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頭, 朝草垛裏的南宮塵求助:“……我好像打不過。”


    南宮塵隻得替她出手。


    在他揍完人後, 桃桃劃了個火折子, 將他研製出的遺魂咒燒成灰兌在水裏, 喂哀嚎的靈師們喝下。


    靈師喝下遺魂咒水, 眼裏出現呆滯的神色。


    桃桃伸手在他們麵前晃了晃, 發問道:“我是誰?”


    靈師們呆滯。


    她又指著南宮塵:“他是誰?”


    靈師們依然呆滯。


    桃桃嚴肅地看著南宮塵:“我隻是想讓他們忘記今晚見過我們的事,你不會把他們變成傻子了吧?”


    “失誤。”南宮塵淡淡道。


    桃桃:“所以他們真成傻子了?”


    “隻是忘了一些事。”


    “比如?”


    “有關靈師與邪祟的一切。”


    “那豈不是連術法怎麽用都不記得了?”


    “是。”


    “喂喂!”桃桃不滿道,“你怎麽不聽指揮?我隻是要他們忘記今晚見過我們兩個趴草垛的事,沒說要他們忘記吃飯的本事啊,萬一他們回去被皇室驅邪司開除餓死街頭怎麽辦?”


    “多慮了。”南宮塵從草垛裏站起來,拍去身上的草屑。


    桃桃頭頂落著幾根枯草,他抬手拂去:“世家的靈師即便一無是處,也不會餓死。”


    他沒有再看地上的靈師,走向夜色深處。


    桃桃跟上去:“接下來去哪?”


    南宮塵站在開闊的曠野上,背後遙遠的城中忽地亮起一簇簇彩色焰火。


    桃桃:“慧覺曾和我說過,世間平民穿黑、白、灰等素色,彩色衣裳隻有靈師才能穿,你說赤色焰火是柳家的標識,那現在天上的焰火為彩色,又是誰家放的?”


    南宮塵凝視著天穹。


    焰火絢爛,經久不息,足足燃放了半炷香時間。


    “皇室驅邪司。”他輕聲說,“出現這樣的焰火,意味著人間出事了。”


    他拉住桃桃的手,動作自然。


    桃桃低頭看著兩人肌膚相貼的地方。


    不等她說什麽,南宮塵帶她走進了曠野深處。


    “不回城?”桃桃發現在那簇焰火燃燒之後,原本緊緊追逐他們的靈師氣息越來越遠,顯然是看到了焰火後被召喚回城。


    兩人跨越荒原來到山裏。


    山半腰有處小屋,破敗不堪,雜草叢生。


    桃桃一抬眼,在屋後看到了一棵熟悉的大樹,在屋前看到了熟悉的和尚。


    “前些年他將東極扶搖木移來這裏。”慧覺在破屋前燒柴,回頭朝她笑,“原本是要連那小屋一起移的,隻可惜屋子年久失修,動一動就散架,隻能打消那念頭,皇室驅邪司一直追殺有靈力的孩子,有東極扶搖木在,他們的算盤要落空了。”


    桃桃這些年待在塔外的花樹上,天天看著,對長大後的南宮塵並不陌生。


    此時真正站在慧覺麵前,才發現一別經年,確實過去了很久。


    他從小和尚,長成少年和尚,到現在,已經是大和尚了。


    更高了,光頭也更亮了。


    桃桃想起他小時候的模樣,走上前輕輕抱住他:“你長大了。”


    慧覺也想起從前。


    孤獨的蠻荒獄裏,有桃桃在,才不那麽寂寥。


    雖然她偶爾霸道,偶爾太吵,但慧覺是喜歡她的。


    她會陪他說話,陪他修習術法,陪他去河裏撈水草煮豆腐,陪他走上幾十裏去奴隸市集置換過冬的棉衣。


    慧覺笑著回抱她。


    可在某一瞬,他敏銳察覺到周遭的氣氛不對勁,他抬起頭,對上南宮塵寒涼的眼。


    於是他隻好僵硬地推開桃桃:“男女授受不親。”


    桃桃翻白眼:“死禿驢,還是那個臭德性。”


    慧覺尷尬地撓撓頭。


    桃桃又跑去抱東極扶搖木,雖然曾經劈禿了它的頭,但好歹也在它的樹杈上待過了幾個春秋。


    慧覺望著南宮塵漠然的眼,猜測道:“醒來到現在,她該不會還沒有抱過你吧?”


