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皓又轉回來:“國航1560,17左有積水,還有點側風,風向260,風速7米秒,你看可以嗎。”


    陳嘉予今天開的747大家夥,在天氣不好或者氣流較大的時候就體現出體重優勢了,他聽了條件沒問題,趕緊確認:“確認接受,國航1560。”


    陳嘉予沒排隊就在最近的跑道落了航班,他心情挺好,聽到方皓說“終止雷達服務”把他移交給塔台時,他沒忍住就貧了一句:“收到,國航1560。謝謝方總指揮啊。”


    方皓拿起話筒:“國航1560……”他好像也不知道該說啥,就來了一句:“沒事的話別占用波道。”話雖然是這麽說,起頭還挺嚴肅的,後來的語氣倒好像是帶著笑的。


    陳嘉予從善如流:“沒有,就是感謝你的工作,國航1560。”


    方皓按下開關不知道說什麽,又默默給關上了。


    還在頻道裏的幾個機長估計此刻都在那笑呢,波道裏麵貧兩句的大有人在,尤其是遇到聲音好聽的女管製的時候,大家也會起哄。不過敢跟方皓拿話筒的時候貧的,陳嘉予算是頭一個。


    最後方皓隻好說:“不用謝,應該的。”


    國航的波音747-400穩當當在濕滑的跑道降落了,然後減速,慢吞吞滑行到道口。


    他離開了進近的頻率以後,見陳嘉予他們落了17左,後麵幾架飛機也接連申請落17左,但是國航的飛機還沒滑走,而且後麵也排了一架,方皓就把它們的申請給拒了,還是導流到原來的跑道。


    方皓有所不知,樓上楚怡柔在塔台的頻率裏麵呼陳嘉予他們:“國航1560,你這……滑的也太慢了吧,快點滑唄。”


    陳嘉予:“塔台,地麵積水呀,我們盡量。”


    有個聽起來像是東方的機長公開吐槽了一句:“中國皇家航空啊。”這也是個老梗了,國航是國內唯一的載旗航空公司,分到很多最好的航線,所以飛行們難免會開開玩笑。


    南航的接了一句:“嘉哥啊,值得這待遇。”


    方皓破天荒跟了一句:“順風降有積水的跑道這叫待遇好呀?”,然後認真起來:“東方570,你們不是油量快不夠了麽,17左現在陣風,降不下來要複飛的呀,你看看你的油量。”


    東方的機長趕緊說:“沒有沒有。北京,證實我還是進近04跑道。東方570。”


    方皓肯定:“正確,東方570。”


    他也沒在意,隻要程序不出錯,他倒不在意幾個機長吐槽兩句。隻不過,所以一直以來在意陳嘉予搞特權的,其實隻有他自己嗎?


    下班以後方皓拿出手機,發現有三條微信。


    一條是楚怡柔的,約他下班去吃機場旁邊吃串串香。他們倆同一班,自然下班也是同時,方皓這會兒正餓著呢,跟她說ok。


    一條是顧淳的,商量周六晚上約飯的事情,給他連發了三個餐廳讓他挑一個。方皓有點頭疼,一般來說他不抗拒被安排,有人願意花心思的話他就可以省心思,但是他們才見了一麵,他之前ok的是約飯也並不是約會,他覺得顧淳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再往上,最後一條竟然是陳嘉予的,是個圖片。


    方皓沒忍住,點開了,一條信息:今天謝謝了。


    下麵是張圖片,國航落下不久後,雨停了,雨過天晴,晚霞照的大興機場有種空靈的世外的美。他照片是從駕駛艙拍的,別有一番意境,前麵停機坪外就是跑道。


    好像還不夠似的,他底下又補了一條:17左的風景真好。


    方皓這才看出他意圖,手快地回複:後麵有人吐槽你中國皇家航空。


    陳嘉予:誰啊?


