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師破開結界趕回第六大道時已經是半小時後了。


    王得寶臉色陰沉,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看到第六大道屍橫遍地的景象了。


    畢竟渝城墮神道的所有邪祟,靠桃桃一個人是擋不住的。


    可大廳內的情景卻出乎他意料。


    邪祟死得死傷得傷,許多低級邪祟已經咽氣了,高級邪祟則被明則慧的茱萸困住,無法掙脫。


    雖然到處都是血漬,但沒有靈師死亡。


    隻是桃桃懶懶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


    “師父。”王得寶看見了明則慧,恭敬地喊了一聲。


    “廢物,就這樣被墮神道給耍了?要不是桃桃守在混沌塚,西南片區恐怕就是混沌塚史上第二個被邪祟一鍋端的片區了。”明則慧臉色冰冷,沒好氣道。


    王得寶不敢惹她,他蹲在桃桃麵前:“你沒事吧?剛才出了點意外,我已經盡快地可能趕回來了。”


    桃桃傷口已經止血了,雖然臉上蒼白,但她體質異於常人,沒有性命危險。


    她搖頭:“你們善後吧,我先回去了。”


    元天空脫下外套披在桃桃身上:“老大,你怎麽會流這麽多血?我陪你去醫院。”


    蕭月圖:“還是讓我來吧,這些臭邪祟敢傷我師姐,一會兒我就把它們的皮全都剝了。”


    桃桃:“不用了,我隻是想回去睡個覺。”


    靈師們是一起回來的,有靈師見邪祟已除正打算離開,第六大道的門卻在桃桃離開後嘭地關上。


    夜風微冷,桃桃回頭。


    透過第六大道透明的落地窗望向大廳,明則慧翹腿坐在王得寶搬來的一把軟椅上。


    她雖然很老了,翹腿坐在那時卻仍存高貴動人的風韻。


    王得寶又為她端來一杯熱茶。


    她抿了口:“十方璞散落人間,妖邪橫行,不去做靈師分內之事,卻勾連墮神道意欲毀我混沌塚,害我混沌塚靈師受傷,今日參與了行動的靈師,包括特調局的元局長在內,在我查出是誰散走了消息之前,都不準走。”


    音線雖低,但自她唇吐出,一字一句,霸道無比,滿是肅殺。


    元淩沒說什麽,隻是蹙起了眉。


    有靈師不滿:“你懷疑我們勾連邪祟有證據嗎?這是人格侮辱,怎麽,我們要是想走,你混沌塚還能將我們所有人……”


    他說到一半,驀地瞪大了眼,將後麵的幾個字咽回了嘴裏。


    因為他看見,在那悠然坐在椅子上的明則慧背後,浮起了五株柔軟擺蕩的靈脈。


    ——五株靈師。


    她出手,確實能將他們都攔下。


    *


    元天空租的小院在夜裏總是寂靜的。


    桃桃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很虛弱,卻睡不著。


    她一閉眼,就有無數思緒在腦海反複回蕩。


    短短幾天,她見到了紀小瑜在麵前摔成碎渣,聽到南宮塵親口對他承認十方煉獄之事。


    今晚更是離奇驚心差點死在第六大道,元天空直到現在都沒回來,想必是明則慧還沒有查出叛徒。


    桃桃翻了個身,又想起明則慧的話。


    她說藏靈身的出世是天意使然,注定是天命之人的祭品。


    隻有世道紛亂時才會降臨天命之人,明明二十年前無事發生,她卻降生到了人間。


    這是不是說明,此刻世間的災難其實是早就注定的,無論南宮塵是否打碎那扇門,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在深漆的夜中,窗口突然響起一陣風鈴的聲音。


    桃桃起身走到窗邊,隻見睡前還空空的窗簷上不知什麽時候係上了一道風鈴。


    靜夜無風,是富貴圍著風鈴飛來飛去,撞在鈴身發出清脆的聲響。


    那串風鈴桃桃見過,是在離開警察局的那天清晨,她與南宮塵在路邊小店裏看到的。


    此時月懸中天,一輪皎皎的圓月正好映在風鈴之後,柔和的光落在它身上,連著它的鏽色好像都被遮掩了不少。


    富貴飛進了屋子,圍著她轉,它的尾羽突然變長了。


    在桃桃不可思議的目光中,它身上生出無數的燦金色花蕊。


    花蕊紛紛揚揚,落在了桃桃放血的傷口上,幾乎瞬間,她的傷就愈合了。


    它邀功般朝桃桃擺了擺尾,桃桃伸手摸它羽毛:“你原來,真的是神鳥。”


