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要是心真的被重創、受到了莫大的傷害,那麽她的悲傷是絕對無法完全給掩藏的住的。


    明宏是老師,擁有著三十多年的教書經驗,育人也很擅長。小孩子們在想些什麽、情緒在宣泄或者隱忍,他是一眼就能看出個差不多。


    明清趴在被子裏,裝睡,父親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靜悄悄地看著書。房間裏靜默的隻能聽到點滴吧嗒吧嗒掉落的聲音。其實隻要睡著了就好,睡著就不會有那麽多悲傷過來。


    可是睡不著啊,閉上眼睛,就會意識到自己的腿不行了,奧運會會旗在腦海中不斷翻滾,再也上不了賽場和馳騁賽場跳上領獎台的執念一左一右衝擊著她的神經。她再也站不起來了再也站不起來了,再也回不到那皎潔的冰場,她拚搏了一聲的信念!


    她的信仰她的夢想,


    就這麽,凋零。


    還是克製不住地抓住了被子,死死攥住雪白的被罩。這一幕被明宏很好地捕捉在了視線中,其實今天中午從張醫生辦公室出來回到病房後,明老師就察覺到空氣的風向似乎輕微變了一點兒。


    明宏掀了一下手中的書本,合上。


    “啪!”的一聲。


    打破了夜晚維持的寧靜,也擊碎了明清強撐了一天的心弦。女孩趴在被子裏,忽然就開始悄無聲息流下眼淚,伴隨著情緒的崩塌,肩膀也開始逐漸起伏,能聽到很濃重的抽噎聲音,以及吸啊吸的鼻音。


    “清清。”


    明宏搬了張椅子,靠在了明清的床頭,對向明清麵朝的那個方向。


    明清手指死死抓著被褥,聽到父親模模糊糊喊她,她的眼淚唰唰往下淌,那是絕望的呐喊,可就是已經這般境地了,她還是沒辦法放聲大哭,去悲痛她即將破碎的夢想。


    明明一切都在變好的啊!明明一切都應該朝著更好的方向去……


    明宏忍著悲痛,將女兒快要摳進肉裏的指甲給掰開,攥在手中。


    像是小時候摔倒了、父親總會這般安撫她。明清和明宏的感情很深厚,是鮮少的父親疼愛女兒的樣子。


    沉默,卻每一處都透露著父親沉甸甸的愛。


    “爸爸,”明清側過身,讓腿不受到牽連,眼睛裏含著淚,用殘破的音節哽咽道,


    “我的腿,真的完蛋了嗎……?”


    “……”


    “你們不要騙我,我都、聽到了。”


    “上午,在值班室,門口,”


    “聽到的,媽媽,在求醫生。”


    “……”


    明清:“爸爸,你告訴我,我真的再也,站不上,奧運賽場了嗎。”


    “再也,跳躍不到那夢寐以求領獎台了嗎?”


    “再也……甚至再也,不能穿上,冰鞋了。”


    “……”


    “可是,我從六歲開始,就開始,滑冰了啊……”


    六歲,就開始,滑冰。


    數十年,整整十四個春秋光陰。


    明宏聽到了那破碎的聲音,那不僅僅是女兒耳朵不好導致的說話變調,更是打心底裏對一件事情熱愛、卻遭受了突如其來災難後,徹底擊碎夢想的破滅。


    他怎麽可能不疼啊!


    天知道當時接到徐教練的電話,聽到明清摔傷了,他們夫妻二人是怎樣的一種震驚與崩塌,明夫人差點兒暈了過去,明老師作為男人又是丈夫,家裏的頂梁柱,無論遇到多麽大的事情都不能慌,天塌下來也得頂著。他安撫了妻子,跟徐教練了解了大概後,就火速訂票,夫妻二人連夜趕到了首都醫院。


    看著從手術室裏推出來的明清,幾個月前最後一次道別還是活蹦亂跳的女兒,現如今卻臉色慘白就那麽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明宏瞬間崩了,但不能外露。隻能等到妻子進去守房時才能去樓道裏一根接連又一根地抽著煙,一拳又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磚牆上。


    那是他獨一無二的寶貝閨女啊!!!


    這件事最痛苦的人,仍舊是明清。


    所以明宏不論多麽的悲痛交加,也得強撐著身子忍著,他得安慰好女兒的情緒,明清現在即將麵臨的是可能再也無法去實現夢想,做父親的實在是太清楚短道速滑對於閨女而言是什麽!那是她的命!她前半輩子傾注了全部心血想要去奮鬥的夢想!血液裏都填滿了對於速滑隊熱愛之火!


    現在卻要將她的血液給抽幹,她會瘋掉的!


