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清醒,已經是三個小時後了。


    午夜剛過,書房裏的燈光昏暗無比。


    桃桃從桌上爬起來,手臂一陣灼痛。


    兩朵交纏的藤蔓像是長在了她的手臂上一般活靈活現。


    一枝白色意味生劫,一枝紅色意味死劫。


    一旦印術被消耗了,它所代表的藤蔓就會消失。


    從此刻起,桃桃是有兩條命的人了。


    李鶴骨站在窗口,桃桃走到他身旁:“師祖。”


    叫完,她愣住。


    李鶴骨往日臉上的出塵與平和全都消失不見,他的身體急速蒼老,在幾個小時之內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如油燈將近之時的枯木,皮膚看不到絲毫的水分,眼眸也沒有了從前的光彩。


    桃桃這才意識到,生死劫的印術雖然強大,但不是隨便可種的,那是在消耗李鶴骨的生命力。


    她想扶李鶴骨去桌邊坐下,他卻擺手,眼睛望著月色下院裏的文心蘭:“她離開那年和你差不多的年紀,那時她問我,怎樣才能改變心意,我說,六十年後或許可以。”


    “六十年後,期頤之年,那時我應該卸下了鳴鍾人一身的擔子,去過隨心所欲的生活了。”


    “隻是沒想到,六十年後,是這幅光景。”


    桃桃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這些花是明師種下的嗎?”


    “是她走前留下的種子。”


    桃桃低聲說:“明天救世盟會商議出對付寂靜之主的辦法,到時候混沌塚有我和阿與,您可以去做您想做的事了。”


    李鶴骨靜默:“我虧欠她太多了。”


    桃桃掏出手機:“要不我現在給明師打電話吧?”


    “……好像沒有她號碼,但是我可以打給王得寶,讓她轉告明師,就說您要退休了。如果她想來混沌界久居就讓寶師把她送過來,如果她不想,就讓阿與送您去渝城,再買一束花,聽說女人都喜歡玫瑰,這樣上門道歉明師一定會接受……”


    她說著就要打電話。


    李鶴骨按住了她的手:“阿與呢?”


    “好像在忙接待靈師的事情。”


    “我今晚和你說的話,你要記住。”李鶴骨蒼老的麵容在月色下顯得格外幽邃,“阿與這一生會有許多劫難,動情是他一切劫難的開端,無論他將來做了什麽,又成為誰,要記得,看人先看心,他所做的事未必是他的本心。”


    “您為阿與卜過命?”桃桃不理解為什麽李鶴骨突然對她說這些。


    李鶴骨搖頭:“天命之人生來要遭受八苦七難,那是他必須經曆的。”


    “阿與他是……”桃桃愣住。


    關風與是當世的天命之人,而她是藏靈身,那麽說,她本來該是他覺醒力量的祭品?


    “破魔之光,天賦異稟,他本該是當世的天命之人,隻是現在看來,他或許這輩子都不會覺醒自己的力量。”李鶴骨目光又落回窗外,他輕聲說,“今晚的夜會很黑,你先回去吧。”


    桃桃這些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每一個都足以令她震驚許久了。


    她聽李鶴骨的話,迷迷糊糊走到門口,又聽見他在叫她。


    “桃桃。”李鶴骨沒有回頭,他仰望著夜色,側臉在晦暗的夜色中看不分明,“混沌塚的未來,就交給你了。”


    *


    第不知多少次掛上電話,關風與問身旁的人:“聯係到了嗎?”


    “老匡師的手機一直打不通,東南片區其他人的聯係方式我們記得不全,但有記錄的幾個號碼也打不通。”


    “我派去的人呢?”


    “您兩小時前派去東南片區的靈師也不接電話,會不會是出了什麽事故?”


    “不會吧,這麽多靈師都在閩城能出什麽事故,可能是信號塔壞了吧?”


    “但他們無線電也沒有接收啊。”


    “現在這個年代,誰沒事看無線電啊?”


    關風與望著黢黑的天空。


    烏雲籠罩,將大地遮掩得沒有一絲顏色,像是冬夜暴雪將至前的預兆。


    “我剛聯係了救世盟的靈師,他們已經找到酒店住下了,明早就會到混沌界來,現在離天亮還有幾個小時。關師,你先去睡吧,等天亮了我下山去接人,老匡師他們可能遇到什麽事情沒時間看手機吧。”


    “匡師不是這樣的人。”關風與拿了車鑰匙,“我下山去找人。”


    他出了混沌界,開走了停在混沌界的車子,一個人朝東南片區所在的方向駛去。


    混沌界離東南片區所在地兩個小時的車程,沿途大多是沿海公路。


    淩晨,城市悄寂。


    隻有一輛車子在無人的沿海公路上飛速行駛。


    關風與的車和他人一樣,是無趣而冷漠的深灰色,他邊開著車,邊望向右側的大海。


    海麵的上空也烏雲密布,明明無風,海底的浪卻暗潮洶湧,勾著澎湃起伏的輪廓。


    關風與打開了車窗,隱約聞到一股來自深海的濃重的潮腥氣浮蕩在空氣裏。


    手機上有條消息傳來,發送人沒有備注,是一條語音。


    他單手握著方向盤,按開來聽。


    崔玄一懶洋洋的聲音在冰冷的機殼內響起:“師哥,這一局,是我贏了。”