    富貴立即露出自豪的表情,毛絨的腦袋在她臉上蹭了蹭。


    桃桃望向窗外,那裏一片漆黑,什麽都沒有。


    她站了一會,伸手取下了那串鈴,回身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家門。


    深夜的街上是沒有人的,街道寂靜,月光將她孤獨的影子拖得老長。


    桃桃走著走著,突然伸出腳去踩自己的影子。


    她流了很多血,也就是體質強悍所以能撐著她到處亂跑,但凡換成凡人,早就進醫院搶救了。


    可她也並非沒有受影響,踩著踩著,身體不住地晃了一下。


    就在差點摔在地上時,一道力量托住了她。


    周圍空寂,除了她,誰都沒有。


    桃桃站穩身體,沒有說話。


    她走到那賣工藝品的店門前,掏出前些日子在玉蘭高中洗廁所賺的所有錢,壓在了門口的磚下。


    桃桃做完這一切後沒有離開,而是坐在門口抱膝看著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她臉色白得幾乎透明,可神色卻是極其清淡的。


    那清淡掩去了平日的暴躁,就著月色在她臉上畫出了一道溫柔的顏色。


    “南宮塵。”她輕聲叫道,“我知道你在。”


    隻有他和她見過的風鈴不可能無緣無故係在她的窗戶上。


    他沒有走,他一直在她身邊。


    在寂靜了許久之後,一道寬闊的袍角出現在她的視野之內。


    桃桃攥緊了風鈴,那拴著風鈴的粗麻繩嵌入了她的掌心,她卻覺不出疼來。


    她沒有抬頭看他,依舊盯著自己的影子:“師父從前總說,我看起來冷漠,但心很軟,在今天之前,我也想過無事可做就去拯救世界玩玩,可那念頭從沒有真正紮根,因為這世上比我可靠的靈師很多,我隻是很廢物的一個……”


    “……可現在想來不是那麽回事,救世,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你之所以為我種靈脈,不也是因為知道,哪怕為我逆天改命重回人間,我也無法對邪祟橫行視而不見嗎?”


    風一吹,她手中的鈴聲清脆。


    富貴自天空盤旋而來,落在了她頭頂的簷角。


    “這事因我而起,理應由我來終結,雖然並不是我本意,但我確實因為十方煉獄之門破碎死而複生。”


    “天命告訴我,那是我種下的惡果,哪怕它不說,我也無法看世間變成它所描述的模樣。深淵的熔岩噴湧肆虐,業火中的惡靈降臨人間,血海的惡之花爬滿城市的角落,無辜的人類身染鮮血、屍橫遍野……太糟糕了。”


    “我還沒有變成晚霞偷看人間的傍晚,它不能因我而消失。”


    “而你,在我做一切時,必須要留在我身邊。你不僅是條惡龍,還是個瘋子,你擊碎了十方煉獄之門,誰知道你下一刻會不會動手毀了這世間?如果不把你困在身邊而是放走,我怎麽能安心?”


    “有些事,你不想說,我不會再問,十方煉獄之門的事我也不會再提。”


    南宮塵輕聲道:“桃桃……”


    “南宮塵。”桃桃抬起頭,眸光清明,“我身上有你留下的永劫同身咒,你說過不會為我解咒,對嗎?”


    南宮塵的眼眸幽深,銀色被晚風一拂,如細雪紛揚。


    他凝望著桃桃:“是。”


    “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既然這樣……”


    “……你的過錯,我亦需要承擔,你的罪孽,永遠有我一半。”


    桃桃撞入他深不見底的眼眸,朝他笑:“我會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填補煉獄之門。等補齊煉獄之門,是生、是死、是十方煉獄的無間之地,還是阿修羅海的深淵血海,都無所謂。”


    “煉獄之路漫漫,就算最後陪你走上一趟,好像也不是件那麽糟糕的事。”


    南宮塵站在清透的月色裏,月色皎皎,將他半張臉隱於兜帽之下,遮住他所有的情緒和眸光。


    他靜靜地站在那,不動,不言語,仿佛失去生命力一般沉寂住了。


    【卷三·人偶書(終)】


    第111章


    二十歲的男人可以決定自己要走的路。


    三天後, 元天空和蕭月圖才從第六大道回來。


    被明則慧強留了三天,蕭月圖看上去有些蔫蔫的。


    倒是元天空活力十足,路過門口超市時買了一大包零食, 進門就和桃桃分著吃。


    養了三天的傷,桃桃已經沒有之前那虛弱的樣子,但是吃零食的時候還是懶洋洋的。


    秋日午後, 陽光溫暖。


    南宮塵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看《名偵探柯南》,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桃桃則站在窗邊掰著薯片的碎渣喂富貴, 耳朵快要被元天空磨出繭子了。


    “那些邪祟都被收進封靈架了,一隻都沒得跑。”


    “一開始明師留人的時候我還不情願,我想大家都是有身份的靈師,誰會和墮神道做交易啊?說不定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讓邪祟知道了我們的意圖所以提前撤離了, 可明師說, 寶哥的布置不可能出岔子, 叛徒一定在我們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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