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顆心髒離體不久,仍在跳動。


    “本來要謝她收留了你,要不是她發的尋人啟事我也找不到這裏。”崔故伶冷笑,“可她竟然叫我桃桃,真是可惡……”


    崔玄一漆黑的瞳孔猛然縮緊:“您殺了她?”


    “隻不過是個卑微的凡人,殺就殺了。”崔故伶將那顆心髒填入自己的胸膛,“我被那兩個老頭子追得緊,她體質陰,剛好可以充當我一段時間的心髒,這是她的榮幸,也不枉活過一場。”


    “小玄,你該不會是心軟了吧?一個開口就叫我桃桃的人,值得你的同情?”她摸著少年冰涼的臉頰,“我是老師啊,這是怎麽了?難道你要怪老師心狠,不要我了?”


    崔玄一沒有回過神,他喃喃道:“不……”


    她是老師,他怎麽會不要她?


    崔故伶將匕首封印的力量渡入自己的身體。


    那顆心髒在她體內怦然跳動,胸口的窟窿緩緩合攏,她身上的傷逐漸愈合。


    “這就對了,你是我一手培養出的孩子,我最了解你。”崔故伶將一枚唇釘放在他的掌心,“把這裏收拾幹淨,陪老師去個地方。”


    她頭也不回地離開小樓,留崔玄一獨自跪在屋外的長廊上。


    很久,也許不是很久,時間對於此刻的他而言已經混亂了。


    他隻記得,直到暮色四合,最後一抹黃昏的光影也消散於大地,他才拖著沉重的雙腿站了起來。


    屋裏沒有開燈,晦暗不明。


    朦朧的夜色從窗子映入,落在案台上。


    灶上的小鍋裏正在燒水,咕嘟咕嘟冒著跑。


    火腿與青菜切成了絲,整齊地擺在盤子裏,還有兩顆打在碗裏的雞蛋。


    女孩躺在案台下冰冷的地磚上,烏發如繁茂的水草鋪散在地,雙眸緊閉。


    如果不是左胸前那合不攏的血色窟窿,她看上去像睡著了一樣。


    ——安靜,甜美,沒有一絲的汙濁與戾氣,是天地間最純淨的存在。


    死前,她正在為他煮麵,或許她還曾把女人當成桃桃邀請她進入自己的小家。


    她背朝著門邊準備晚餐,毫無防備,毫無戒心,被穿胸而過,取走了屬於她的那顆心髒。


    崔玄一站在門邊,沒有靠近。


    他漂亮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漂亮的眼眸裏也沒有任何神采。


    隻是個卑微的凡人。


    他反複這樣告訴自己。


    可無論如何,哪怕崔故伶為他恢複了靈力,那些靈力也不足以支撐他走到她的麵前。


    ——那短短的距離,如同一條遙遠的,不可跨越的天塹。


    “我給他取了名字的,叫小咪。”


    “提前說好,你隻能睡在門外的走廊上,我給你多加一床被子,不會冷。”


    “還記得怎麽拿筷子嗎?路老師教你。”


    “我的生日確實在春天,爸爸給我取名叫結櫻是因為我出生那天院裏裏的櫻花開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時你的家人還沒來找你,陪我過生日吧,就我們兩個。”


    “你該不會是大佬的私生子吧?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個私生子回家立遺囑,但是大佬的夫人對此十分憤怒,她買通了殺手將私生子們攔殺在外,卻僥幸被你逃了出來……”


    “是人就會做錯事,做錯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沒有改正的機會,就算你盜墓那也是過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訴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輕,日子還長,嗯?”


    “現在的你,會喂樓下的流浪貓,會幫鄰居婆婆扛水,會替路邊的小孩趕走瘋狗,還會救我。我無法說服自己,現在的你是一個壞人,無法把過去的惡加到現在的你身上,也無法眼睜睜看他殺死你或把你帶走。”


    “也許這是一個不太明智的決定,但我仍然存著一絲僥幸,也許你會變好呢,也許你已經變好了呢?”


    “不讓他帶走你,是因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處了這麽久的、現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樣的人,如果你做壞事……我會很失望。”


    女孩的血流進地磚的縫隙裏,慢慢地延伸,鋪展,觸及他髒兮兮的鞋尖。


    她不會再叫他小咪,不會再為他煮麵,不會再叉著腰故作凶巴巴的模樣要他去喂流浪貓。


    她天真爛漫的笑容凝固在十八歲,永遠不會再醒來了。


    當目光從這間小屋裏掃視而過,崔玄一可以清晰地想起在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一切。


    案台有他和路結櫻一起煮飯的痕跡。


    茶幾有他們麵對麵坐著吃麵的痕跡。


    靠近床的地板是他的地鋪,在冬天最冷的時候,路結櫻會在他的被子裏塞一個暖融融的熱水袋,她縮在床上,關上燈後輕聲和他說晚安。


    那邊的窗子是他們一起擦幹淨的,窗下的多肉是他們一起從花鳥市場買回來的。


    路結櫻曾說要去看海,要去看沙漠,還要他陪她過生日。


    可她的生日還沒有到來。


    “你錯了,我沒有變好。”少年站在暮色裏,聲音輕得連他自己都聽不清晰,“我害死了你。”


