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疑惑道:“我不知曉什麽?”


    穆霓旌卻不肯再說了,隻神秘道:“沒什麽。”


    有些話,她還是莫要越殂代皰了。


    兄長全身都是心眼,就是不長嘴,還瞻前顧後的,活該他隻能看著容舒嫁人。


    穆霓旌抄起幾案上的香飲子,大口一抿,道:“我收到了你的信後便沒再派人去找那姑娘了,隻有一日我去肅州挑馬,倒是遇著個妖裏妖氣的和尚,還同他交了手。若我沒猜錯,那和尚也在尋人,尋的是一個臉上帶疤的人。”


    穆霓旌狹長的丹鳳眼微微一眯,想起那臭和尚扣著她的手問她是誰的模樣,心中“騰”地冒起一把火。


    “他尋人尋得極隱秘,我總覺得他找的人與那聞姑娘找的是同一人。”


    妖裏妖氣的僧侶?


    容舒眨了下眼,想起大年初三那日,顧長晉借她之手,去了趟秋山別院。


    橫平說,秋山別院是顧長晉的一條退路。


    顧長晉進去那別院時人分明是好的,但出來後卻受了傷,他說是與人切磋落下的傷。


    是以,那日的秋山別院要麽是有旁的人在,要麽是……有一條通往旁處的密道。


    容舒眼皮微微一跳。


    她很清楚,秋山別院便是前世的四時苑。


    隻她被囚在裏頭兩個月,從不曾見過什麽密道。


    莫不是秋山別院被改為四時苑時,那密道已經被毀了?


    容舒捏緊了手上的團扇,一時覺得迷霧重重。


    對四時苑,也對顧長晉。


    穆霓旌見她蹙眉不語,張手在她眼前揮了下,“怎地了?可是那僧人有甚問題?”


    “不是。”容舒細指一鬆,散去腦中那紛擾的思緒,“那人大抵是顧長晉的人,替他去肅州尋人的。罷了,便不說我與他的事了,再過幾日我便要啟程去揚州,我有兩件要緊事需要你幫個忙。”


    第四十二章


    容舒放下團扇, 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其一,我此去揚州, 需要查一些事。為穩妥起見, 我想向你借兩名武藝高強的護衛, 你身邊能人不少,我也不同你客氣。”


    “小事。我把落煙與青園給你,她二人自小跟著我, 行事一貫穩妥,過兩日我便將她們送來。” 穆霓旌快言快語道:“還有一事是何事?”


    “這第二樁事倒是不急,等你回去大同再辦也不遲。”容舒起身從箱籠裏取出個小匣子,笑眯眯道:“我想在大同府辦牧馬場養馬, 銀子我備好了, 就差大同府的馬政給我開個便引。”


    穆霓旌瞠目:“牧馬場那東西就是個無底洞,填再多銀子進去都不定能回本,朝廷每年不知砸多少銀子養馬。你可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陳叔有個侄兒從前在牧馬場給人做過賬房, 說那牧馬場能經營到不虧便是本事, 能掙銀子更是天大的本事。”容舒笑道:“我不怕虧銀子,這些個不掙錢但又於國於民有益的行當, 總要有人去做。”


    都說商人重利輕義,隻容舒的外祖不是這樣的人。


    啟元太子監國那幾年,大胤不知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無家可歸。


    外祖父開糧倉又開善堂、藥堂, 不知救了多少貧苦百姓。


    彼時花出去的銀子就如同扔進激流裏的石子, 撈都撈不回來。


    外祖父給她起名“舒”, 便是要她懂得“舍”, 也要懂得“予”。


    開牧馬場,便是一場舍,也是一場予,容舒覺得值得。


    再者,她慣來不是個莽撞的人,隻要她手裏有旁的生財之路,便不怕牧馬場虧銀子。


    容舒眉眼間的堅定讓穆霓旌咽回了到嘴的話。


    她很了解容舒的性子,這姑娘一旦下定決心便會勇往直前地去做。


    怎麽辦?覺得自家兄長配不上財神昭昭了?