    “清清。”明宏握著明清的手,抵在嘴唇邊,呼著溫暖的氣息,


    很緩慢,用明清一定能夠接受到的聲音頻率,一字一句道,


    “你不用擔心,不會站不起來的。”


    “爸爸向你保證,一定會給你找世界上最優秀的醫生給你治病。爸爸帶你去治病,爸爸一定會找人給你把腿治好了的,並且讓你能夠再一次站起來、甚至可以去參加冬奧會。”


    “爸……”明清又把臉埋進枕頭裏,眼淚一顆顆往外掉,因為實在是想哭了,又不太想當著父親的麵那麽痛哭,所以還是下意識躲了一下,讓眼淚流進被子裏。


    明宏知道女兒堅強,那個時候被國家隊開除、那麽絕望之際,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可是這份堅強放在這個時候,反倒讓人看了揪心。明老師將手貼在明清的頭發上,輕輕捋著,聲音有些哽咽,


    “你相信爸爸,清清,你一定會沒事的。爸爸保證,保證給你找最好的醫生!”


    “……”


    沉默地流淚,父女倆人緘默無言。很久很久,明宏眼睛也跟著紅了,他別過頭去用鏡框腿兒刮了下眼角的淚水,再次回頭,


    卻聽見趴在枕頭上的明清,沉悶著嗓子,


    咬著嘴唇道,


    “我真的很想、很想,”


    “再一次,踏上奧運會的賽場啊……”


    “爸,我真的,還想,再一次站上那屬於世界第一的領獎台啊!!!”


    “我不想我的夢想,就此停留在了這裏,就這麽、戛然而止,”


    “徹底破滅。”


    ……


    ……


    ……


    明宏說,一定能給明清治好的。


    明清還是願意抓住那渺茫的希望,她咬著牙點著頭,隻要有醫生給她治,她絕對絕對會好好配合,為了她的冬奧之夢!


    後來,夜色過半。


    明清的情緒平複的差不多了,明宏給她剪了一下指甲。


    坐在旁邊的椅子裏,空氣中隻有剪指刀哢擦的聲音。


    “……”


    “清清。”


    “嗯?”


    明宏將剪完的指甲用紙巾包裹,整理幹淨,丟到旁邊的垃圾桶裏,


    拿起白板,很緩慢在上麵一字一句寫道,


    【你是不是已經好些日子,沒有聯係過周衡了?】


    明清一愣。


    那兩個字一躍入眼簾,明清的腦袋就仿佛被瞬間靜止了。


    好像不太會思考,隻剩下“周衡”這兩個字。


    然後,隨即靜止又開始破裂,時間再一次地流動。關於這個人的記憶一幀一幀浮現,她眨了眨眼睛,恍然一頓,


    好像,的確是……


    已經出事三天了。


    自己摔了後,整個世界都發生了錯亂,所有人都是亂的,所有事情也都是錯綜的,人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事情一件件在脫離了熟悉的軌道。


    所以就忘記了去聯係周衡,甚至說是暫且對他這個人失去記憶也不為過。她說過短道速滑就是她的命,命沒了,她隻顧著去找命去了。


    “……”


    明宏不可能無緣無故提起來周衡,明清也顧不上過去因為周衡這件事跟父親的各種遮掩,她拿起板子,猶猶豫豫,在上麵唰唰寫下幾個字,


    【爸爸,周衡是聯係你了嗎?】


    明宏眸子一沉,接過白板,


    回答,


    【聯係了好幾天,打你的電話你一直沒回應。】


    【就打了我的手機,都快把我的手機給打爆。你出事,他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明清:“那他……”


    現在、在哪兒?!


    明宏擦幹淨白板,仿佛感應到了女兒想問什麽,低頭執筆,再一次寫下一行字,


    【他現在就在醫院的停車場。】


    ? 第59章


    周衡在明清出事的當天就知道了消息。


    信息傳過來時他正準備開一個極為重要的會議, 關係到四大家族合並為三大家族的最終決定大會,周家作為h城的龍首,自然當家人周衡是起到敲錘一言定奪的作用。


    然而一聽到明清摔了,周衡瞬間就轉了身, 會議的門他都來不及推開, 直接掉頭勒令助理給他安排直飛首都的私人航班。


    國家體育局封鎖了消息, 因為在這個節骨眼,明清這種首席運動員出了岔子, 如何將事件公布於眾也是一個要仔細斟酌的學問。但這類消息的攔截是攔不住周公子的獲得消息渠道的, 周衡是什麽人?隻要他想知道的事情, 就算是給埋在地底下用最先進科技防守,他抬抬手指的功夫, 消息就能有人給遞到麵前。


    周衡連夜趕往京都。


    期間他給明清打了無數個電話,其實如果他想見到明清,他的車往醫院大門一開,沒人敢攔他都。可坐在飛機上的那一瞬間, 周衡忽然就心髒都在顫抖。莫名地恐懼在籠罩著他。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明清對短道速滑隊執念, 她為了重回國家隊重回奧運賽場究竟有多麽的努力和拚搏,幾乎是玩了命地要回去。


    現在卻突然弄出這麽一個大簍子,這對於任何一個運動員來說, 那都是致命的打擊啊!


    他不知道明清的狀態如何, 不知道那個小丫頭……


    究竟能不能承受的住!


    周衡體會過身在絕望境地裏時, 有人伸出援手、向你憐憫地去救贖那種感覺, 救贖的確是個美好的詞語, 可有很多時候救贖了的美好卻會被日後新的依賴給擊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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