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還是賭錯了。


    藏靈身的血怎麽可能克製邪祟呢?桃桃咬住嘴唇, 自嘲地想。


    六道心鏡的光芒熄滅,她收回手,就在她準備閉眼等死的時候,霧妖的長舌停住了。


    它身體已經膨至從前的兩倍, 似乎還有繼續變大的趨勢, 可它不動了, 眼神中的貪婪漸漸消失, 增入一抹疑慮,接著, 四周的霧氣倏然變淡了, 連同著一起變淡的還有霧妖的身體——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散去了。


    桃桃看見,藏在濃霧之中, 就要把利爪刺向她的怨靈像是忌憚著什麽, 飛速退至遠處, 而眼前的霧妖, 它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淡, 直至消融, 它滿眼詫異, 在它幾乎變至淡薄的身體之內, 有一處仍然是濃濃的霧色,


    ——霧囊。


    桃桃將手插進它身體,握住了那小球般大小的霧囊,扯了出來。


    霧妖雙眸哀淒,但卻抵不住那股強大的淨化之力,它在霧中瘋狂地攪弄翻滾,像是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無論什麽生物,死前的景象都不會太好看,那種痛苦的氣息是可以通過感知傳遞的。


    雖說恨極了邪祟,但這是桃桃第一次親手殺死邪祟,也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邪祟瀕死的慘狀,她感到不適,想要躲離,可霧妖瀕死之際的能量波動強烈且鋒利,如果她走開,那麽這股死氣必然會落在毫無防備的關風與身上。


    她隻得咬牙撐在那裏。


    霧妖的力量漸漸耗盡,它掙紮停歇,最後隨大霧一起消散於天地。


    霧妖死了,怨靈退了,遍地都是七步傀的屍體。


    桃桃脫力地坐在地上。


    白菲兒和艾琪在門縫裏探出腦袋,見危險似乎沒了,白菲兒跑出來拿著一卷紗布給桃桃包紮傷口。


    晨光熹微,遠處的山間縈繞了一抹朝霞的金邊。漫長的夜晚終於過去了,可就算是白天就一定安全嗎?雖然許多邪祟不會在白天活動,但人呢?這裏可是有幾千個想要他們性命的人,不比邪祟好對付多少,甚至更可怕。


    關風與醒來,見霧散了:“解決了?”


    桃桃點頭。


    關風與從心鏡中醒來,沒有問她怎麽解決的,看她被紗布裹得像熊掌一樣的手就明白了。


    自從進了酆山後她就總是在受傷,先是在富池峰對付女聻時弄傷了手,又被瘴母弄壞了嗅覺和聲帶,哪怕強行開口說話,也能看出她在忍著不適,現在她再次受傷了。


    關風與沒有說話,眸裏的顏色深了深:“昨夜的邪祟隻是他們的試探,一定會有後招,我們必須離開這找個安全的地方。”


    昨夜鬧出那麽大的動靜,周圍那麽多房子卻沒有一個村裏人過來幫忙,白菲兒和艾琪就算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也隱約明白這些村民並不像他們之前所表現出的那麽樂於助人。


    “可去哪呢?”白菲兒問,“東邊是他們村子的地界,西邊有妖巫,哪裏都不安全。”


    “西邊未必有妖巫。”桃桃說,“柳氏父子嘴裏說出來的話,不一定是真的。”


    白菲兒:“那我們能去西邊躲?”


    桃桃:“你們不能去。”


    白菲兒愣住:“為什麽?”


    西邊就算沒有妖巫,也極有可能是息壤存在的地方。


    盜土隊裏每隔幾個月就有人去盜土,生還的卻寥寥無幾,既然李三九當年來過迷津渡,他一定找到了或者極為接近了息壤,可以他的能力都無法帶走它,說明那裏必然危險重重,白菲兒和艾琪去了隻會送死。


