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方才合上,她瞬間清醒直立,一改柔若無骨的醉酒步態,她打開手機,精準找到夏知遇的置頂對話框。


    kan:【階段性勝利,聯係方式到手並且占到實質性便宜,幫我謝謝你家李凱。】


    夏知遇的電話幾乎在信息發出的同一秒抵達,她八卦欲爆棚:“匯報細節,什麽叫做占到實質性便宜?你不會真把他睡了吧?”


    闞雲開抬手撫摸發燙的麵頰,望著電梯暗影投映下的麵龐,“那倒沒有,就我喝醉,他送我回來的。”


    夏知遇驀地從沙發上坐起,誇張的肌肉動作讓親膚的麵膜起了褶皺,“請問你能喝醉嗎?這麽多年,哪次聚會不是‘眾人皆醉你獨醒‘?”


    電梯勻速上升,闞雲開指尖敲著手機,理直氣壯道:“我當然是裝的了,不然怎麽能有和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夏知遇仰麵,無名指扶正唇角將落的麵膜,精華液順頸滴落,含混道:“我為奧斯卡痛失一名影後而感到遺憾。”


    闞雲開進屋換鞋,掛斷電話,她走來窗邊,朝樓下望去,寂靜無人的花園已不見顧煜的蹤影,她肩膀垂落,遺憾歎氣。


    她今夜領悟,愛人的能力是天賜的本能,不需要經驗教學加持,美好是個例,而遺憾大約才是常態。


    她不想放棄,至少現在不想。


    會議還會持續幾日,顧煜直接返回部隊,眾人齊齊候在他宿舍。這次以謝恩為名的聚餐,有基本體味能力的人都能看出闞雲開對顧煜的心思。


    張赫問:“老大,去這麽久,闞美女家溫馨嗎?”


    顧煜說:“滾一邊去,她家離部隊那麽遠,去這麽久有什麽奇怪的。”


    顧煜嘴角輕撇,神色不悅,他很討厭隊員開這種無厘頭的玩笑,起初他還會嚴整態度,嚴肅以對,久而久之,他也被迫習慣了莫名的調侃。


    龍子吟添油加醋道:“闞小姐明顯對你有意思啊,要不然我們這麽多青年才俊,她為什麽要讓你這個冷麵將軍送她回家?”


    顧煜不耐煩說:“滾,我洗澡去了,再廢話明天早上提前一小時訓練場見。”


    幾人閉嘴沉默,否則明天難逃一“死”。


    站在花灑下,顧煜閉眼總能想起闞雲開在出租車上的一係列舉動和每一個細小的生理變化。


    溫潤的鼻息,精致的麵龐,放肆的摟靠,還有最後不過毫厘的朱唇。


    顧煜調低水溫,刺骨的冰水從頭頂澆下,衝散腦海裏那些旖旎畫麵。


    而今夜的夢境,真的有她。


    第二天清晨,顧煜收到闞雲開的信息,內容簡明扼要。


    【隊長,我是闞雲開,謝謝你昨晚送我回來,回見。】


    文字如聲,仿佛她站在身邊口述,顧煜沒有回複,放下手機,迅速穿戴整齊集合。


    他想,裙子的事情要盡快解決了才好。


    昨夜喝了太多的酒,闞雲開隻覺身上有股腐爛的黴味雜著烈酒的頹廢,如此狀態麵對學生怕是有損師德,她沒等顧煜消息,將聚會的飯錢轉給張赫,把手機擱在桌上去洗澡。


    闞雲開入職不久,還有很多工作需要熟悉,忙得抽不開身,夏知遇幾次相約,她都無奈哀嚎拒絕,更別提和比她還忙的顧煜能有什麽生活上的交集。


    申大國際關係學院對闞雲開所做關於蘇國難民的課題十分感興趣,院係領導頗為重視,想派她去蘇國進一步調查,礙於蘇國近來動蕩,計劃不得不暫時擱置。


    沒人知曉她才從虎狼之地回來,甚至差點命殞他鄉。


    學院成立了課題研究組,並且嚐試聯絡有關人員提供課題信息,大使館工作人員、維和部隊成員都在備選名單中。既然不能親臨了解當地情況,二手信息也有助於課題推進。


    采訪溝通的重任自然是落在闞雲開的頭上。


    湯庭常年駐紮在蘇國,兩個月以前因為母親病重,他休假回國探親,現在正在申城,大使館積極配合申大工作,派他與闞雲開進行溝通討論,時間定在會後第三天下午。


    二人約在申大附近的咖啡館見麵,闞雲開比約定時間提早二十分鍾到達,她在吧台點了一杯熱美式,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申城近來總是雨天,今天也不例外,瓢潑大雨肆無忌憚地考驗來往的過客,雨水撞在咖啡館的落地窗上,形成斑駁的雨幕。


