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掌心融化。


    桑枝禁不住探出另一隻手又摸了把雪,放在掌心。


    “可人兒……原來你在這呀。”


    身後一道輕佻的笑聲。


    桑枝嚇得散了手中的雪,慌忙轉身。


    是二少爺。


    樓允清著著寶藍色的襖服,一雙流裏流氣的眼,揣著不懷好意的笑容。


    剛進府裏看見的鬧劇還曆曆在目。


    桑枝戒備地往後退了幾步,“二少爺。”


    自第一眼見,桑枝的身影就時常讓樓允清魂牽夢縈。


    聽聞下人說樓延鈞第一晚就把人趕出來了,樓允清心裏的螞蟻更是噬咬得暢快。一邊嘲笑樓延鈞不識好歹,另一邊又對漂亮人兒念念不忘。所以借著給祖母請安的由頭,便摸來了大房的院宅。沒想到,還真讓他給碰上了。


    就算穿著樸素的襖,蒙著麵紗。樓允清一眼就看出了是自己要找的人。於是尾隨著就來了這裏。


    四下無人。


    樓允清搓了搓手,看著桑枝的眼仿佛是惡犬遇上了塊肥肉。


    樓允清撲了過去。


    但被桑枝避開了。


    樓允清撲起了一陣雪。但仍舊沒有放棄,轉了個方向,又朝桑枝過來。


    桑枝嚇得哭不出來,身心發涼。聲音都在顫抖:“二少爺……求您不要,你再這樣,我就喊人了……”


    “你喊呀,美人兒……看看誰能來救你……”樓允清舔了舔唇,滿不在乎。自信自己就算在這裏做什麽被祖母發現,祖母也不會拿他如何,說不定還會把人賞給他。反正一個丫鬟,大哥都不要,遲早是自己的。


    樓允清有恃無恐。


    桑枝的背摔靠在了冰涼的假山上,後背一陣刺骨。


    桑枝卻也顧不上疼,她的眼睫像被凍住了一樣,手指也察覺不出半分寒疼。


    桑枝摸到了塊石子。她不知道是不是石子,但堅硬冰涼。


    桑枝想,他如果再撲過來,她就抬手,魚死網破。


    樓允清嘿嘿笑:“怎麽,乖乖,不跑了嗎?在這裏是委屈你,不如認命從了我,咱們到房間裏,有的你顛鸞倒鳳……”


    “二少爺。”走廊上傳來蘭茴的聲音,“你在那裏做什麽?”


    由於假山的遮擋。


    蘭茴隻看見了站立著的樓允清。


    “老夫人囑咐了,少爺小姐們無事不可以在這裏遊蕩。”蘭茴老神在在,後頭還跟著兩個小丫鬟。“二少爺請回吧,要不奴婢們不去稟報老夫人也難做事。”


    樓允清自然認得這個祖母跟前的大丫鬟。雖然氣她壞自己的好事,但要是讓她去祖母那裏添油加醋地告上一狀,少不得又有頓皮肉苦吃。


    樓允清最後不甘心地望了眼桑枝,然後賠笑地走了出來。“三位姑奶奶可行行好,一時瞧見這風景秀麗進來瞧瞧,這等小事怎好再去勞煩祖母呢。”


    蘭茴抱臂鼻哼了一聲。


    樓允清又說了些好話才離開。


    丫鬟捂嘴笑:“二少爺說話可真有趣。”


    蘭茴冷笑:“油嘴滑舌的不成調。你們眼也收緊點,被這種人沾染了,就等著被老夫人趕出樓府吧。”


    丫鬟收住了笑。“是。”


    “蘭姐姐,你說老夫人真的要賣了那個帶回來的丫鬟嗎?”


    另一丫鬟:“還能有假不成,老太太買她回來就是個大少爺做通房的。結果第一晚就被大少爺嫌棄,那她還能留著做什麽。”


    “那麽漂亮個人兒,沒想到大少爺也看不上啊。”丫鬟不禁咂舌。


    蘭茴:“那也是她的命。老太太下令了,而且已經看了一個買家,再過幾日就能把人接走了。”


    “這麽快?是什麽樣的人家啊?”


