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溪……


    孟宗說蕭馥劫走那孩子後,便將那孩子養在了身邊,而蕭馥這些年養在膝下的姑娘便隻有這名喚聞溪的姑娘。


    “可知她是因何要離開的?”


    “奴婢尚未查出聞溪姑娘離開的具體緣由,”朱嬤嬤說到此便停頓了須臾,似是在斟酌著言辭,遲疑道:“大抵是不想耽誤二殿下的前程罷。”


    戚皇後望著角落裏的一處花瓶,半晌方“嗯”了聲,道:“本宮心裏有數了,你退下罷。”


    待得朱嬤嬤一走,桂嬤嬤便上前給戚皇後斟茶,道:“娘娘不必憂心,孟大人已派人去將小公主接回,很快您便能見到她了。”


    戚皇後接過茶盞,垂眸望著茶水裏倒映著的一雙桃花眸,淡淡道:“我們派去肅州的人可有消息?”


    “肅州一來一回少說也要一個月的光景,眼下隻過去半月,大抵還要一段時日方能有確切的消息。娘娘可是懷疑那聞姑娘便是小公主?”


    桂嬤嬤拉過一張小錦杌,坐在戚皇後的身邊,壓低聲音道:“方才朱嬤嬤說聞姑娘是在二殿下成親前兩月離開上京,去了肅州的。這姑娘是因著傷心自願離開,還是承安侯府仗勢逼人將她逼離了上京?若她當真是小公主,她與二殿下豈不是……”


    桂嬤嬤歇了話音,戚皇後明白她在擔憂什麽。


    若聞溪是那孩子,她與顧長晉便是堂兄妹,如此一來,二人可不能有任何違背綱常倫理的傳聞。若不然,以嘉佑帝的手段,這孩子便是他們的孩子,也未必能回到她身邊。


    “這也是為何本宮想親自為他指婚的一個原因。”戚皇後捏緊了茶盞,“當初蕭馥對啟元太子……聞溪極有可能便是那孩子,蕭馥這是在報複本宮。”


    一聽到“蕭馥”二字,桂嬤嬤心裏頭便好一陣心驚肉跳,這位郡主就跟毒蛇似的,一日不抓到她,一日不能安心。


    桂嬤嬤忖了忖,安慰道:“聞姑娘既是在二殿下成親之前離開,想來雲華郡主也是知曉二人之間不能有甚不好的傳聞,這才安排她離開上京的罷。”


    戚皇後狠狠閉上眼。


    桂嬤嬤說得對,聞溪會離開十有八九不是承安侯府的人相逼,而是蕭馥安排的。可她總覺著不安心,總覺得還有甚不好的事在等著她。


    五日後,依據欽天監挑好的吉日,帝後二人攜朝廷諸臣前往太廟祭告天地、祖宗,正式昭告天下,顧長晉皇二子的身份。


    祭拜結束,嘉佑帝冊封皇二子蕭長晉為大胤儲君,顧長晉於十月廿三入主空了二十多年的東宮府邸。


    顧長晉被立為太子的消息傳出後,在順天府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


    容舒比百姓們早幾日知曉這消息,見來傳話的常吉又是高興又是擔憂,便笑著道:“顧大人認祖歸宗乃是好事,眼下戚家已經興不起風浪,刑家因著行刺一事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顧大人有幾位重臣擁護,還得百姓擁戴,沒有人能動搖得了他的位置。”