    關風與猛地踩下刹車,輪胎在瀝青路上磨出刺耳的聲音。


    語音不斷重複,崔玄一的聲音回蕩在整個車廂。


    他不難想象少年說這句話時唇角勾起的懶散模樣。


    他關上語音,給混沌界內的靈師打電話,可是始終無人接聽,仿佛信號被隔斷了一樣。


    關風與調轉方向回返,原本就冷漠的臉上更是暈染了一層寒霜。


    *


    淩晨兩點。


    匡清名背著一個大書包探頭探腦從屋內出來,跑到元天空的房門口去敲他門。


    元天空打開門,一身行頭齊全:“都準備好了?準考證帶了沒?”


    匡清名拍拍書包:“萬無一失,你當靈師名揚天下,我考研究生報效祖國,我們都有光明的未來。”


    兩個人鬼鬼祟祟離開了院子,朝匡清名打聽的存放靈力牌的地方跑去。


    混沌塚即使是晚上也有人巡夜站崗,靈師們在崗亭裏昏昏欲睡。


    兩個人像半夜偷食的耗子彎腰從他眼前溜過,為了不被巡夜的靈師察覺,沒走大路,一路在野草叢中竄來竄去。


    好不容易找到存放靈力牌的屋子,兩人渾身被樹枝剮蹭了一身塵土。


    匡清名拿出一顆早已準備好的咒術球,捏碎,咒術球自動念出開鎖咒。


    趁這功夫,他倆坐在小屋前休息。


    匡清名掏出地圖放在地上:“混沌界有好幾個出口,但是每個出口都二十四小時有靈師把守,我這幾天晚上沒睡覺去踩過點了,發現他們中途要換班,中間會有一分鍾的無人看守期,咱們從三號口出去。”


    元天空提問:“為什麽非要是三號呢?”


    “三號門附近有一處茂密的草叢,我們可以躲啊,等守夜人一走就伺機出去,前後應該用不了一分鍾。我打聽過,三號門的守夜靈師不太強,就算到時候被他發現了,我們兩個也能打得過。”


    元天空佩服地看著他。


    匡清名問:“怎麽了?”


    元天空:“要是你將來的導師知道你為了考研這麽努力,一定很感動吧?”


    匡清名和他靠肩坐著,並肩看厚重的夜色:“我也不想偷溜的,更不想和爺爺吵架。”


    “隻是當靈師真的不是我想做的事,就好像你生來就有當一個廚子的天賦,但你喜歡的是做麵包師,要是一輩子不能做麵包隻能待在廚房炒菜,我會很難過啊。”


    “我充分理解你。”元天空說,“雖然咱們倆本質不同,你是不想做靈師被逼著做,我是想當靈師當不了,不過還好,我哥現在也算通情達理,沒有當初那麽反對我了。”


    “你是怎麽做到的?”匡清名問。


    元天空:“真誠地和我哥談了一次,等你考完研究生好好和你爺爺談談吧,那畢竟是你的家人。其實當靈師也不會妨礙你的理想,大不了就白天上課晚上驅邪,就當是兼職了嘛,還能賺點小錢給女朋友買花,多好。”


    匡清名想了想:“你說得對,爺爺他真的對我很好,晚上的披薩我還沒消化,等過段時間,我會和他好好聊的。”


    夜裏風很涼,開鎖咒還有十幾分鍾才能念完。


    他們凍得牙齒打顫,想要生火又怕被人發現,隻能硬扛著,順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十幾分鍾後,開鎖咒念完,門開了。


    匡清名哆嗦著站起來,他拉開門要進去拿靈力牌。


    在門打開的那一瞬間,他卻停住不動了。


    元天空以為是他凍得手僵,上前就要幫他,可就在他邁動步子的那一刹那,他也感受到了。


    在一瞬間,混沌界的空氣變了。


    由冬夜的清爽冷風變得凝重、汙濁,像是混入了什麽極度黑暗之物,模糊而泥濘。


    這樣的氣息元天空從前隻在邪祟身上見過,但邪祟的黑暗之氣不會這樣純粹,也不會強大到能籠罩整個混沌界。


    更重要的是,混沌界內怎麽會有邪祟呢?


    匡清名捂住胸口,他的心咚咚狂跳,像是危險來臨前的先兆預知,他轉頭望向了東邊。


    在那處,明明不屬於混沌界的空間門的入口,空間卻被強行撕開,從空間外緩步走進來幾個人。


    為首的少年他仍有印象。


    那日在九嬰海域,他站在所有暗靈師之前,雖然年輕,但氣場卻叫人膽寒。


    崔玄一剛進入混沌界就看到了熟人,他不由得笑了,掏出一塊血色的空間石丟了出去。


    空間石落在了匡清名的腳下,從裏麵甩出來許多血肉模糊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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