    方皓:沒帶呼號,不記得了。


    他當然記得是東方570的機長,說不記得就是糊弄陳嘉予一下而已,他可不想挑起什麽事端。


    陳嘉予:下次還給我17左,我請你喝咖啡唄。


    方皓心裏嗬嗬一聲,果然在這兒等著呢,陳嘉予他是不是不搞特殊待遇不舒服啊。但是這次他倒對對方討厭不起來了,隻是敷衍一句:那今天的份兒呢?


    陳嘉予表現得很積極:你下班了嗎?現在請。


    五分鍾以後,方皓就走到koza了,跟他招了招手:“嘉哥。”


    陳嘉予已經在點單了。他兌現了自己的諾言,問他:“你喝點什麽?冷萃?”說著拿出koza的會員卡。koza是機場離他們比較近的咖啡店,據塔台、空乘和飛行幾個月的經驗,他們家做的咖啡最好。


    “你怎麽知道我喝冷萃?”方皓有點意外,這猜的也太準了。但是方皓這會兒要下班了,所以不需要咖啡因續命了。他站在菜單前麵選了半天,最後選了個帶花的decaf抹茶拿鐵,選完以後開玩笑說:“我就選個最貴的,坑坑你。”其實也就是二十和二十五塊的差別,但是他知道陳嘉予不差錢,所以說的也理直氣壯。


    “你隨便選,便宜了我心裏還過意不去呢。”果然,陳嘉予說,“法式甜點要不要?”


    方皓搖搖頭說不用了,問他:“17左跑道他這麽香嗎。你17右下來滑行二十五分鍾直接回家,或者17左滑行一刻鍾,埋單十分鍾,不也是一樣的。”他一本正經給陳嘉予算了筆賬。


    陳嘉予不幹了:“我剛哪有滑行一刻鍾。”但是心裏卻想著,這小子是一輩子沒怎麽占過便宜吧。


    方皓說:“你是欺負我看不到是吧。怡柔吐槽你們滑的慢呢。”


    陳嘉予故作瀟灑地笑笑。他們聊了幾句這幾周的排班,其實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但是一下子十幾分鍾就出去了。


    楚怡柔從塔台下班走的時候,到樓下找了一圈卻沒找到方皓,結果收到他微信說koza匯合。他再走到koza,看到的就是方皓和陳嘉予靠著koza黑色的吧台說話的樣子。方皓上白班所以穿的製服襯衫,外麵套了個灰色羊毛衫,黑色西褲。陳嘉予則是飛行製服,批了個黑色大衣,挺惹眼的。koza是露天島嶼設計,他倆就在路中央這麽杵著,一路走過去引得很多姑娘往回看。


    方皓先看見了她:“哎,這邊。”


    楚怡柔看到陳嘉予有點意外,打了個招呼:“嘉哥。”然後他跟方皓說:“等你半天了,我還以為你被領導叫走了呢。”


    方皓看來是真的心情不錯,用下巴指了指陳嘉予:“喏,肩膀四道杠,算不算領導啊。”


    陳嘉予被他這麽一說,心裏很輕快,雖然他也知道是玩笑話。他倒接的不動聲色:“不敢不敢,跟上邊飛的時候,你們倆都是我領導。”


    方皓笑而不語。


    陳嘉予問他:“你們去吃晚飯啊?”


    楚怡柔則有點不太好意思——陳嘉予個子這麽高,寬肩窄腰,在外麵十幾個小時還保持著發型,加上他那雙雙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梁,帥氣是真的帥氣。他近距離看著楚怡柔兩分鍾,能給她看臉紅。


    楚怡柔還是看在兩個人吃過飯的份兒上,邀請他了一把:“那個,嘉哥,跟我們一起嗎?”


