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周家的當家人, 是從地獄深淵一步一步爬上來的羅刹神, 他要比任何人都知道要想得到光明, 他人的救贖很美好,可最終能讓自己強大起來的,還是要自己親自去爬上頂端重掌天下。


    明清和他是一類人。


    是不需要依靠他人之手拉一把才能爬出來的,她應該也更希望麵對困難之際,能夠通過自己的力量,最終獲得新生!


    明清不接他的電話,周衡的飛機到達京都,車都開到了醫院停車場,


    最終,還是沒有上去。


    不是缺乏勇氣,是不想讓她以為自己在同情她。如若她現在正處於絕望之際,那麽一個要強的人,或許任何伸出援助的手都會被下意識理解為是給予她的憐憫。


    她不要憐憫的,她要的是征服世界,無論是在萬丈深淵還是在閃爍天下的聚光燈下,她隻要自己是王者。


    周衡想了想,又打給了明清的父親明宏。這大概是他跟明宏老師第二次的通話,手機打通了,另一端靜默了許久、許久。


    明先生給出了最終的回應,


    “清清聽不見。”


    周衡的心髒一緊。


    明宏:“我問問她,她的情緒……不太穩。”


    那一瞬間,胸腔裏的氣體仿佛都被抽了真空。


    周衡真的很想推開門飛奔上去,把他的女孩緊緊摟在懷裏,摸摸她受傷了的左耳朵,讓她能夠痛痛快快哭一場。


    可一想到她現在連大哭都不敢,耳朵會痛。周衡的心髒直墜深淵,那種痛是無法言表的,就好像又很多很多根針紮在你的骨頭裏,摸不著、卻絕望。


    周衡就那麽坐在停車場的車裏,點了一根煙,沒抽,任憑煙霧繚繞煙灰往下燃燒、掉落。燙到了指尖,他才回過來神,抖了抖骨節上的灰燼,抬頭望著淩晨四點鍾下落幕的醫院住院部大樓。


    徹夜未眠。


    到了接近五點鍾,天邊都開始泛著魚肚白之際。


    手機忽然傳來“嗡嗡”一陣振動聲。


    周衡幾乎是下意識翻身拿起手機,打開屏幕。他掐著領子口的領帶,扯開,因為趕來的實在是太過於倉促,衣服都還是準備開會前換的那身相當隆重正裝。


    明宏的短信,赫然顯示在手機屏幕正中央——


    【清清說,想要見你。】


    【八樓,823,現在上來吧。動作輕點兒,周圍人都睡了。】


    ……


    明清睡不著,白天一天都在睡,晚上清醒後,就徹底陷入了精神狀態。


    可要見周衡,她還是稍微緊張了些。大概是父親剛剛的安撫起到了一定的作用,明清忽然沒那麽沮喪了,爸爸說得對,醫生都還沒定奪她的腿是不是徹底完蛋。用一句三觀不太正的話來講:


    隻要腿還沒被鋸掉,她就不能放棄站回賽場的希望!


    明宏跟她說周衡馬上就到,明清抓了抓頭發,終於露出了一點兒開心的神色,她讓爸爸給她拿件好看一點兒的外衣,梳子什麽的也都拿過來。見男人就得捯飭的好看一些,明清雖然性格大大咧咧,但總是還會有一顆少女小心思的。


    【那要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隨時按響鈴,爸爸就在門外。】明宏暫且離開病房,女兒會見某種生物,做父親的雖想抽七匹狼,但仍然還是給讓出了單獨相處的空間。


    在醫院外的走廊上,明宏見到了周衡。


    大概是為了見心上人,周衡也將衣服都給整理了一個遍,找了件稍微接地氣的西服套上,領子口的紐扣扣到最頂端,頭發也梳的不像是熬夜好些日子的落魄,西服的胸前口袋別了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整個人斯斯文文,仿佛大學教授。


    他與明宏撞了個正著,就在病房門口邊,看樣子是在這裏等了有一會兒。身為一個父親,無論到了什麽時刻,看女兒的“姘頭”都不會太順眼。


    周衡文鄒鄒、十分低調謙卑地對著明宏欠欠身,裏外都透露著見了“未來準嶽父”的恭敬,氣場全收,半分劊子手的痞氣都看不出來。明宏眯著眼打量了一圈周衡,真的是哪兒哪兒都看著不太順眼!


    “……”


    “……”


    “……”


    “清清在裏麵。”明老師也端起態度,語氣淡淡的,說道,


    “你進去後,說點兒就行了。”


    “不許呆著太久!”


    周衡:“……”


    病房內,開著暖風。


    推開門,撲麵而來的就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道和送的鮮花淡雅氣息以及水果的香味。周衡穿過長廊,安安靜靜走道病房裏間的交匯路口處。


    屋內的大燈沒開,隻點燃了一盞床頭小桔燈。這裏的醫院設計還算是蠻人性化,小燈的色調是橘黃色暖色調,在深黑的夜色下,暈染出一抹柔和的氛圍。


    明清躺在床上,病床的前三分之一節被調高,有一個舒適的角度。枕頭寬大,墊在肩膀後。受傷了的右腿吊在床正上方,左側的臉頰後半部分也纏著厚重的繃帶。


    一天到晚都沒停下的吊瓶,安安靜靜豎在床頭,


    液滴也在靜悄悄往下落。


    一切都是那麽的寧靜、平和,仿佛躺在床上的人受到的傷根本沒有那麽的嚴重,仿佛就是擦傷了一點兒皮膚,不痛不癢,明天就可以出院重新活蹦亂跳。


    永遠會給人一種安穩的感覺,臨危不懼,鎮定自若。


    周衡立在房間與長廊的交匯處,沒往前走。還是明清先對著他溫和地笑了笑,抬起手,撓了撓頭發,


    然後張開五指,開心一揮。


    “周衡!”