    更何況昨夜那樣慘烈,村裏的人不可能不派人監視這座小院的一切。


    他們現在一定知道,桃桃和關風與才是這群人裏最難對付的,如果他們跑了,去追他們兩個的一定不會是善茬,白菲兒和艾琪隻有選擇另外的方向離開,才能避開最大的危險。


    不過桃桃是一定要去西邊的,那裏很可能存在息壤,她正是為息壤來的。


    可是來不及對白菲兒說這些了,桃桃聽到了不遠處有人群跑了過來。


    “你們要跑,一直跑。”桃桃看了眼天色,“今晚是望月,如果運氣好的話,跑到天黑就安全了。”


    艾琪帶著哭腔:“村子就這麽大,我們跑去哪裏啊?一出門就會被看到的。萬一被他們抓到怎麽辦?他們抓走了那麽多人,說不定都已經被殺了。”


    桃桃也想不明白迷津渡裏要那麽多界外的活人做什麽,如果這些人目的是他們,那直接在他們進入無間之垣後把他們抓起來不就好了?為什麽要這麽麻煩?


    先是柳行雲話裏真假摻半解釋了這裏的由來,又是柳士忠為他們治傷,還為他們提供住處和飯食。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


    桃桃隱約覺得,從進山起,他們就掉入了一個設計好的局內,可做局者的目的是什麽?


    她似乎抓到了一點線頭,可情形緊迫,容不得她再仔細想了。


    桃桃把艾琪推到白菲兒身邊:“跟緊她,我還沒弄明白他們到底想做什麽,說多了怕會誤導你們。總之,你聽她的應該不會有錯,也許真到危險的時候,她可以救你。”


    白菲兒茫然:“我、我嗎?”


    那群人就要爬上台階衝進小院了,桃桃捏碎了霧囊,頓時,大霧漫天,朝四周湧去。


    村民見到詭霧驟然升起,停下了腳步,不敢再上前了。


    桃桃喊道:“跑——”


    五人分成了兩波,朝不同的方向跑去。


    霧囊碎後,有一枚硬片留在了桃桃的手裏,她邊跑邊舉起來看——那是一塊幽藍色的十方璞。


    ……


    柳士忠撥開人群走到最前方,他擷了縷霧氣放進嘴裏嚐,臉色不怎麽好看:“是霧囊裏的霧,他們竟然能殺了帶著十方璞的霧妖。”


    “爹,現在怎麽辦?”柳行雲問道,“霧囊裏大霧會彌漫一天一夜,現在霧這麽濃,根本看不清東西。”


    “他們往哪裏跑了?”


    “隻是隱約聽到,兩個人的腳步聲朝東,三個人的腳步聲朝西。”


    “敢朝西跑的一定是有些本事的人,多派些人朝西邊追,再找十幾個人追東邊的,記著,貓追耗子,別抓到手,讓他們自己心甘情願地走進去。”


    “是。”


    ……


    於迷霧中行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容易迷失方向,那晚去石山有破魔之光驅散霧氣,可現在關風與的靈力耗盡,無法動用破魔之光了,於是桃桃跑出短短幾百米,就撞了三次樹。


    第四次倒沒有撞樹,但差點一頭栽進豬圈裏,被關風與揪住衣領拽了回來。


    跑著跑著,桃桃突然聽到第三個腳步聲,她停下來,回頭差點撞上崔玄一:“你也跟來了?”


    崔玄一無辜地說:“周玉姐姐,你剛才隻說讓艾琪跟緊白菲兒,沒說我要跟誰啊,那我肯定以為你要親自帶我跑。”


    桃桃無語,到底是漏掉了一個拖油瓶。


    前方的路危險重重,他跟著自己不僅會是個拖累,並且安全也很堪憂,可現在讓他回去找白菲兒嗎?雖然霧濃,但村民熟悉村裏的地形,始終和他們保持著距離沒有被甩開。


    桃桃歎了口氣,心想這時候讓他折返回去隻會更危險。


    於是她說:“跟緊了,要是半路跑丟,我不會回頭找你。”


    “口是心非。”崔玄一笑著說,“周玉姐姐看起來凶,可卻是心最軟的那個。”


    他看了眼關風與:“不像有些人,麵冷心也硬,無情得很。”


    關風與沒有表情。


    *


    白菲兒和艾琪像兩隻無頭蒼蠅,在濃霧中亂撞。


    白菲兒跑著跑著,發現崔玄一不在,她剛想要回去找他,被艾琪拉住:“那個死小孩邪得很,丟了就丟了,找他幹嘛?再說他那麽喜歡粘著周玉,說不定已經跟著周玉跑了。”


