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淩轉身走到莊嘯麵前,揪住他的衣領:“減少些損失?什麽損失?”


    在元淩三株靈師的手勁下,莊嘯被抵在牆上無法動彈:“靈師的財富從何而來?莊家的財富又從何而來?普通人辛苦一天隻能填飽肚子,你作為靈師一句不痛不癢的話能賺多少?其中這些錢有交過一分的稅嗎?”


    “這不是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這也不是你們想要結束就可以隨時不再參與的事。”元淩聲音冷漠,“是拿到好處之後必須履行的義務,如果不想被特調局秋後算賬,最好不要再有這樣的念頭。”


    元淩鬆開莊嘯的衣領,將他領口上的褶皺撫平:“這場戰役會贏,我再說一遍,回到你們自己的位置上。”


    ……


    桃桃進入瘴氣。


    每走一步,心中那煩躁的感覺就更甚,好在南宮塵握著她的手,讓她還能平靜下來。


    這條峽穀很長,幻繭不知道在哪裏,桃桃隻能一步步朝瘴的深處走去。


    走著走著,握著她的那雙手不見了。


    她停在原地:“南宮?”


    沒有人回答,瘴氣自眼前散開,桃桃發現自己不在蠻荒獄裏了。


    夜色深深,院裏的紫薇樹搖下一道顫巍巍的影子。


    一輪彎月被雲翳遮蔽了一半,背後的三清道祖像威儀不減。


    桃桃低頭,看見自己的身體縮小了數倍,正抱膝靠著香案台。


    她望向門口,一群青麵獠牙的惡鬼正朝她快速湧來。


    那是潛藏於記憶深處的恐懼,桃桃不由地繃緊了身體。


    ——在這八苦之瘴裏,她回到了自己的幼年時期。


    第204章


    你見眾生,見到了什麽?


    沒有靈脈, 沒有桃夭,沒有神聖淨化,也沒有帝鍾。


    七歲的桃桃麵對這群邪祟幾乎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不過好在這是瘴中幻境。


    桃桃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觸碰到背後的香案台,感受到了真切的、刺骨的涼意。


    她才驚覺, 這幻境或許比她想象之中還要真實。


    “師父……”她下意識喃喃道。


    幼年時每逢夜裏, 李三九總在她身邊, 可在這幻境之中卻沒有李三九的身影。


    桃桃著急地喊:“師父——”


    邪祟衝入道觀,圍住正殿的門口,衝撞著三清道祖的結界。


    很快,它們發現進不來這裏, 也觸碰不到女孩的軀體。


    於是數十條勾魂蟲升空, 伸出觸須, 複眼中閃爍著垂涎與貪婪。


    桃桃捂住頭——靈魂被扯離身體的痛苦也是真實存在的。


    這一瞬間, 她開始懷疑。


    這到底是真的幻境,還是彌煙羅擁有的什麽時空之力, 將她投落回了曾經?


    如果隻是幻境, 為什麽南宮塵也消失了?


    他難道也陷入了幻境之中,彌煙羅的幻術連他也能困住嗎?


    疼痛太真實了, 靈魂脫離身體那一刻的虛無與脆弱和她曾經所無數經曆的感受一模一樣。


    在萬千邪祟的纏裹下, 她的靈魂被帶入十方煉獄。


    十方煉獄, 每一獄裏都是恐怖慘烈的景象。


    桃桃因為疼痛而神誌不清, 她似乎看見, 在熊熊烈火之中有許多眼熟的麵孔。


    ——混沌界那夜死去的靈師, 為她上過課的幾位老師、匡秉生, 甚至還有……李鶴骨。


    不, 都是彌煙羅的幻境。


    十方煉獄是邪祟死後才去的地方,他們不會在十方煉獄。


    桃桃的靈魂被數不清的邪祟纏在了中央,能感受到煉獄之中滾油的灼熱與刀刃的鋒銳,耳邊是無盡嘶嚎。


    她一動不動,感覺到邪祟正用興奮至極的聲音與姿態啃噬著她的靈魂。


    ——好痛。


    痛得想要徹底地離開這個世界。


    如果不掙紮的話,會快些結束吧?