    她與常吉幾人就在宛平縣,常吉每日都要往上京傳消息,自然也比一般人早知曉顧長晉入主東宮的事。


    容舒雖不明白為何本該發生在嘉佑二十三年七月的事會提前到嘉佑二十一年的十月,想來是與揚州府的事有關。


    但不管如何,總歸是好事。


    顧長晉入主東宮後,便能有一隊東宮護衛,聽說嘉佑帝直接將金吾衛還有勇士營的人都撥到東宮去了。


    如此一來,他也不會動不動就受傷。


    思及此,容舒不免想到了他上趟受的傷。


    也不知曉他身上的傷好了沒?二人上回在山穀的木屋分離之時,他還起著高熱,後背的傷口也還在淌血,一路奔波回上京,想來不好受。


    容舒在心裏感歎了幾句便不再多想,也沒注意到常吉那一臉的欲言又止。


    “那莊頭明兒便要離開莊子,可安排好了埋伏在路上的人?”她問道。


    “都安排妥當了。”常吉忙道:“這莊頭每月都要出門去上京,明兒隻要不跟丟,便能知曉侯府裏與他接頭的人是誰。”


    常吉說到這,還不忘給自家主子再刷點兒存在感,又道:“姑娘放心,主子訓練出來的人絕對不會跟丟的。”


    容舒頷首,正色道:“隻需要查出來接頭的人是誰便可,莫要打草驚蛇了。”


    仔細叮囑了幾句,容舒便讓常吉下去準備明兒的事了。


    盈月、盈雀進來伺候她洗漱。


    她二人還是前兩日顧長晉特地派人去鳴鹿院接來的,容舒委實是有些出乎意料,沒想到他都這般忙碌了,還會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


    隻她能見到盈月、盈雀自然是開心的,主仆三人頭一日夜裏說了半宿話才歇下。


    知曉張媽媽給她下毒後,盈雀氣得破口大罵,罵完又與盈月一起“啪嗒”“啪嗒”地掉眼淚,心疼極了自家姑娘。


    姑娘與張媽媽的感情那般好,親手刺傷張媽媽時,她心裏得多難受?真恨她們二人不在揚州,盈雀寧願是她動手刺傷張媽媽,也不願意是姑娘,她實在不想姑娘一輩子都覺著愧疚。


    容舒好一陣勸,再三保證她已經無事了,這才將二人的眼淚勸住。


    兩人蔫了一日,今兒才又終於恢複如常。


    洗漱停當後,盈月給容舒搽香膏,手擦過她脖頸時,不小心勾到她脖頸處的一條紅繩,扯出裏頭一個小指大小的玉佛珠子。


    “姑娘這繩子都褪色了,可要奴婢給您再搓一條?”


    這玉墜子通體潔白,晶瑩剔透,小小一個竟然雕刻著六張佛麵,可謂是巧奪天工。


    容舒垂眸望著那玉墜子。


    這玉墜子從她有記憶時便戴在身上了,掛這玉墜子的紅繩子還是張媽媽親自給她搓的,不知不覺都已經戴了十多年。


    前世她為了查侯府的事,四處奔走打點關係,將自個兒的嫁妝耗得一幹二淨。


    最後一次去大理寺獄見阿娘時,那獄卒嫌她遞過去的荷包太輕,不肯通融。她不得已將這玉墜子取下,塞入那看門的獄卒手裏,這才順順利利見了阿娘一麵。


    蔥白細指摩挲著那顆光滑剔透的玉珠子,容舒慣來是個念舊的人,隻這一次,她卻淡淡道:“再重新給我搓一條紅繩罷,這條到底是舊了。”


    這一世,她不會再讓阿娘落入大理寺獄,這玉墜子也會好好地留在她這,而從前的舊繩卻不必再留了。


    第七十九章


    翌日一早, 常吉帶著十數個暗樁化身成一隊商旅緩慢地行走在官道裏,容舒頭戴著襆頭,著一身天青色直裰, 隱身在這隊商旅中。


    朱氏莊子裏的莊頭姓邱名石楊, 生得五大三高, 行走時颯颯帶風,儼然便是一行伍中人,此人心細如發, 行事謹慎,架著一輛牛車在官道上左拐右竄,方悄悄地往一處尼姑庵去。