    蘭茴涼涼:“還能是什麽樣的人家。長京城她是留不住了,城裏誰不知道老夫人帶回了個水鄉丫頭過來,若把她賣給長京城的府宅,少不了會拿來做大少爺的文章,當然長京城的勾欄處也不行……”


    “竟然這麽麻煩。那是誰買了……”


    蘭茴:“總歸不是什麽正經人家。買去做妾,或者青樓娘子,誰知道呢。反正不在長京城內,和我們樓府也沒幹係。不過她那一張臉,去哪都一樣。”


    “萬一遇上些變態人家,那不是連命都沒了。 ”


    “行了,還有空講閑話。”蘭茴道,“老夫人還等著茶葉用呢。”


    丫鬟們簇擁著離開。


    桑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去的。


    她的衣服濕透了,浸滿了雪水,冰涼冰涼。


    □□的手也疼,五指更是毫無知覺。


    桑枝攤開了手,才發現那株藥草已經被自己握成了不成樣子,混合著手上不知什麽時候流的血。汩汩的混成一攤。


    屋子冷清,卻比外頭暖和。


    桑枝的身子漸漸回暖後,眼眶也逐漸發熱。


    豆大的淚珠無聲地掉落。


    怎麽也止不住。


    不知是因為身上的疼痛,還是因為剛遭到的樓允清的恐嚇,或者是從別人嘴裏聽到的自己未知命運的安排。


    如果是要遭到像二少爺那般人的羞辱,桑枝寧願服侍大少爺。


    *


    桑枝哭得乏了。


    靠在床邊竟然睡了過去。


    等到她醒來,外頭的天已經完全黑了。


    桑枝是坐在地上睡著的,醒來身子有點冷,手下意識地一伸,摸到了床上的一件裘袍。


    ——是昨日大少爺為她披上的。


    桑枝眼神逐漸清明,臉上和手上的痛楚都在提醒桑枝這日發生的事。


    桑枝抓緊了那件溫暖的裘袍。


    天祿三年冬,外頭雪下得紛雜。桑枝終於明白了,如果得不到大少爺的寵愛,那麽她將無法生存下去。


    第5章


    下了一天一夜的雪終於停歇了,外頭積攢著厚厚的雪花。


    桑枝推開了一小縫窗,天地萬物,雪白一片。


    唯有梅花枝傲然挺立。


    雪中壓著那麽點紅。格外醒目。


    桑枝昨晚給臉上敷了點草藥。一夜後,痕跡淡了些,但還沒有完全消退。


    樓府裏的人照例會給桑枝送點米粥和饅頭。但無人看管,桑枝想,大概他們覺得,她也跑不出去。


    再怎麽蹦躂,也隻能在樓府的這方天地裏,等著被買走。


    桑枝從雪景裏回過了神,靜靜關上了窗。


    她已決意要留在大少爺身邊伺候。


    不過是通房。相比於被賣出去,渺茫未知,且還會遇上像樓允清那般的人,桑枝寧願待在那個清冷高大的男人身邊。


    隻要待上幾年,不,隻要她能拿回奴籍……


    桑枝走到了銅鏡邊。拿起了胭脂盒。


    鏡子裏的人,有一雙水波瀲灩的眼眸,芙蓉麵如玉無瑕。


    桑枝知道,這是自己的唯一優勢。


    秦嬤嬤教導桑枝的妝總是過於濃厚而老成。桑枝想起了以前看徐娘化的妝容,想起了徐娘和自己講的話:從哪裏入手,眼眸會更有神,從哪裏點胭脂,會有嬌俏的神情……


    桑枝邊回憶著,邊給自己畫上了眉和胭脂。


    嬤嬤們置辦的衣服,花色豔麗而單薄。


    桑枝一件件挑選,最後甚至想拿剪子和針線自己來縫製——不過由於屋內並沒有剪刀和針線,桑枝隻好放棄。


    最後還是選了一件火紅,樣式卻不會過於露骨的袍裙。


    桑枝知道,大少爺每日晨起上朝,往往到傍晚甚至更晚才回府來。


    桑枝不知道老太太什麽時候會把自己送出去,所以一摸準了大少爺每日回府必經的廊道。


    桑枝便開始準備偶遇。


    要讓大少爺記住她,還要讓大少爺願意留住她。


    桑枝對著銅鏡,想著用什麽角度什麽姿態才能吸引住人。


    紅衣襯雪,但是太冷了。


    桑枝的目光轉向了床上的裘袍。


    *


    冬日的天總是暗得比較快。


    下人打掃了院前的雪。


    不知何時又開始落了片片雪花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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