬丈光芒。


    ......


    ......


    ......


    明宏早起做飯,兩口子雖然都退休了,但是到了年齡階段,睡覺也睡不了太多。明清還要上班,早上的早點就由他這個退休老幹部親力親為。


    一樓的廚房裏,傳來鐺鐺鐺的顛勺聲音。


    明宏出門買了點兒油條,家裏熬好稀飯,他拎著一塑料袋的油條叉燒包,剛推開門,


    還沒來得及換鞋,忽然就看到,胳膊脖子上都纏著繃帶的明清,已經坐在了沙發上。


    一隻手托著腮,擼起袖子的胳膊肘抵著沙發扶手。她這次纏繃帶纏的有點兒多,頭發也好些時候沒剪了,鬆鬆垂在眼皮上,


    真有些漫畫裏走出來的陰鬱少年的模樣。


    明宏一愣,然後不慌不忙換好鞋,將油條和叉燒包倒入已經準備好的盤子中,油條才炸出來的,包子也是剛出蒸屜,油脂味道散發,一陣陣勾引著味蕾。


    “怎麽……又起來這麽早?”


    明清聞聲,抬了抬頭,伸著上半身,側臉看父親。


    頭發隨之往額頭兩側撫去,露出了困倦的雙眼。


    濃重的黑眼圈,清晰可見纏在她的下眼瞼。


    “爸。”


    “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兒。”


    “……”


    “你說。”明宏有些意外,因為明清的語氣裏,是罕見的鄭重與認真。


    一家人,說話能凝起來氣氛,


    上一次明清這樣子跟他們開口,還是決定放棄短道速滑,不滑了、回家找個學校當老師、徹底離開冰場的那天。


    明宏盛了一碗白米粥,端到桌子前,推給明清那邊。明清從沙發上站起身,揉了揉頭發,邊揉邊也來到飯桌前,拉開自己的椅子,胳膊壓著靠背邊,坐下。


    雙腿敞著,雙手交疊,兩隻手的掌心緊緊壓在一起,低頭斟酌了片刻想要開口道話。


    似乎是準備好了,她的嘴唇往上抿了抿,胳膊上的繃帶纏的清晰,拇指指腹下是多年來磨練出的厚繭子,背對著窗戶,外麵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窗,光影切著她的輪廓,整張臉都處在陰處。


    看不到表情,也看不到她的麵容,但被光束照到的地方,可以看到身子的邊緣處,每一根頭發絲兒都被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


    象征著希望。


    “爸,”


    “我知道這一切都會很艱難,接下來要說的每一個字,可能都隻是我一時之間、一念之差天馬行空想出來的念頭。”


    “它可能很荒唐、也可以說是無稽之談,甚至我能感覺到,這個想法會在一次將我好不容易攥住的平靜生活、再一次打翻、碾滅。”


    “但,如果我說,我還想再回到短道速滑,再一次回到冰場上,”


    “備戰、2014sq冬奧會……呢?”


    ? 第33章


    明父拉開了椅子, 坐下,雙手交疊,壓在桌麵上。


    白色的長方形飯桌,白粥冒著淡淡熱氣, 油條被陽光照涼, 泛出金燦燦的光。


    這實在是太意外了。


    且不說這件事實際上操作的可能性, 拋去一切外在因素,就明清前幾個月自身的狀態而言, 明家夫婦也都能感受得到她已經對重回速滑滿滿的絕望。


    就是……絕望到了連再去找個野冰偷偷練習, 至少把過去的體能給保持住的想法都無了。


    出了那樣的事, 國家體育局的一句“看表現解除禁賽”,其實就是直接斷了明清在短道速滑上的後路。


    現在她卻突然說——


    她還想再一次、站上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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