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便看向橫平,道:“扶潘貢士上馬車,你隨胡大人回去都察院。”


    胡賀目光在顧長晉麵上定了定,須臾,半真半假地笑道:“成吧,你可得給本官毫發無損地回來都察院,若不然,總憲大人要尋我麻煩的。”


    顧長晉應諾,拱手做了個長揖。


    待一行人離去後,方看向容舒,道:“我送你們回去。”


    其實仕子鬧事既已平息,眼下回去綢緞莊的路十有八九不會再出事。


    容舒望了眼顧長晉的右手,便見那緋色的衣擺裏綴了幾滴暗沉的血點,那是金簪紮入他手臂帶出來的血。


    思忖了片刻,她頷首道:“有勞大人了。”


    三人出了屋便往綢緞莊去。


    盈雀一路不敢說話,故意落後一步,目光在顧長晉與容舒之間來回梭巡。


    顧長晉將人送回綢緞莊便停下步子,掀眸看向容舒:“這幾日上京不太平,容姑娘若是要回京,最好再等半月。”


    容舒笑著點頭,道:“多謝大人提醒。”


    顧長晉眸光在她唇邊的笑靨頓了頓,旋即挪開了眼,正欲告辭,忽聽對麵那姑娘道:“能否請大人撥冗進來吃盞茶?我有些事想同大人說。”


    他的心一直跳得飛快。


    她這話一落,那陣心跳聲在耳邊“怦怦”直響,跟煙火炸裂一般。


    男人複又抬了眸,手指微一蜷縮,也不猶豫,大步跟著容舒入了綢緞莊。


    陳掌櫃見容舒去而複返,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


    “東家總算是回來了!方才小的派人去狀元胡同尋您——”他話說到一半便生生掐住,目光微訝地望向跟在容舒身後的人,“顧,顧大人?”


    先前他才同東家碎嘴了幾句這位大人,殊料一眨眼這位就登門入室了,當真是白日不能說人,夜裏不能提鬼!


    “陳叔,我沒事,勞煩你去提個藥匣子來,再沏上兩盞茶。”


    陳掌櫃忙答應下來。


    待得藥匣子與茶送了進來,容舒翻出一瓶外傷藥,道:“方才情急,錯手傷了大人,還望大人見諒。”


    顧長晉心知當著她的麵上藥,她會心安些,便也不推辭,掀開袖擺,拔開藥瓶子的軟塞,將藥粉撒上傷口。


    容舒這才發現他手腕處除了簪子戳出來的傷,還有兩道淺淺的刀傷。


    這還僅僅是手腕一處地方,旁的地方大抵也有不少傷。


    前世就是如此,每次為了救人,他都要受傷。


    容舒在這點是當真佩服他,這男人好像就沒有過退縮的時候,再是傷痕累累、鮮血淋漓都不曾往後退過半步。


    顧長晉上完藥,一掀眸便見她定定盯著自己的手腕,隻當她是覺得愧疚,遂道:“都是小傷,大抵兩日便能好。”


    容舒頷首一笑,言歸正傳道:“今日多謝顧大人了,先前在暗房,聽了大人與潘貢士的話,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顧長晉眸光微凝,想起先前她提起柳元還有提起許鸝兒時的小習慣,下意識便望向她的指。


    果然,這姑娘開始捏起纏在藥匣子上的布條了。


    “何事?容姑娘但說無妨。”


    容舒理了理思緒,斟酌道:“家兄容澤是國子監監生,先前舍妹出嫁時,家兄曾同我提過,今歲會試,國子監大部分中了舉的監生都不曾下場。家兄原也想下場一試,隻先生讓他再積累兩年,這才歇了下場的心思。”


    顧長晉眯了眯眼。


    他是從縣試一路走到殿試的,自是清楚對已經中舉的仕子來說,當然是越早下場越好,便是不能杏榜題名,也能多一次寶貴的科考經驗。


    似容舒說的這般,大部分監生都選擇不下場,的確是奇怪。


    顧長晉抬眸望了眼容舒,她大抵也是覺察出了其中的蹊蹺處。


    “容姑娘如何看待監生們會試不下場這事?”他問道。


    這問題容舒不好答。


    前世潘學諒被關入大理寺獄沒多久便自刎了。


    甚至沒等來顧長晉拚盡全力為他爭取的三司會審的機會。


    容舒記得許久之後,有那麽一日,顧長晉在書房裏坐了許久。


    那會書房裏並未掌燈,他垂著眼,手裏捧著他的烏紗帽,也不知在想什麽。


    她提著燈進書房時,他抬眼望了過來,黑眸被她手裏的燈照得極亮。


    “你知道麽?這世間,有些人不是死於他做了何事,而是死於他是誰。”


    他這般喃了句,大抵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很快又閉唇不語。


    容舒從前弄不懂他說的那話是什麽意思,然而方才在暗房聽罷他與潘學諒的對話,再回想起阿兄提過的話。


    好似有什麽東西慢慢將前世與現在的事一點一點串聯了起來。


    顧長晉說潘學諒不是死於他做了何事,而是死於他是誰。也就是說,潘學諒注定了有此一災。


    不管他有沒有舞弊,不管他是不是冤枉。


    而這些,應當是因著潘學諒這個人的身份。


    前世顧長晉約莫是知曉了潘學諒的身份,方說出了那樣一句話的。


    容舒一時有些懊惱當初為何不多問幾句,問了興許就能知曉潘學諒是誰了。


    “我隻覺得國子監的先生讓監生們莫要下場,說不得是為了保住他們。興許,那些大人們早就知曉了這次會試會出事。”


    顧長晉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她與他,想到一處去了。


    “隻是大人,若這場會試舞弊風波當真是旁人有意為之,”容舒捏著藥匣子,迎著他的目光,認真道:“那潘學諒被卷入其中,真的是巧合嗎?”