    “周衡”這兩個字她咬的相當清晰,幾乎都沒有變調。周衡知道她聽不見,來之前也做了大量的資料查閱,很清楚耳朵聽不見的人說話聲音也會很古怪。


    他都做好了、跟她用紙筆交流。


    周衡心裏一酸,明清那麽平靜的表情,裏麵又藏了多少不甘心與絕望。他伸出抄在口袋裏的手,兩三步走到病床邊。


    明清轉了轉身,問要不要開大燈?


    周衡搖搖頭,坐在了旁邊的折疊椅上,頭要比背靠在床頭的明清矮一點兒。昏黃的燈光下,看到明清纏著厚厚石膏和繃帶的右腿,


    以及釘子縫合了的左耳朵。


    就是那麽一瞬間,周衡忽然眼睛就有些發紅。


    “明清。”周衡攥著拳頭,掌心捂在嘴唇前,胳膊肘撐著床邊緣,眼睛盯著她受傷的腿。


    手掌下的雙唇都在顫抖,想要說什麽,情緒卻過於激動,從而啞在了嗓子裏。


    半天,明清沒有任何回應。


    周衡低了低頭,張開攥著的手,往後捋了一下頭發,原來西裝革履也掩飾不了疼痛。他克製不了情緒了,從手中再次麵向回明清的腿,盯著看了半天。


    忽然想了起來——


    明清聽不到。


    周衡猛地轉頭,就看到明清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悄將裝著白板的架子給拉了過來,低頭一筆一劃在上麵寫著什麽。


    再次抬頭,舉起寫滿了字的白板。


    淡黃色小桔燈下,那黑色的馬克筆的字跡都被柔和了很多。女孩的臉上是很平靜的微笑,他鮮少見到明清是“恬靜”這副模樣,事實上不光周衡,就是跟明清最親近的父母以及隊友,都幾乎看不到小明隊長文靜下來是個什麽樣子。


    但卻一點兒都不違和。


    明清舉著白板,展示給周衡看她寫的字。


    第一句話就是——


    【我沒事兒,你別難過啊。】


    周衡壓在床褥上的手指,加深了一道摁下的力氣。


    明清的指尖很鬆散地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板背,


    【醫生說,能治好。】


    【這邊醫院雖然給出的接過不太樂觀,但是這不是還沒有大方麵開始請專家會診嘛。又不傷及性命,腿也沒給我鋸掉,肯定就是還有治好的希望的!】


    【今天腿已經不疼了,耳朵也舒服了很多。我爸爸說會帶我去找遍天下名醫幫我治腿,錢我們家也不缺,前幾年打比賽掙的獎金都沒怎麽花,存著也沒什麽用處了,正好現在可以派上用場。】


    【所以不要難過,我自己都沒怎麽難過的,你要是再難過可以不對了啊!】


    “……”


    不難過?


    周衡紅著眼圈,把手伸進西服的口袋裏,裏麵是手機,上麵最近的一條短信,


    還是明宏發給他的——


    【清清的情緒很不好。】


    【你不要說一些刺激她的話。】


    那這個平淡的笑容下,又是掩藏了多少的悲楚,打碎了牙齒往肚子裏咽,咽下去的又有多少心酸與血淚!


    “周衡……”


    周衡忽然站起身,抬起胳膊,輕輕環住了明清的頭。


    他的動作很溫柔,刻意避開了受傷的左耳,卻又下意識若有若無撫摸了一下那叩著釘子的地方。


    冰涼金屬,指尖刮過時刺激的觸感。周衡感覺到心髒都在滴血,有什麽東西即將呼之欲出,卻又被迫壓製下去,無聲嘶吼。


    明清愣愣地被他給抱著。


    又是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似乎隻剩下了呼吸聲,以及心跳。她另一隻耳朵靠在他的胸膛,受到牽連被擾亂了聲波的接收,明明可以聽得到聲波的穿入,卻無法讓他們在大腦中行程具體的音像。


    但那沉穩而有力量的律動,莫名能夠讓她感知了對麵男人的情緒。


    千言萬語,都化在了這呼吸聲以及心髒跳動的節律中。


    是的,沒有那麽多美好,或許人生裏遇到的苦難要比美好多更多,從懸崖上爬了上去,又被踹了回去,跌落深淵,一頭紮進那無盡的黑暗之中。


    可總會有人在深淵之下,還依舊願意愛著你。


    她爬了那麽久,拚了命才重新回到國家隊,距離奧運會就剩下九個月的時間,就連選拔賽都打的那麽完美。


    她還有sq圓夢3000m接力的追求啊!!!


    她還想要一輩子,都能夠馳騁在冰場上……


    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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