    南宮塵眸中的顏色越發冷了。


    抱過慧覺,抱過樹,甚至來的路上抱過圍著她飛的月蕊雉,唯獨沒有抱他。


    是忘了,還是刻意?


    慧覺輕聲說:“與眾不同的好和與眾不同的無視,關鍵不在於是好還是無視,而在於與眾不同,你在她心裏,是不一樣的。”


    南宮塵望向少女。


    她站在蔥鬱如蓋的樹下,被野藤勒住的白袍襯出她纖細的腰身。


    她赤著腳,踮腳去摸東極扶搖木柔軟的樹葉。


    月光灑下,裹住了她身體的每一寸。


    她逆光站著,烏發飄揚,生出幾分瑩瑩的幻影。


    他強迫自己收回眼,喉嚨泛起難以言說的幹渴。


    桃桃回到兩人身邊,聽到慧覺在低聲說道:


    “我打聽到了,皇室驅邪司燃放七色焰火召集靈師回城是為了北域。”


    “九年來,隻有作惡多端的邪祟你才會就地滅殺,多數邪祟你隻是將它們驅往北域,這就造成城池歌舞升平,北域的冰雪荒漠卻如同世間第二個蠻荒獄。七天前,北域邪祟齊出,屠殺了周圍十四座城池。”


    桃桃發出疑問:“皇室驅邪司用焰火召回靈師,難道他們要去剿滅北域的邪祟嗎?”


    慧覺:“或許吧。”


    桃桃又問:“驅邪司不是很少去管都城以外的事嗎?”


    慧覺:“那是多少年前了?他們現在不敢不管。”


    桃桃:“為什麽?又沒人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


    慧覺笑著看向南宮塵:“他不就是那柄刀嗎?”


    桃桃心中滑過的第一個念頭是他好強。


    緊接著,她腦海中出現了自己臆想的畫麵。


    月黑風高,鴉鵲南飛。


    南宮塵換上一身黑色夜行衣鬼鬼祟祟跳下高塔。


    他先去了皇室驅邪司,找到驅邪司的老大,把精心準備的一把刀架在老大的脖子上,威脅他,要不為人間驅邪,我就把你們都殺了!


    老大驚恐地說,這不歸他管!


    於是,南宮塵又穿著夜行衣鬼鬼祟祟潛入了王宮,把精心準備的一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威脅他,要是不準驅邪司為人間驅邪,我就把你們都殺了!


    於是皇帝被迫點頭。


    離開王宮時,南宮塵沒有抄小路走房簷,而是憑借自己天命之人的力量大搖大擺晃到後宮,順便偷看嬪妃和宮女洗澡……


    桃桃眼珠轉來轉去,腦子裏編好了一個完整的暗殺還有些香豔故事。


    不等她把這驚險刺激、險象迭生的故事稍加潤色,一個巴掌落在她的腦袋上。


    她捂著頭,不可置信盯著南宮塵:“你敢打我?”


    那巴掌並不重,隻是居高臨下,像大人教訓不聽話的頑童,帶有很強的侮辱意味。


    從前隻有桃桃動手打他倆,現在的他竟然敢打她?


    慧覺解釋:“從前的皇室驅邪師沒有敵手,靈師力量使然,即便凡人萬般不滿也還是有求於人,所以不敢反,也不能反。現在皇室驅邪師早就不是香餑餑了,沒有他們邪祟照樣可清,他們要再不做些事穩住人心,隻怕要動搖根基。”


    “所以我說,他是那把抵在皇室驅邪司脖頸上的利刃。”


    桃桃根本沒聽他說什麽,她全部注意力都用來思考一件事了。


    ——他打了她!


    ——他竟然敢打她?


    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


    在慧覺說話的功夫,她朝南宮塵撲去,想要和他扭打。


    南宮塵並沒有如她所願,他隻是握住她的手腕,再一舉高,就輕輕鬆鬆將她兩手製住,讓她動彈不得了。


    ——像一隻被吊起來剝皮待宰的死豬。


    這姿勢實在很丟人,桃桃說:“放開我。”


    南宮塵平靜道:“你要打我。”


    “我要打你不是因為你先打我嗎?”


    “我打你是因為你在胡思亂想。”


    “我胡思亂想?”雖然桃桃確實胡思亂想了,可南宮塵又不是她肚裏的蟲,怎麽可能知道?


    她一臉被侮辱了人格的表情瞪著他,死不承認:“你個小東西倒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了?胡說八道!”


    南宮塵盯著她,桃桃被他盯得發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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