    白菲兒百思不得其解:“你說周玉雖然人不錯,但也不算很漂亮啊,怎麽這些男的一個個圍著她轉?難道是我不懂男人了?男人現在不喜歡美女了?那崔玄一明知道那邊危險還要跟著她,就這麽情根深種嗎!啊——”


    她腳下一個沒看見,差點滾下石階,索性艾琪就在身邊,伸手拉住了她。女孩氣喘籲籲道:“白姐,我知道你話癆八卦,我也是,但現在是說話的時候嗎?後麵十幾個人追著呢,咱先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再說行不行?”


    白菲兒覺得她說得有道理,於是說道:“好好好!”


    兩人繼續摸索著朝前跑了很久,實在跑不動了,就停到一座被霧籠住的房子的牆根前休息。


    艾琪扶著牆喘得不成人形:“我在學校體側八百米都要跑五分鍾的,真的不行了……”


    白菲兒嘲諷道:“你也太弱了,學學你白姐我,一口氣跑五千米都不帶喘的。”


    “我一個四體不勤整天泡圖書館的大學生,跟你一個探險博主比?要臉嗎?你怎麽不跟博爾特比啊?”


    白菲兒:“休息就別說話,你快點,那些人離咱們不遠,這裏根本不安全。”


    艾琪道:“整個村子都是他們的地盤,這裏就沒有安全的地方,隻能不停地跑。要不還是算了,咱們束手就擒吧,至少還能死得舒服點,總比累個半死再去死要強啊。”


    白菲兒拿指尖戳她腦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瞅你這慫樣。”


    她話音剛落,她們倚著的這座石屋的門裏傳來了聲音。


    剛說還說別人慫的白菲兒瞬間就蹦到艾琪背後:“我靠,這裏也有人!他們不會是一夥的吧?”


    艾琪絕望道:“都是一個村子的,你說是不是一夥的?愣著幹嘛?跑啊!”


    兩人剛要跑,門裏傳來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聲音:“不——別走,求求你們別走,救救我,求你們了——”


    她的聲音實在太淒厲,雖然聽起來有些恐怖,卻不像是要來抓她們的。


    艾琪撥了撥門上的鎖,發現她是被鎖在屋裏的:“我們好像來過這裏……”


    她一下子就想起來了:“她是柳行雲的媳婦兒!陶與他們說了,那對父子不是什麽好東西,這女的肯定也不是,白姐我們走,別救她,她是個瘋子。”


    “我不是瘋子——”門內的女人喊道,“他們才是一群瘋子!”


    她用力地搖動門板:“我根本不是柳行雲的妻子,求求你們放我出去吧,鑰匙就在門左邊的石頭下,不需要多久的。”


    艾琪問:“你怎麽證明自己和他們不是一夥的?”


    “我是被他們騙來的。”女人喊道,“你們剛才的對話我都聽到了,大學生、體測、博爾特……這裏與世隔絕,村裏人不會知道這些,我是渝城人,今年二十七歲,在燕城念的大學,我是學建築的……真的,不信你看……”


    她順著門縫塞出來一本駕照,艾琪撿起來:“還真是。”


    她連忙去女人說的地方翻找,搬開石頭果然看見了一把生了繡的黃銅鑰匙。


    艾琪打開門上的鎖鏈,白菲兒全程沒有說話,隻是蹙眉盯著那扇門板。


    屋裏臭氣熏天,顯然女人被關了很久,日常吃喝拉撒都是在這間不足十平米的小屋裏完成的。


    她已經髒得不像樣子了,頭發油膩淩亂,身上也散發著許久不洗澡的臭味。


    白菲兒走近她,拿手撥開了她垂著擋住了臉的頭發。


    女人像是這些日子以來受到了不少驚嚇,任由她動作,完全不敢掙紮。


    白菲兒抹掉她臉上的髒汙,怔怔地看著女人:“孟雨……真的是你……”


    她眼眶瞬間紅了:“你竟然還活著,那我們幺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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