    穆霓旌忽然嫌棄起自家兄長。


    “你想清楚了便好。”她道:“放心,大同府馬政的人與穆家一貫熟,你要的便引我回去大同便給你辦。”


    頓了頓,她右手握拳,抵著左掌行了個江湖禮,鄭重道:“容大姑娘,我代表邊關的百姓同你道聲謝。”


    容舒瞥她:“就隻道一聲麽?我差不多把所有的銀子都砸進去了。”


    穆霓旌道:“道一輩子成了吧?”


    話落,二人相視一笑,容舒也不同她鬧,笑道:“今個在鳴鹿院用膳罷,阿娘可是盼你回來盼了許久了。”


    穆霓旌在鳴鹿院用完午膳,又同容舒說了一晌午的話方回去護國公府。


    穆融今個沒去吃席,一直在府裏呆著,聽底下人說縣主回來了,忙放下一張輿圖,出去院子等她。


    穆霓旌老遠便見著他了,同他招手道:“我要去祖母那兒,兄長可要同我一道去?”


    穆融睨她,有點無奈,“我在大同府埋著的那三壇梨花白歸你。”


    穆霓旌這才住了腳,笑道:“成吧,祖母差不多也要就寢了,我明兒再去給她請安。”


    她自來是風裏來火裏去的性子,穆老夫人又愛慣她,從來不會拿尋常大家閨秀的規矩來要求她,夜裏不去請安也沒甚事。


    兄妹二人在院子的涼亭坐下,穆融揮退左右,望著穆霓旌道:“說吧,她與顧禦史,因何和離?”


    穆霓旌歪頭打量著穆融,道:“昭昭因何和離與兄長又有甚關係?”


    穆融知曉這妹妹又在故意為難他,笑道:“他們成親了半年便和離,這上京不知多少人在猜他們和離的原因。昨兒個吃席,我倒是想去會會那位顧禦史,這不是碰不上他,這才來問你嗎?你若是不說便算了,我過幾日正好也要去都察院拜見孟總憲。”


    穆霓旌皺眉:“你不用去問他,昭昭說了,她就是不喜歡了。那顧大人心裏頭有人,當初娶昭昭本就不是心甘情願。”


    穆融瞥她,低眸呷了一口茶,不鹹不淡道:“你從前分明同我說,容姑娘十分喜歡那位顧大人。”


    穆霓旌聳肩:“那時的確是喜歡,誰說喜歡一個人就得喜歡一輩子了?我們姑娘家若是覺得一個男子不值得喜歡,斷起情來可比你們男子要幹淨利落多了。況且,昭昭若要喜歡顧長晉喜歡一輩子,這會也沒得你的事了。”


    穆融一口茶差點兒嗆在喉嚨裏,狼狽地抬起袖子拭去唇角的茶液。


    穆霓旌在心裏嗤笑。


    想當初,她剛與昭昭交好時,兄長在大同還特地給她寄信,說甚容家大姑娘接近她興許動機不純,讓她莫要輕易交心。


    直氣得她信都不願意回,來年他回京述職,還非要裝成她的護衛,跟她一起去見昭昭。那時兄長存的什麽心思,穆霓旌自是知曉的,不就認定昭昭接近她是別有所圖,想要考查一番麽?


    這一番“考查”倒是考查得紅鸞星都動了。


    穆霓旌起身拍了拍他的肩,道:“兄長先前就遲了一步,這回可莫要再蹉跎了。學學我,喜歡了就先定下來,管我日後有命沒命,至少我得讓世人知曉那男人曾是我丹朱縣主的人。過幾日昭昭來將軍府,你記得好生表現。你生得不如那位顧大人俊,至少要在旁的地方找補回來,懂不懂?”