    陳嘉予看看表,他是挺想答應的,但是知道人家也就是客氣一下,況且之後還要去醫院看他媽,所以他說:“我在深圳那邊吃過了。今天有點事先走了,下次請你們啊。”


    楚怡柔點點頭,方皓也跟他道了別。


    楚怡柔看他走遠了,小聲嘟囔:“你倆現在關係不錯啊。”


    方皓抿了一下他的抹茶拿鐵,說:“不打不相識。”


    楚怡柔又吐槽:“我怎麽敢當他領導,今天你是沒看到,他和那個副飛簡直是龜速滑行。”


    方皓噗嗤一聲笑了:“他這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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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都機場的36l / 36r就差很大。


    第12章 分寸


    一般來看他媽之前,陳嘉予心情都很不好,他不喜歡醫院,消毒水味道刺鼻,空中彌漫著莊嚴和無望。但是今天航班早到,他又賄賂有方,所以心情不錯,一路哼著歌開車到了醫院。可他的好心情在拿出手機的那一刹那就煙消雲散了。


    微信裏,一個好久不聯係的頭像蹦出來,他其實根本不想去點開,但是看到信息內容,他不得不點開了。


    是嚴雨。


    她說:嘉,聽說阿姨在三院?


    她叫他單字一個字,因為兩個人名字都有“雨”這個音,好幾年的也是習慣了。


    過來一會兒,又發來一條:我爸也在這邊檢查身體,想順便探望一下阿姨。


    陳嘉予瞬間煩躁。他和嚴雨半年多沒聯係了,上次還是他媽媽剛剛確診的時候,嚴雨打過來個電話安慰了一下。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嚴雨也是被她自己的父母捧在手心裏的類型,她從來也沒動過心思主動關心陳嘉予的父母。如今倆人分手了,她突然要說去三院看他媽,估計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陳嘉予當然不傻,他本來就想不理得了,但是想到嚴雨這個人真的說風就是雨——也真的應了她爸媽給起的這個名字。他不想讓嚴雨見到他媽,到時候再給人添堵。


    他隻好快速回了:打電話說吧。


    五分鍾之內,嚴雨的電話就進來了。


    “怎麽了?”陳嘉予招呼也沒打,直接問。


    嚴雨的語氣很溫和,慢聲慢氣地,她說:“我在三院陪我爸體檢,想到你說你媽也在,就問你一下。”


    陳嘉予皺了皺眉:“……嚴叔叔身體還好嗎。”嚴雨雖然公主脾氣,但是她爸媽都是很善良的人,尤其她爸爸是退伍的海軍,挺喜歡陳嘉予的。


    嚴雨說:“就是體檢。老頭還問起你了呢。”


    陳嘉予不知道怎麽答這事,最後還是狠下心來:“嚴雨。你想說什麽,直接跟我說吧。我媽最近情緒不太好,我怕她受不了刺激。而且,咱倆分手都快兩年了,老太太記性不好。”


    為什麽叫受刺激,他話外有話,嚴雨也不是聽不出來。


    最後,她說:“好吧,我就是想聊聊當年的事。”


    陳嘉予歎口氣,又是當年的事,他覺得他已經翻來覆去說過很多遍,兩個人也都聊得差不多了:“又怎麽了。”


    嚴雨說:“你當時……是不是介意絡凱源,我認識他的時候,已經跟你分手兩個月了,之後半年我們才在一起的。”


    陳嘉予猜了個大概其:“你跟絡凱源分手了?”嚴雨一直不缺人追,陳嘉予發現她好像有點戀愛體質,不談戀愛就精神空虛。眼下她來聯係自己,陳嘉予一下就猜到了為什麽。


    嚴雨說:“嗯,對。”


    陳嘉予說:“咱倆已經分手了,原因也不是絡凱源,我也沒懷疑過你倆有什麽……咱們就是不合適,你應該比我清楚吧。”


    嚴雨見說不過他,就放軟了口氣:“嗯,你說的對。我就是……我就是想你了,我也知道不應該給你打電話,但我就是……”她說著都要帶哭腔了。她有句話她想說卻沒敢說——就你對我最好,別人都沒你那麽好。這是實話,但是說出來,就太難堪了。


