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媽媽是蘇氏的奶娘,一家子四口跟著蘇氏嫁進伯爵府,是蘇氏身邊最信任的人。蘇氏想了想,對孟媽媽耳語一番。


    孟媽媽立刻去了,傍晚回來稟告:“張木兒問過了,前日老伯爺回府,臉色非常難看,先是把貼身的老展護衛和府裏的二管家派出去,又發話,門房、回事處齊齊封口,誰也不許多說半句,若是外麵的閑言碎語傳進來,就按軍令打板子,之後派人趕著把二爺叫回來,說了半日的話。二爺回您這裏,老伯爺和幕僚說了半夜的話。”


    大嫂的話是對的!蘇氏握緊拳頭。


    孟媽媽也意識到事情嚴重性,咽口唾沫:“李大齊去了車轎處,告訴張木兒說,老展護衛和二管家走的時候騎了府裏的好馬,一看就是去遠地方。果然,這兩日沒回來,也沒半點音訊。”


    定是去了蘭州!


    蘇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捏著杏黃帕子,坐在羅漢榻上半晌不語。事關重大,孟媽媽不敢搭茬,站在旁邊等著。


    “你說....”蘇氏忽然開口,“我們做些什麽好?”


    孟媽媽小心翼翼地,“奴婢沒什麽見識,隻想著,大少奶奶說不變應萬變,不如等一等吧。”


    也隻好如此。


    夜裏翻來覆去,閔氏一句句話如圍著肥肉嗡嗡亂叫的蒼蠅,在蘇氏腦海揮之不去:萬一你大伯出了事,爵位落在昱哥兒身上,昱哥兒才十歲,能不能順利成年,成了親能不能生出男丁,誰也不知道;退一步講,皇帝對你大伯青眼有加,你大伯去了,必定彌補你公公,彌補府裏。昱哥兒還小,這恩典必定落在姑爺身上,姑爺也不用當勞什子的副指揮使,九成九得個實缺,連帶你也得了實惠:就算還有個昭哥兒,曉哥兒的將來也妥妥的。


    蘇氏嘴角翹起,慢慢翻個身,拎起枕邊一個熏了香的鑲珠荷包。


    萬一....隻是萬一....昱哥兒也沒立住....趙氏肚裏還有個孩子呢!


    蘇氏被自己的念頭驚呆了,如避蛇蠍般,把荷包遠遠甩到一邊。


    端午節過去,一日比一日熱,孔連捷愁眉不展,日日歇在書房,蘇氏和孟媽媽說不完的話,派了人回娘家送過一次東西,除了看孩子就是到長房陪趙氏。


    五月十一那天,蘇氏清早到長房,趙氏剛剛吃過薺菜餛飩、小油條和紅棗糕,笑著問“弟妹可吃過飯了?”


    蘇氏親熱地答:“本想蹭嫂子的飯,曉哥兒哭了一場,我陪了一會兒,吃過了來的。”


    大家主母是不哺乳的,孩子一落地就有專門的奶娘、丫鬟和管事媽媽,曉哥兒有七、八個人伺候著。


    趙氏臨盆在即,越發受不得熱,又是在家裏,隨便挽了個髻兒,隻戴了一根通體翠綠的玉簪,穿了焦布比甲,又不敢用冰,兩個小丫頭在屋角打扇。她便嗔道:“二弟真是的,我又不是第一次生,定要讓你日日頂著大太陽過來,還有曉哥兒呢!好弟妹,我這裏一堆使喚的人,哪就少了你一個,娘一會兒兒也過來,回去陪曉哥吧!”


    蘇氏不肯,笑道:“曉哥兒天天吃飽了睡,睡飽了吃,我待著也是待著,不如和嫂子說說話兒。”


    趙氏將心比心,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片刻不願分離,不願弟妹為了自己受苦,搖著一柄竹柄牡丹花團扇:“好妹妹,聽我的吧,曉哥兒那麽小,我都不放心。”


    說著,向郭媽媽說:“送二夫人回去。”


    郭媽媽笑著朝蘇氏行禮,“趁著太陽沒升起來,若是到了正午,那才叫受罪呢!”