    室內,室外,截然不同的世界。


    大學附近是滋生曖昧甜蜜的溫床,闞雲開隔著模糊的玻璃向外看去,一對情侶同撐一把小傘站在公交站台,二人相互依偎,相視而笑,黃白相間的雛菊傘麵給霧蒙蒙的雨天添了幾分難得的顏色。


    闞雲開停下攪拌動作,端起灰白相襯的咖啡杯,抿一口微苦的咖啡,她不禁笑笑,對希望渺茫的關係有所期待。


    湯庭收起被雨水打濕的雨傘,立在咖啡廳門口的置傘處,徐步走到闞雲開麵前,“闞小姐,不好意思,雨大堵車,來晚了。”


    闞雲開望得出神,沒留意到湯庭的身影,直到聽見他的聲音,她重新將注意力挪回咖啡廳,“不要緊,沒等多久。”


    為了方便闞雲開,約見地點本就離她近些,等一會兒,兩廂便宜。


    湯庭在蘇國多年,從在機場門口幫闞雲開解圍就可以看出,他對當地情況甚是了解。


    話題進展順利,直至暮色降臨,雨勢漸弱,二人一起走出咖啡廳。


    湯庭說:“闞小姐,時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闞雲開微笑婉拒,指著不遠的校門說:“不用了,我回學校整理下資料,等下開車自己回,謝謝你的好意。”


    “那你注意安全。”湯庭步伐停頓,私心問,“闞小姐,你有男朋友嗎?”


    凝滯幾秒,闞雲開怔愣問:“啊?你說什麽?”


    她確定自己聽清了湯庭的問題,隻是驚訝一個僅有三麵之緣的人為何會問出此類私人問題。


    湯庭覺出話語不妥,尷尬笑笑,“沒什麽,冒昧了,先走一步。”撐傘離去。


    闞雲開看著湯庭遠去的身影,眼前卻浮現出那張寡欲薄淡的臉,她站在原地,自言自語道:“希望很快會有吧。”


    兩人作別,闞雲開回到辦公室處理采訪素材內容。認真投入地工作削弱了時間感知意識,整理完資料已是午夜十二點,她收拾好桌上紛雜的物品,開車回家,卻神不知鬼不覺開到了申城軍區門口。


    軍區在近郊,與闞雲開家遙坐城市東西兩側,她來這裏沒想過能遇到顧煜,簡單在這坐坐,駐留十分也是好的。


    軍事禁區不允許沒有登記過的陌生車輛靠近,闞雲開把車停在離部隊還有800米的停車場,她降下車窗,雨下不停似的,卻小了許多,絲絲墜墜的雨滴隨風飄進車內。


    闞雲開摸出副駕前艙中的方形鐵盒,從中抽|出一根女士香煙,點燃,然後輕輕吮吸,煙霧繚繞在雨景潮濕中,嫋嫋彌漫。


    她煙癮不大,心煩的時候會點上一根,大多時候,吸一口便讓它兀自燃去,車裏的煙放了許久,都有一股子黴味,但是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唯有配上一根香煙,才能襯托她此時的心情。


    多情又複雜。


    一根煙畢,她沒有過多的停留,啟動車子回家。


    即使喜歡顧煜,她也不是一個會為情亂智的人。


    第八章


    此後的一周,闞雲開全心投入課題研究中,偶爾夜深人靜醒神之時,她總是與孤月相伴,端著印有簡單字樣的咖啡杯站在廊前冥思,亦或是從張赫的隻言片語中,找尋一絲顧煜的蹤跡。


    周六恰逢申大一年一度的義工日,各個學院都會組織教職員工去不同的場所進行義工活動,國關學院與西郊戒毒康複中心合作多年,旨在加強禁毒宣傳。


    闞雲開麵上不語,實際對此次活動十分抗拒,陰影如同磐石沉重壓在心間,她如站在濃霧中的遺路人,灰靄雲翳遮在眼前,失了方向,丟了魂魄。


    在配資論輩的行業,作為新入職的教師,本就有很多人對管理層重用闞雲開這個空有學曆的年輕後生頗有微詞,如果第一次大型集體活動就不參加,恐怕又要引來一陣嘩然。


    闞雲開晨起就覺胸口微堵,氣息不暢,她抬眼透過被風吹起的窗簾,晃神望向窗外,這天,和她此時的心情一樣,風雨欲來前,黑雲壓城,怕是要有一場大雨。


    闞雲開坐在學院租用的旅遊大巴上,嘴唇青紫駭人,她嚐試喝水釋壓,握著水瓶的手不受控似的顫抖,水瓶變形扭曲,離戒毒中心越近,抖得愈加厲害。


    大巴停在戒毒中心門口,大家依次下車,那道鐵門似心牆,禁閉了所有勇氣,她麵色鐵青,眩暈感入疾風呼嘯,仿佛下一秒就要將她卷進深淵。


    同行的同事見她這副模樣,詢問道:“闞老師,你還好嗎?”