    他恢複了靈力,空間石的唇釘在他手中散發著瑩瑩的光亮。


    路結櫻撿到他那天,唇釘就鑲嵌在他的唇上,她覺得他這樣的年紀戴唇釘像不良少年,所以把它收了起來。


    此刻,它和匕首一起被崔故伶從這間小屋裏翻了出來。


    聞到血腥的氣息,骨鞭擅自從他手中的唇釘裏冒出。


    那綴滿人骨的恐怖法器在地上蜿蜒遊走,像極了一條蛇,鞭身上的骨頭和地磚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


    它朝路結櫻而去。


    隻要吸收了她的血肉,就會將她的力量反饋給他,而打神鞭上也會多墜一顆人頭。


    骨鞭興奮地纏繞住路結櫻的手腕,崔玄一拉住鞭子。


    可太久沒有聞到血味的鞭子背離了主人的意願,少年緊緊攥著鞭柄,粗糙的柄麵嵌入他柔軟的掌心,依然攔不住骨鞭想要吞噬女孩的欲望,它張開一隻骷髏的利齒,咬住了女孩的白皙的手臂。


    “你不聽話。”陰森森的話語從少年嘴裏發出。


    他朝少女的屍體走近。


    沿途,抬動鞋底,一顆顆踩碎鞭身上他收集了多年的頭骨。


    骨鞭被自己的主人重創,發出痛苦的、如鬼嚎般淒厲的尖叫,它在地上扭動來去,像條淤泥裏稀軟的蟲豸。


    夜色漆深,一地碎骨。


    月下的晚風沿著窗子吹入室內,攜帶著春末清涼的花香。


    少女的櫻花發卡掉在一旁,摔去了一塊邊角。


    崔玄一蹲下,撿起那枚碎掉的發卡。


    *


    “前麵就是酆山了。”辛保鏢坐在直升機的副駕駛,他回頭問,“少奶奶,您打算在哪裏下?”


    骨偶被羅侯施了術法。


    越靠近主人的所在,上麵的光芒就越亮。


    飛機之下,萬山綿延,一綠萬頃,桃桃沿著光芒的指引來到了酆山北邊。


    辛保鏢查看地圖:“腳下不遠就是衝虛寺,要是我沒記錯,衝虛寺的老和尚就是可以布陣要你去死的那個人,少奶奶,你真要下去嗎?”


    桃桃一愣:“衝虛寺?”


    她原本以為南宮塵會在迷津渡,他的位置在衝虛寺,這是她沒有想到的。


    麵對辛保鏢的詢問和擔憂,她隻猶豫了片刻:“我去。”


    金佑臣陪她來了酆山,他一路沒怎麽說話。


    在直升機即將停落時,他抓住了桃桃的手:“我不想你死。”


    金佑臣低聲說:“父親死了,我沒有哭,金斯南死在荒島,我也沒有哭,因為他們對我而言不重要,但如果你死了,我會難過很多年,或許會難過一輩子。”


    桃桃笑了:“那我答應你,盡量不要死。”


    金佑臣眼睛通紅:“騙我,分明是會死的。”


    “你不相信我嗎?”桃桃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她挽起袖子給他看肩膀的花紋,“我有生死劫在,命長著呢。”


    直升機快要落地,桃桃忽然想起上一次她來酆山的情形。


    那時也是坐著直升機,她和南宮塵依次從飛機上跳下去,把辛保鏢嚇個半死。


    可現在南宮塵不在身邊,而她被鎖住了靈力,也無法再任性地從飛機上跳下去。


    明明才過了不到兩年,再次故地重遊,物是人非。


    直升機落地,骨偶上閃爍的光芒越發濃烈,她離南宮塵隻有不到五百米。


    她攔住想要跟去的金佑臣:“在這等我,接下來的路,我自己走。”


    ……


    衝虛寺。


    往常人來人往的寺廟此時空空蕩蕩。


    關風與進了山門,無人阻攔,他沿小路走到後院。


    禪房寂靜,慧覺坐在蒲團上。


    他手裏撚著一串珠,看到關風與並不驚訝,推來一杯溫度剛好的茶。


    關風與在他對麵坐下,他看著茶杯裏漂浮的暗綠色的茶葉:“您早知道我會來?”


    “你心裏有疑惑。”慧覺笑得慈祥,“放眼靈師界,就算齊瀚典也無法為你解答,但我可以。”


    關風與:“在六道心鏡裏,我看見她的身影出現地獄道,為什麽?”


    “難道你認為,擊碎煉獄之門沒有任何代價?”


    “門不是她擊碎的。”


    “不是她親手擊碎的,卻是為了她,她也因此死而複生。”


    “擊碎煉獄之門的人跳脫了紅塵,業力自然就隻能落在她的身上,這是她必須承擔的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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