    蘇氏平日溫柔活潑,今天卻固執地像一塊萬年石頭,“二爺發了話,嫂嫂就讓我留下吧。”


    趙氏笑出聲,“一天兩天還好,哪能日日如此。若是二弟絮叨,叫他來找我。”又朝孟媽媽道“還不快扶你家夫人回去。”


    孟媽媽不敢違抗,唯唯諾諾地,蘇氏一急,脫口而出“嫂嫂莫要趕我,不光二爺,是公公婆婆發的話,世子爺那個樣子,讓我務必陪著嫂嫂,決不能讓嫂嫂出事。”


    話剛一出口,蘇氏像是發覺說錯了話,愣了一愣,忙笑道:“瞧我,哪裏跟那裏,口沒遮攔的。是公公婆婆怕嫂嫂不比從前了,這一胎怕生的艱難,叫我日日陪著嫂嫂,有點什麽事能跑跑腿兒。”


    趙氏迷惑地盯著她:話沒錯,蘇氏緊張驚慌的神情,卻令人摸不著頭腦。


    “這麽多下人,這麽熱的天兒,哪兒就用得著弟妹跑腿兒。”趙氏信口答,“別說二弟不肯,就是二弟肯了,我也不肯。”


    蘇氏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再不提剛才的事,說起孩子經。


    待到午飯後,蘇氏像前幾日一般,去正院西廂房歇了,趙氏回到臥房,扶著桌案慢慢溜達,把丫鬟打發下去,忽然問“剛才二夫人說的話,你可聽見了?”


    郭媽媽點點頭,“奴婢一直在想,二夫人八成說漏了嘴--夫人,是不是....”


    丈夫出了什麽事?哪個樣子?公公為什麽擔心自己?


    想到了出門在外的丈夫,趙氏坐立不安,當機立斷,“你出去探一探,有沒有世子爺的消息。”


    第73章


    郭媽媽辦事向來麻利, 等蘇氏用完晚飯走了,便到長房的院子,規規矩矩回稟:“回夫人話, 奴婢到外麵問過, 沒有世子爺的消息--世子爺出門在外, 不能給府裏寫信,回回都是這樣。夫人安心吧!”


    趙氏放下心來, 端起手邊的酸梅湯潤潤嗓子, 嘟囔一句“也不知什麽時候回來”,目光掠過郭媽媽低垂的頭,心裏突然咯噔一聲:郭媽媽身上穿的不是上午的衣裳,臉色均勻,鬢發整齊, 顯然是剛剛洗了臉,撲了粉。


    無論兩人的親密關係,還是仆婦在主子麵前把自己展示的辛苦一些, 郭媽媽都沒必要梳洗一番再來回話,事實上, 郭媽媽一向是直接回來話的。


    “媽媽。”趙氏聽見自己聲音發顫,“你看看我脖子,怎麽起了疹子?”


    郭媽媽不疑有詐, 忙湊過來細瞧, 紅腫的眼睛和破了皮的嘴唇一下子暴露在趙氏麵前。


    憑借本能, 趙氏明白“出事了”。


    她霍然起身, 一把抓住郭媽媽胳膊:“世子爺在哪裏?”


    郭媽媽猝不及防地, 忙辯解“夫人別聽小人胡謅, 一個個黑心肝的, 早該拖出去打板子。”


    趙氏一顆心像沉重的鐵錨,直直往下沉:府裏的人已經知道了,丈夫出了事。


    她聲音顫抖,央求道“好媽媽,別瞞著我,世子爺來了信,是不是?信裏說什麽?”


    郭媽媽咬咬牙,一口否認:“哪有的事?夫人不可聽沒邊沒際的瞎話,不值當的。若不信,奴婢請了老夫人來,當麵和那些子小人對質。”


    老夫人有了春秋,因是天熱,體虛不敢用冰,今日便沒到長房,派了貼身的媽媽過來--為幾句謠言,便要驚動年事已高的伯爵夫人?還當麵對質?