    顧長晉瞳孔微微一顫,一種撥雲見日般的豁然之感油然而生。


    這樁案子,本來隻要老尚書矢口否認姍題舞弊之事,便不會今日這場風波。


    可是老尚書竟是認了。


    一輩子的清名毀去不說,也徹底將潘學諒打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顧長晉想起了胡賀說的,老尚書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這次會試大抵是他最後一次做主考官。


    最後一次……


    顧長晉豁然起身,對容舒道:“顧某該回都察院了,此番多謝容姑娘了。”


    瞧顧長晉這模樣,容舒便知曉自己那番話,到底是起了作用。


    遂彎下眉眼笑道:“顧大人不必言謝,我不過是在胡謅,潘貢士的案子,還得靠大人親自去還他一個清白。”


    她笑起來時眼角會微微揚起,有一種介於天真與嫵媚之間的嬌態。


    原來人笑的一瞬間,能媲美花開的那一刻。


    顧長晉挪了眼,喉結微滾,淡淡“嗯”了聲,拾起烏紗帽,略一頷首便從後門離去。


    他人走了足有半刻鍾,陳掌櫃方攏著手進來,道:“東家,大小姐來接您了。”


    容舒忙道:“陳叔沒同阿娘說我去了狀元胡同的事罷?”


    “自是沒有,東家您交代的事小的怎敢忘記?”


    容舒放下心來,提起裙裾匆匆出了門。


    她一上馬車,沈氏便風風火火道:“我們現下就回去鳴鹿院,今兒仕子鬧事,好幾條胡同都被封了,還不知曉什麽時候解封。”


    說著便仔仔細細看她一眼,道:“你方才可是一直在綢緞莊裏?”


    容舒“嗯”一聲:“我本想去趟金樓的,走到半路發現前頭狀元胡同有人在鬧事便急忙回了綢緞莊。”


    沈氏鬆了口氣。


    “新近半月都會不太平,晚些時候再來壓賬吧。”她微微蹙起眉峰,“就是大嫂那莊子我原是想讓你陳叔挑個時間去瞧瞧,如今倒是不好叫你陳叔離開上京。”


    容舒“咦”了聲:“大伯母的莊子怎地也要阿娘來管了?”


    大伯母那莊子容舒知曉,還是承安侯府受封爵位時皇上賜下的呢,隻那莊子位置遠得很,都到順天府轄下的宛平縣去了。


    “先前她那地裏出了點問題,便來讓我尋個人給她瞧瞧。這事還是你陳叔去辦的,他去看完後,回來便同我道,那莊子的莊頭一問三不知的,一看便是在偷奸耍滑。這事我同你大伯母提過一嘴,也不知她換莊頭沒。”


    沈氏對大房慣來是同情的,隻想到朱氏的為人,忖度一番後又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大伯母事事不愛勞煩旁人,以後見著她了再說,興許她已經換了莊頭了。”


    說話間,馬車穿過長安街往城門去。


    草帽兒胡同一個背著個藥箱的小醫正剛出胡同口便瞧見了那馬車。


    小醫正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侯夫人沈氏的馬車,先前她去承安侯府給侯夫人施針時,便是這輛華蓋馬車接送的。


    孫道平揩去額間汗,呐呐道:“呀,方才坐在裏麵的是顧夫人,啊不對,顧夫人同顧大人和離了,如今又成了容大姑娘。誒,那麽好的姑娘,顧大人怎舍得和離?感情之事果真如祖父說的那般,最是難以琢磨。對了,上趟容大姑娘問的那草藥方,我倒是找到出處了,也不知道容大姑娘還需不需要。說來也是怪,那草藥方子竟是出自西域的古藥方,整個太醫院都沒幾個人知曉,容大姑娘怎會知曉?”


    小醫正碎碎叨叨地說著,身影漸漸消失在長安街。


    第四十章


    沈氏的馬車離開城門之時, 顧長晉回到了都察院。


    胡賀對他道:“大理寺的人已經將潘學諒帶走,我派人跟著,也給他請了大夫。你放心, 他那右手你處理得及時, 保住了。”


    老尚書認了罪, 潘學諒便是不認罪也很難洗清罪名,胡賀倒是有點同情潘學諒,寒窗苦讀十數載, 如今功名前程都成了一場空。


    都是走科舉出來的人,他豈能不扼腕歎息?


    隻這點子同情不會令他再多做些什麽,老尚書是元老重臣,曾是建德帝與啟元太子的太傅, 連今上都曾在文華殿聽老尚書講過經史。


    皇上不會讓老尚書在風燭殘年又病痛纏身的時候再遭多少罪了, 為了平息仕子們的憤怒,隻能將潘學諒推出去。


    胡賀道:“總憲大人的意思是老尚書既然已認了罪,是以潘學諒的罪大抵也逃脫不了,此案就交由大理寺審。”


    顧長晉卻道:“胡大人, 潘學諒並未認罪。”


    聞言, 胡賀側眸看著顧長晉,一時弄不清楚, 這年輕後生究竟聽沒聽明白他說的話。


    眼下這情形,潘學諒認不認罪,有沒有罪已是不重要。將案子交給大理寺去審, 實則是已經給潘學諒定下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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