    從前的桃桃就是這樣想的,在過去十年之後,她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依然是這樣。


    “桃桃……”


    就在她想要舒展身體盡快結束這場痛苦之時,南宮塵的聲音在遠處縹緲地響起。


    從邪祟身體絞纏的縫隙之中,桃桃看見了他黑袍的身影。


    他沒有來救她,隻是站在遠處朝她伸手:“過來。”


    那一刻,桃桃從到底是真實還是幻境的糾結中猛然清醒,邪祟已經將她半邊靈魂銜在了嘴裏。


    她努力掙動著細軟的四肢,從邪祟口中搶回了自己。


    幻境中年幼的桃桃雖然不具有成年後的靈力與力量,但她那時的身體也經過靈物的喂養,在李三九的指點下學習過戰鬥的技巧。她忍著疼痛脫離了邪祟的獠牙,流著血的嬌小身體在它們龐大身軀的縫隙中努力逃竄。


    南宮塵在前麵。


    這隻是幻境。


    桃桃拚命催動四肢,成群的邪祟在背後嗚嚎著想要毀了她。


    她不停地跑,終於離那抹黑袍的身影越來越近。


    她撞進南宮塵的懷裏。


    他蹲在地上,用衣袍包住她的身體。


    桃桃忍不住喘息,攬著他的脖子回頭望。


    邪祟追上來了,離她不過半米的距離。


    可南宮塵燃燒著業火的衣袍仿佛一道天塹,讓它們無法、也不敢逾越。


    “為什麽不反抗?”


    “我沒有靈力。”桃桃喘息道。


    南宮塵溫柔地抱住她:“沒有靈力,所以就試都不試等死嗎?”


    過往的畫麵是真的,沒有靈力是真的,觸覺是真的,痛覺也是真的。


    雖然進來前知道八苦之瘴會讓人產生痛苦,但不知道可以做到這樣真實,真實到一刹那讓桃桃心生動搖?


    這真的是幻境嗎?


    桃桃:“邪祟的力量是真實存在的……”


    南宮塵凝望著她:“桃桃,這是你的幻境,也是你的人生,即便螻蟻也有為自己全力一搏的資格。幻境如是,真實亦如是。痛苦並不會永恒,要一動不動,讓它成為你往後餘生都無法避開的夢魘嗎?”


    桃桃終於從幻境帶給她的衝擊裏緩了過來。


    那七年的過往留給她的痛苦、無力、絕望實在是太深刻了,身臨其境那一刻的衝擊以及對是否為幻境的懷疑讓她渾身戰栗,身體比思維先一步給了她反應。


    現在她回過神了,小手攥著南宮塵的衣領:“你說得對。”


    要不是他跟進來,隻怕桃桃要花上許久才能從幻境的影響下回過神來。


    她凝視著南宮塵,安靜地望著眼前這俊美的鬼魂。


    她看了他很久,而後踮起腳,輕輕在他臉頰吻了一下:“這是我的幻境,隻有我才能破開它,謝謝你。”


    南宮塵可以出手為她破解幻境嗎?


    或許可以吧,但他沒有那麽做。


    他說得對。


    雖然她從不對人提起幼年的種種,在別人看來從前的痛苦她早已忘了,或根本不在意,麵對邪祟也從不畏懼,但那對於她而言確實是埋藏於心底最深的恐懼,最惡的夢魘。


    不被挖掘出來還好,一旦往後再陷入這樣的情形,身邊沒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那災難可以稱之為滅頂。


    現在的她沒有任何能與幻境中邪祟對抗的力量,沒有武器,沒有靈力,就連身體也是小小的一隻。


    可如果不去對抗,她無法脫離幻境,也如同南宮塵所說,終生無法脫離那夢魘。


    桃桃鬆開南宮塵,麵朝青麵獠牙形狀各異的邪祟,垂在身側的拳頭攥緊。


    她邁動小腿,走出南宮塵衣袍的範圍。


    鋪天蓋地的邪祟幾乎是頃刻而至,如同之前一樣將她團團纏住,密密的,一絲風也透不進來。


    在這樣濃鬱的邪氣裏,桃桃幾乎窒息。


    邪氣遮蔽了光線,她什麽都看不清,隨手抓過身邊一隻滑溜的、散發著腥臭的鬼怪,張口朝它脖頸咬了上去。


    沒有靈力,但還有力量。


    她反複地被那些邪祟噬咬、撕碎,又反複於幻境中在清風觀的正殿醒來,而後再次被邪祟拉入十方煉獄。


    她混於邪祟中央,在被邪祟撕咬的同時,也在撕咬著邪祟,開始是一隻,後來漸漸變為兩隻、三隻……


    眼前的場景在清風觀與十方煉獄之中不斷循環。


    桃桃知道,南宮塵就在不遠處,可她一次也沒有朝他開口求救。


    當再次被撕碎後從清風觀蘇醒時,桃桃發現屋外的月色亮了。


    遮蔽月光的雲翳被驅散了大半,月亮灑下迷人的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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