    可想而知,郭媽媽無可奈何之下,已經去找過老夫人,商量了對策。


    趙氏身為宗婦,主持伯爵府十年,本能地明白“婆婆會站在郭媽媽一邊”,說些“大郎安然無恙,切莫多思多慮,身子骨要緊”的廢話。


    她騰地站起來,大步朝屋外走,推開過來攙扶的丫鬟,還沒下台階就被郭媽媽死死攙住。


    “我的大小姐!”情急之下,郭媽媽叫起趙氏在娘家時的稱呼,聲音發顫:“你就聽奴婢一次,奴婢什麽時候蒙過你!世子爺臨走之時,最放不下的就是你,放不下沒出世的小公子小小姐,我的好小姐,聽世子爺的話,莫要胡思亂想,莫要聽歪的邪的,把身子骨養好了....”


    三月二十三日,丈夫依依不舍的臉龐浮現在趙氏腦海。


    她熱淚盈眶,竭力維持著貴夫人的矜持,突然驚恐地發覺,腿上熱乎乎,濕漉漉。


    “媽媽。”趙氏抓住郭媽媽的手,指甲深深陷進對方肉裏,“叫大夫來,我,我,我怕是見紅了。”


    郭媽媽驚恐的神色隻維持了兩息,迅速鎮定下來,高聲叫著丫鬟,合力把趙氏扶到最近的羅漢床上,厲聲說“翠屏喊大夫來;翠喜去告訴老夫人“夫人身子不適”;翠藍,去拿盒子裏的對牌,等稟過老夫人,出府告訴娘家夫人(趙氏母親)--愁眉苦臉幹什麽,一個個的,給我跑快點!”


    這個時候,紅葉也挺著個大肚子,扶著二丫胳膊,慢慢走在通往長春院的青石小路。


    太陽落了山,暑氣漸漸消去,比白天舒適不少。紅葉在樹蔭、長廊下走走停停的,頗為悠閑。


    “姐姐,我替你跑一趟多好。”雖然服侍過紅葉一胎,如今她九個月,二丫還是頗為緊張。“這麽熱的天,幹什麽走來走去的,大娘知道了,非得罵我不可。”


    紅葉年輕,底子好,大夫隔幾日把脈都說“康健”,又生過木哥兒了,一點不擔心,拿起一個小小的銅壺喝水,“大夫自己說,讓我多走動,別吃的太多。你看那些天天躺著的,生孩子時候遭罪著呢,等你自己要當娘了,也別成天坐著。”


    二丫握著臉,一下子害羞起來:“姐姐總是戲弄我,沒影的事呢。”


    紅葉刮刮臉,嬉笑道“也不知誰家祖母,家來讓我和我娘幫著把關,一個不行兩個,兩個不行三個,依我看,也就這兩年,你和你妹妹就定出去了。”


    說說笑笑地,一座粉牆黛瓦的五進院落便在麵前,青翠樹梢像頑皮的孩子一樣探出腦袋。隔得遠遠地,紅葉便看見一個秋香色褙子的中年婦人站在青石台階下麵,朝這邊張望。


    是徐媽媽。


    “瞧你這孩子。”數月不見,徐媽媽憔悴不少,花白頭發挽了個整整齊齊的圓髻,戴著馬麗娘賞的赤金填祖母綠簪子,語氣滿是嗔怪:“就這麽走著來了!也不怕路上磕了碰了,你家大展護衛找我算賬!”


    紅葉笑道:“哪那麽嬌貴,還有一個月才生呢!”


    徐媽媽指指門裏,語氣慈祥:“我跟王強媳婦說了,待會你回去的時候,由她送你一程。媽媽這點麵子還是有的,聽媽媽的話。”


    聽起來,就像紅葉是她家親戚一樣。


    王強媳婦是二房管車轎的,因是家生子,蘇氏接手家務,沒有撤換掉她。


    一時間,紅葉以為回到原來的世界,自己這個受寵姨娘和徐媽媽頭碰頭地商量,如何給蘇氏下絆子、上眼藥。


    她心裏感慨,“那就沾媽媽的光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到院門回事處小歇,二丫搬個小板凳守在外麵。小廝見了,端來兩杯茶,招呼徐媽媽的時候恭維歸恭維,沒有往日的敬畏,紅葉是察覺得到的。


    徐媽媽不動聲色,笑著問“前日你娘來了,說起你弟弟要成親了,日子可真快,跟著夫人進府的時候,你跟這桌子一邊高,你弟弟滿地跑。”