    陳嘉予挺難受的。他本來就是吃軟不吃硬,眼下見對方哽咽,他也不想再追究什麽。畢竟分手的時候,是他提出的好聚好散,以後有需要幫助的話再找他。現在,嚴雨“需要幫助”了,就來找他了,似乎在對方來看是很合理的事。


    最開始,嚴雨跟他一個公司做空乘,其實按臉來說嚴雨不是最漂亮的,比他更漂亮的空姐大有人在,但是嚴雨性格很冰山,長了一張模特臉,同事都說她很高冷,陳嘉予就覺得這姑娘挺有意思的。他追嚴雨追了半年多,兩個人才在一起。


    可是在一起以後,他發現好像嚴雨就變了,她經常一點小事就很苛責,在她眼裏陳嘉予必須是完美男友,在外拿得出手,回家孝敬長輩,輪休時打掃衛生,在家時要做飯,下館子要結賬,飛國內線要每天回家,飛國際線要給她買化妝品。陳嘉予最開始覺得,為了她開心多做點也是應該的。他的往屆戀人沒有一個在分手後指責他哪裏做的不夠好的。後來他發現,他們的戀愛模式其實一開始就不太對,他一直一直在付出,嚴雨一直一直在索取。陳嘉予突然意識到,他前半輩子就在“超過期望”這件事上傾注了太多心血,他在意身邊父母和伴侶的看法,他要做的比他們想要的更好。這不賴嚴雨,嚴雨隻是用他自己思維的怪圈,牢牢圈住了他,且接受得心安理得。


    大概是香港迫降那件事之前的一個多月,他開始發現不太對。嚴雨提出來結婚,陳嘉予自他們戀愛以來,第一次拒絕她。


    香港之後,嚴雨紅著眼睛又提了一次。陳嘉予第二次拒絕了她。


    很長一段時間以後,他在一篇深度見聞報道裏麵偶然讀到,經曆了生死時速且幸運生還的國航416航班上的很多對情侶或戀愛中的旅客,之後很短的時間內都隻有兩種結局:結婚,承諾永遠在一起;或者分手,生命太短暫,意識到彼此不合適,要尋找真愛。


    他意識到,他和嚴雨是後者。


    方皓和顧淳約在他家旁邊吃了頓飯,最後地方還是顧淳挑的,方皓說他選擇困難症。


    顧淳堅持要請他,而方皓堅持aa。其實他也知道你請我是有後話的,下頓就是我請你唄。


    顧淳是好心,跟他說:“那天我查了查你們行業,據說掙得不是特別多,工作還特別辛苦。”


    放別人說可能就唐突了,但是顧淳很禮貌,方皓笑笑,並不介意:“嗯。一頓飯還是吃得起的。” 而且他居然挺上心,還去了解了空管是做什麽的,方皓沒想到。


    顧淳爭不過他,就讓他分單了。


    吃晚飯以後到了方皓家,顧淳左右看了看,然後說:“你們家挺好看的,真有人情味兒啊。”


    方皓的公寓在大興機場旁邊,所以地方比較大,他這一年多也給公寓添磚加瓦的,掛了一副地圖——他很喜歡地圖,雖然平時工作每時每刻都在和雷達地圖打交道,但是他還是看不膩。他這幾個月還衝洗了一些他的黑白照片,有一個櫃子放和父母、弟弟的合照,還另外有一個櫃子放他收集的飛行器模型。整個家具風格是比較複古的感覺,用現在的話說是中世紀現代風,很多家具是在二手市場淘的,屋子裏漫著挺溫馨的氣息。


    顧淳看到飛行器模型,有各種各樣的民航客機,覺得有點意思:“你收集這個呀。”


    方浩說:“嗯,大學時候開始的。後來工作的原因,很方便收集,就越攢越多了。”


    顧淳覺得新鮮,拿起一架dc-9,然後又拿起一架emr-15:“這是客機嗎?我在機場從來沒見過這種小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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