    穆霓旌十三歲那年相中了大同府巡撫崔按之子崔寺,直接便讓父親登門定下了親事。


    那崔寺是個文弱書生,生得麵如冠玉,穆霓旌會看中他倒是出乎穆家一眾將軍的意料。


    到底是他們穆家唯一的姑娘,幾位叔伯、兄長怕穆霓旌被騙,提著把劍殺氣騰騰地去崔家相人去了,好在那崔寺不是個沒膽量的,被一眾人圍觀也淡定得很。


    手執書卷坐在柏楊樹下,問他們有何貴幹。


    後來父親去提親,崔家倒是應了,隻崔寺雖貴為巡撫之子,卻無半點功名在身,那幾位叔伯嚷嚷著要崔寺抓緊考個功名再來迎娶穆霓旌。


    彼時穆融還在國子監做監生,聽說了這事簡直是哭笑不得。誰曾想正是這麽句話,令霓旌至今都不曾出嫁。


    崔寺為人淡泊,滿腹才華卻不肯入仕,至今仍是白身。


    穆融去歲原是想讓崔寺來下聘的,殊料霓旌說叔伯從前的話不得敷衍,非要崔寺先考個功名再來下聘。


    隻崔寺若真要考功名,早就考了,霓旌這般,不過是在同崔寺強。


    非要崔寺真心想娶她了,方許他下聘。


    穆融被自家妹妹說得一噎。


    卻又不得不承認,霓旌在感情一事上的確要比他果敢。


    “成,這次我不會再瞻前顧後。”他笑著道:“若不然,我大抵要被你笑一輩子了。”


    穆霓旌抿唇笑了下,“昭昭說以後會去大同開牧馬場,兄長,天時地利都有了,你若是不加把勁兒,就等著被我笑話一輩子罷。”


    過完端午沒幾日,穆霓旌便派人去鳴鹿院將容舒接來。


    “先前落煙與青園出了趟任務,今兒才回來,我帶你去認認人。”


    穆霓旌手下有一百親兵,這一百親兵裏泰半都是女子,其中落煙與青園是她身邊最得用的。


    落煙生得高大清瘦,性子十分沉穩。青園則生了張娃娃臉,笑起來時能輕易讓人卸下心防。


    二人恭謹地向容舒行禮。


    穆霓旌道:“你們跟著容大姑娘不吃虧,容大姑娘是你們縣主的財神爺,你們給她效力的這段時日,月俸大抵比我給的要多兩倍。”


    容舒失笑道:“你還怕我短了她們的月俸不成?”


    說笑間便進了穆老夫人的院子,穆老夫人在上京的地位不比英國公府的老封君差,也是德高望重的誥命夫人。


    隻穆老夫人與那位喜歡設宴又處處吃席的老封君不一樣,她不愛出門,往日裏就愛在家裏練拳,把個身子練得極矯健。


    容舒進去時,穆老夫人剛耍了一套拳,正端著盤點心果子吃。


    瞧見自家孫女領著個生得眉目如畫的姑娘進來,爽朗笑道:“可是昭昭?”


    容舒規矩上前行禮,不卑不亢道:“容舒見過老夫人。”


    穆老夫人從前一直在大同,穆融去了大同府後方才回來上京,容舒與穆霓旌交好了三年有餘,這還是頭一回見這位傳說中巾幗不讓須眉的老夫人。


    穆老夫人精神矍鑠,眉目慈祥,十分的平易近人,與容舒的祖母還有英國公那位老封君完全不一樣。


    穆老夫人招呼著婢女給她們上果子茶上糕點,待得兩個小姑娘吃完一盞茶後,方笑著道:“霓旌說你想去大同府開牧馬場,同老身說說,你是如何想的。”


    容舒便將先前與沈氏和穆霓旌說的話再說了一遍。


    “有些事想做而不去做,小女怕日後會後悔。”她笑笑道:“比起大胤那些守護邊關的兒郎們,小女能做的事委實是太少了。”


    穆老夫人一雙看穿世事人情的眼,自是知曉這小姑娘說的是真心話,不是場麵話漂亮話,她是真的想去做一些於國於民有益的事。


    不由得握住容舒的手,讚賞道:“好孩子,你有這個心已是比許多人都要好,難怪我們家霓旌喜歡你。”


    除了阿娘與舅舅,容舒從不曾在長輩身上得到過這樣善意的肯定,一時有些赧然,頓了半晌,方落落大方地道:“多謝老夫人。”


    穆老夫人從前也是兒孫滿堂的人,隻如今孫輩就隻剩下兩個孩子,好不容易來了個甚得她心的姑娘,自是拉著絮絮地說個沒完。


    多半是穆霓旌與容舒在說,老人家笑眯眯地聽。


    容舒足足吃了三盞茶,直到穆融過來給老夫人請安,方止了話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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