    紅葉露出懷念的神情,“那個時候,媽媽忙得很,和我們說一句話的空兒都沒有,我娘總說,等我們大了,若得媽媽提攜一二,她這輩子便不用操心了。”


    這話說的,明知自己被蘇氏奪了差事,手裏半點權利也沒有,故意氣自己?徐媽媽心中不悅,轉念一想,紅葉小時候和爹娘一樣老實,這幾年大為不同:先是不聲不響拒絕馬麗娘的安排,嫁給世子爺得力的護衛,又得了世子夫人的歡心,在府裏頗有體麵,數十年的富貴是不用愁的。


    再想一想,紅葉下午派個小丫頭傳話“有重要的事”,務必見自己一麵,徐媽媽便沉住氣,自我解嘲道“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你過來,媽媽隻能陪你說說話兒,喝喝茶了。”


    寒暄幾句,紅葉左右瞧瞧,湊到徐媽媽耳邊輕語片刻。


    徐媽媽開始笑眯眯地,聽著聽著露出震驚的神色,盯著紅葉眼睛,生怕她撒謊,“你,你怎麽知道?”


    紅葉坐直身體:“媽媽不信,一問便知。”


    原來的世界或者上一世,孔連捷繼承世子之位,蘇氏成了世子夫人。有一天,徐媽媽告訴紅葉,趙氏身邊的郭媽媽對她說,趙氏難產那天,是蘇氏把孔連驍遇難的消息泄露出來,趙氏難過之下,才一屍兩命。


    當時紅葉問,為什麽不揭發蘇氏,徐媽媽苦笑,長房的主子死的幹淨,仆婦被遣散,老夫人老伯爺也沒了,找誰申冤?再說,郭媽媽也沒證據。


    現在麽,紅葉想,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不如試一試:蘇氏既然做了,立刻去查,說不定能抓住馬腳。


    聽了她的話,徐媽媽腦筋轉的飛快:紅河是門房的人,紅葉在外院護衛處,消息靈通得很。


    “這這,她的膽子也太大了!”徐媽媽霍地站起身,瞪著蘇氏院子的方向:“簡直是個禍害!世子夫人對她那般好,她居然敢?”


    紅葉鬆了口氣:自己算的沒錯,徐媽媽有人脈,卻也是個普通仆婦,要等明日趙氏難產死了,孔連驍的死訊也傳了過來,昱哥兒受刺激病倒,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徐媽媽才從熟人的嘴裏得知。


    紅葉壓低聲音:“媽媽慎言。我也是剛知道的,立刻過來告訴媽媽。如今我在外院,身子又重,什麽也不知道,媽媽離得近,若能打聽打聽,是最好的。”


    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徐媽媽比紅葉有更深的體會:謀害世子夫人,蘇氏別想在孔家待了;沒了這個續弦夫人,二房以嫡子昭哥兒為重,自己水漲船高,重掌事務隻是時間問題。嚐過了得勢的滋味,誰願意做個普通老婦?她還有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呢!


    徐媽媽按捺住一顆激動的心,站起身團團亂轉,留一句“好孩子,媽媽領你的情”就跑著出去,大喊“王強媳婦”。


    事情辦了,成或不成,能辦到什麽地步,紅葉就不知道了。


    她低下頭,看看掛在腰間的銅水壺:是展南屏以前用過的,舊了些,卻輕巧、結實,隻有手掌大,可以盛水,也能盛綠豆湯和美酒。


    一時間,紅葉心中無比思念丈夫。


    第74章


    康乾十七年五月十二日, 伯爵府主子和消息略靈通的仆婦都知道,世子夫人趙氏難產了。


    孔老夫人昨晚守到亥時,被趙氏和蘇氏勸著, 回房歇息去了, 回到房裏和老伯爺相對無言, 問起“大郎有沒有信兒?”


    老伯爺搖搖頭。


    老夫人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今早寅時便起, 披衣問道“怎麽樣了?”


    隨身宋媽媽不敢欺瞞:“琥珀剛剛回來, 說是,世子夫人一夜沒睡,夫人的母親在旁邊陪著,大小姐一早就過來了,大少爺被二爺帶到書房去了, 二夫人在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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