    闞雲開唇角抽動,生硬的笑容難以掩蓋她內心極度的恐懼,緊張得不知如何開口。


    同事安慰道:“別害怕,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可能會有些緊張,裏麵工作人員專業負責,不會有危險的。”


    戒毒中心主任引導大部隊來到會議室,介紹近期事例案件以及禁毒取得的成果,隨後將教師分為不同的小組,由工作人員帶領大家進行後續的義工服務。


    主任看出闞雲開的恐懼與抗拒,撫慰安排她做一些簡單基礎的準備工作,隻需在遠處圍觀即可。


    讓闞雲開意外的是,戒毒中心有很多年齡尚小的孩子,他們大多因為母親在懷孕的時候吸食毒品,生下來就有或輕或重的毒癮。


    孩子們不知“毒”為何物,天真爛漫的笑容落在闞雲開眼裏隻有辛酸和痛心。


    那年,她比他們大不了多少。


    恍神間,她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是顧煜。


    顧煜陪著那群小孩子做遊戲,臉上不時浮現溫柔的笑容,狀態前所未有的放鬆,與闞雲開認識的他判若兩人。


    闞雲開倚靠在牆邊,臉色相較之前有所好轉,麵上恢複了些許血色,主任關心她的情況,走來她身邊關心問:“好點嗎?”


    “好很多。”闞雲開微笑點頭,她朝顧煜看去,問:“主任,那位先生經常來這裏嗎?感覺孩子們和他很熟悉。”


    主任順著她的視線望去,“你說顧煜呀,他隻要在申城,每個月都會來做義工,孩子們非常喜歡他。”


    闞雲開問:“他很喜歡孩子嗎?”


    “大約是吧,我猜他會是一個稱職的父親。”主任好奇問,“你們認識嗎?”


    闞雲開指尖相抵,合實握拳,拇指嵌進掌心,怔愣片刻,她說:“見過幾次。”


    “顧煜是個有心人,這些年他給戒毒中心捐了很多錢,也做了許多。”主任補充說,“你坐在這裏休息吧,我先去忙。”


    闞雲開肩胛抵著牆麵,背部硌得生疼,凝視顧煜和那群孩子的身影,她想,是她自私了。


    顧煜轉過身,看見站在不遠處發呆的闞雲開,點頭示意,出於禮貌,他摸了摸身邊男孩的頭,朝她走來。


    大約是被孩子纏了太久,顧煜額間冒出細碎的汗珠,他問:“闞小姐也來這裏做義工?”


    闞雲開從包中拿出紙巾遞給他,想是遇見算得上相熟並且救過自己性命的男人,她心裏戒備放下不少,玩笑道:“總不能是來戒毒的吧。”


    顧煜勾起唇角,清淺地微笑載在那對若隱若現的梨渦間,如山間清泉澗溪流動,溫和帶走不安,他的笑更是如此。


    “讓開,快讓開!”戒毒中心的工作人員衝闞雲開和顧煜大喊。


    闞雲開還沒反應過來,顧煜扣著她的肩膀,轉身將人帶進懷裏,壓向後側,她驟然飛揚的發絲掃過顧煜的脖頸。


    工作人員幾乎是擦著顧煜的背奪步而去。


    待闞雲開緩神,下意識朝著人群看去,救護車前的擔架上躺著一個渾身抽搐,衣服浸滿鮮血的人,那人毒癮發作,幻覺使其自殘而不知。


    闞雲開整理多時的情緒被眼前的一幕徹底擊碎,她神色慘淡,胃裏翻江倒海,崩潰再也藏不住。


    闞雲開倉皇失措地撇開顧煜的手,磕磕絆絆踉蹌撲扶向身側的老槐樹,曲背幹嘔。


    顧煜看到這番景象,走過去輕輕拍著她的背,嚐試讓她好受一點,他擰開手邊的礦泉水遞給她漱口。


    情緒壓抑,食欲不振,闞雲開早上本就沒吃早餐,現下身心雙重折磨,她覺得天轉地移,身體好似被灌了鉛般後墜。


    顧煜眼疾手快,側身曲膝摟住闞雲開的腰,她才不至跌落在地。


    許久沒有發病,闞雲開自以為忘卻那些磨人的瞬間,可當心魔在眼前肆虐,錯亂的呼吸、異常的心跳、灼人的胃酸還是熟悉到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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