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截骨偶是他折斷自己的肋骨雕成的,之所以要做出那截骨偶,是為了讓在蠻荒獄中消散的鬼魂少女重回人間。


    她像極了她,但桃桃知道,她不是她。


    她怎麽可能出現在三百年前?


    那少女到底是誰?是她的前世嗎?


    桃桃腦海中混亂一片,她又聽見了那道奇異的鍾聲。


    於天地之中誕生,鍾聲一鳴萬邪退散,桃桃已經知道那是什麽了。


    ——帝鍾,無法被品級所限製,混沌塚三百年來沒人能夠敲響至尊法器。


    可帝鍾為什麽會在南宮塵身上?


    不等桃桃細想,眼前的畫麵再次變幻。


    這次沒有屍山血海,沒有邪氣之夜,桃桃回到了最開始的白色空間。


    在她的正前方,一尊如山般大小的巨鍾直直矗立。


    她仰頭也難以看到它的峰巔,巨鍾之下,一抹人形的光影正凝望著她。


    光影隻有形狀,沒有五官和麵孔,也沒有性別。


    它望著桃桃,聲音空靜:“帝鍾已然蒙塵,鳴鍾人又在何方?”


    桃桃本能覺得這道光影是帝鍾的化身。


    她怔了怔,還未開口,卻見光影朝她伸出了手:“我等你,很久了。”


    桃桃像被什麽蠱惑了一般,邁腳朝它走去,她將手搭在了它以光化成的虛幻之手上。


    刹那間,鍾聲再鳴。


    如果說之前的種種都是她的幻覺,但此刻的鍾聲就在耳邊。


    鏘金鳴玉,含宮咀徵。


    桃桃很難去形容這聲音,隻知道鍾聲一出,就如南宮塵教她臥雪印那日,這世間所有的汙垢、陰穢通通被滌蕩個幹淨徹底。


    桃桃終於從那身不由己的幻覺之中掙脫,不知何時,她置身於一個寬闊明亮的空間。


    沒有架子、沒有靈物、沒有術書。


    她目之所及隻有正前方懸於鍾架之上的一口金色小鍾,耳之所聽隻有悠揚不絕的連綿鍾聲。


    桃桃抬頭,鍾後的牆壁上懸著一副古畫。


    一座潔白的高塔矗立在喧嘩人間,在高塔之下,身穿白袍的人將手搭在滿身髒汙的少女的發頂。


    桃桃縮緊了瞳孔。


    因為她看見,畫上的少女長著一張和她一樣的麵孔,和她於剛剛幻境之中所見別無二致。


    那不是幻境,那是真的。


    三百年前,真的有和她長得一樣的女孩存在過。


    桃桃環顧四周,這裏仍然是藏庫,或者說是在藏庫之內的另一個空間。


    如果不是帝鍾的召喚,她隻能看到藏庫的景象,無法發現這處空間。


    此刻,她的手放在帝鍾炙熱的金色鍾麵之上。


    鍾麵上纏繞著一條條淒厲的惡鬼紋路,極細極小,湊近才能看到,麵目雖猙獰,卻極其生動,像是活體被困在了鍾裏不得超生。


    帝鍾的鍾聲不絕於耳,桃桃回頭。


    鍾聲一出,周圍的結界頃刻間破裂。


    她看見身後關風與震驚的神情,他身邊放置著南宮塵的木偶身。


    南宮塵的靈魂離體而出,退到遠處的牆邊。


    帝鍾的鍾聲化為音波朝他擊去,每多一道落在他身上,他身形就虛渺一分。


    帝鍾鳴,天下清。


    帝鍾的鍾聲是一切邪祟的克星,南宮塵也不能例外。


    元天空試圖為南宮塵擋住那鍾聲,可帝鍾的聲音無形無質,不是他能對付的。


    九九八十一響,分毫不落地擊在南宮塵身上。


    將他硬生生從木偶身裏逼了出來,將他逼退至牆邊,將他身形擊得透明,虛弱不堪。


    桃桃木然的腦子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


    ——就在剛剛,那三百年沒有響過的帝鍾在她手下發出了清鳴。


    困住帝鍾的結界打開,這神秘強大的至尊法器出現在了眾人的眼前,它甚至還擊傷了南宮塵。


    任由帝鍾的鍾聲落在南宮塵身上,即便是他也未必能承受。


    桃桃縮回帝鍾上的手,提劍擋在了他的身前。


    悠揚的鍾聲撞入她的身前瞬間消斂,歸於平寂,消失無蹤。


    南宮塵眼眸平靜,他身體透明得令桃桃心驚。


    還不等她來得及詢問他的傷勢,桃桃看見李鶴骨站在了藏庫的門口。


    鍾聲響了八十一道,足以讓藏庫之外的他也聽到。


    他一步步踏入藏庫,沒有一個人開口,安靜得有如萬物休憩的寂靜之夜。


    李鶴骨站在桃桃麵前,神色雖然淡然,但眼眸中的詫異是掩飾不住的。


    他問:“是你敲響了帝鍾?”


    帝鍾的結界是李鶴骨親自布下的,靈力在他之下絕對無法發現並突破隔絕帝鍾的結界。


    桃桃不僅找到了帝鍾,還敲響了它,那一刻的鍾聲別說這小小的藏庫之內,恐怕此刻混沌界內的靈師沒有人聽不見。


    桃桃並不清楚一切是怎麽發生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怎麽突破李鶴骨的結界,也不知道她是怎麽敲響帝鍾,更不知道她為何能敲響帝鍾。


    帝鍾被敲響帶給李鶴骨的詫異隻是一瞬,桃桃擋在南宮塵的身前,他的目光很難不落在那虛弱的鬼魂身上。


    南宮塵。


    在關風與遞交上的靈師名單中,李鶴骨一眼看到了這個名字。


    昨日在院裏,他逆光站在桃桃身後,五官雖英俊,但帶著一些塵世的鈍感,讓他雖然疑心卻難以分辨,今日早先所見仍如是。


    此時此刻,木偶身被置於一側,前日所見的鈍感在這鬼魂的臉上看不到一絲。


    他五官精美不似凡塵之人,眉眼淡泊,其中不摻雜一點情緒和波瀾。


    南宮塵脫離了木偶身,此刻隻是一道虛無的魂。


    但桃桃知道,以李鶴骨的修為必然是看得到他的。


    李鶴骨的目光遊移到帝鍾背後的那副古畫上,臉上帶著一抹旁人無法理解的蒼涼:“真的是您……”


    桃桃見李鶴骨這樣專注地盯著南宮塵,以為李鶴骨想要動手收伏他。


    南宮塵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靈魂本就虛弱,更別說他剛剛還被帝鍾所傷,李鶴骨真想對他出手,他未必是對手。


    桃桃朝南宮塵靠了靠:“師祖,他不是……”


    話說到一半,她呆滯住了。


    關風與和元天空也呆滯住了。


    靈師界那聲名赫赫、做了混沌塚八十年鳴鍾人,地位無可企及之人。


    ——他一擺衣袍,緩緩朝她身後的南宮塵跪了下來。


    而南宮塵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能讓人讀懂的神情。


    他沉默中帶著極致的平靜,漠然與跪在地上的李鶴骨對視著。


    *


    入夜。


    桃桃抱膝坐在關風與院裏的木秋千上,菖蒲花在月下散發著淡淡的紫色光華。


    自從回來以後她就一直緘默地坐在那,不說話盯著花叢看了很久。


    關風與為菖蒲花田澆完一遍水後,站在了秋千架後。


    秋千是他上個月聽說桃桃要來閩城參加靈師選拔賽後紮下的。


    小時候清風觀也有這樣一個秋千,桃桃總喜歡坐在上麵發呆,就像現在一樣。


    傍晚,在李鶴骨朝南宮塵跪下之後,所有人都震驚住,隻有南宮塵是平靜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樣,他一言不發,轉身離開藏庫,桃桃想追,卻被李鶴骨攔住。


    李鶴骨沒有做任何解釋,跟在他身後走了出去。


    桃桃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隻覺得現在心裏無數念頭和想法糾結在一起,亂七八糟的。


    桃桃看見了關風與在月下的影子,她輕聲說:“在第六大道時,明師告訴我,藏靈身生來就是為了成為天命之人的祭品,所以本身不會有任何屬性,他的心給了我,神聖淨化原本該是他的屬性,我的命是他給的,體內的屬性也是他給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想,南宮究竟是誰。”


    史上隻出現過一個神聖淨化屬性的靈師。


    桃桃從前不清楚那人是誰,但經曆了今天的事情後她要是還猜不出來,就真是笨了。


    ——他的畫像能被懸於混沌塚的藏庫,他能出現在帝鍾的記憶之中,他能令李鶴骨見之即跪。


    除了混沌塚的初代鳴鍾人,神明投落在人間的化身,那位神秘卻強大的九株靈師外,還會有誰?


    怪不得他附身林泉時身上有鳴鍾人印,鳴鍾人印原本就是他創造的,他當時為了能解釋如何躲過邪神一擊故意留在林泉身上的。


    怪不得他雖然是邪祟卻又處處不像邪祟,他能破開煉獄之門,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靈魂還沒有破碎。


    怪不得富貴“第一次”見麵就和他親近無比又恭敬,它雖然喜歡他,卻從不敢飛到他肩膀以上的位置。


    怪不得他的心髒是雪白之色,能隨手為她種一株靈脈,能於息土境中教她畫臥雪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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