    這尼姑庵就在宛平縣去往上京的路上,位置偏僻, 香火不旺, 今兒更是見不著半個香客。


    邱石楊將牛車停在寺廟門口,抬頭望了眼刻著“蓮福寺”三個燙金大字的匾額,隨即往左右一瞥,方用扁擔挑著兩大筐時令蔬果健步走進寺裏, 好半晌都不曾出來。


    蓮福寺附近有一處供商旅歇腳的茶寮, 茶寮掌櫃聽令於常吉,一早便給容舒安排了一處視野寬闊的廂房。


    容舒立在窗邊, 掀開竹篾簾,目光一瞬不錯地盯著對麵的官道。若是有人要去蓮福寺,必然會經過那官道。


    隻這會他們等了快一個時辰, 除了邱莊頭的牛車, 便再無旁的車馬經過。


    等了好半天皆不見人影, 落煙忍不住道:“姑娘, 今兒那邱莊頭會不會隻是單純地去那蓮福寺送東西?”


    “再等一會。”容舒輕輕放下篾簾, 回想起大伯母每次出門歸來時那一身淡淡的檀香,道:“辰時出發,從承安侯府出門,便是一路順暢無阻,到這裏至少也要兩個時辰,約莫半個時辰,就該有人來了。”


    正如容舒所料,小半個時辰後,一輛半新半舊的青篷馬車從上京的方向“嘚嘚”行來,經過茶寮後,馬頭一轉,便往蓮福寺去了。


    容舒望著那輛熟悉的馬車,慢慢抿直了唇。


    青篷馬車裏,朱氏正靠著車壁閉目養神,她的身旁放著個木籃,籃子裏放著一摞手抄經。


    馬車停在蓮福寺門口,朱氏睜眼,掀開車簾子朝外望了一眼,見外頭一輛牛車停在樹下,便提起木籃,下車往裏頭去。


    蓮福寺的住持一見著她,便道:“阿彌陀佛,夫人請隨貧尼來。”


    二人穿過佛堂,走過一條彎彎繞繞的小徑,方在一間獨立的小靜室停下。


    “夫人進去罷,那人在裏頭侯著了。”


    “有勞住持了。”


    這蓮福寺與尋常的尼姑庵不同,乃專門收留走投無路的女子而設的。這些形形色色的女子皆是苦命人,有被逐出家門的大家閨秀,也有看破紅塵,一心要遁入空門的青樓女子。


    當年諸藩王領兵圍攻上京之時,地處上京郊外的蓮福寺遭了大難,寺裏早已落發為尼的苦命女子紛紛出逃,正好得前來探查軍情的容珺所救。後來嘉佑帝入京,朱氏親自將那些女子送回了蓮福寺,如今的住持便是當時被救下的女子之一。


    這小靜室裏供奉的便是容珺的靈牌。


    朱氏推門入內,將新作的手抄經放在那靈牌前頭,淨手上香,祭拜完畢後方挑開一邊的簾子,走了進去。


    原來隔著簾子,這靜室裏頭還有一間逼仄的用來放雜物的側屋。


    邱石楊站起身,拱手行禮,恭敬道:“大夫人。”


    朱氏淡淡“嗯”了聲,清秀的麵龐被這滿室的昏暗裏氤氳出一絲陰沉。


    “二爺還有沈治那頭可有消息遞來?戚家落敗,二皇子蕭譽被圈禁,就連刑家也被皇帝摘掉幾頂烏紗帽,逼得刑首輔不得不稱病在家。我們所謀之事可還能成?”


    朱氏說到這,多年來禮佛培養出來的耐心幾乎告罄。


    邱石楊是老二的人,多年前老二在青州任職之時,便同沈治結盟,投靠了二皇子。這些年來,沈治從揚州送來的銀子皆是送到邱石楊這裏,再借由她的手,送到戚家。


    在朱氏的認知裏,二皇子前程分明是一片光明的。去歲老二還曾來信,道皇上咳血,二皇子登基之日指日可待。


    為何不到一年的光景,京中竟一下子就變了天,被立為儲君的不是大皇子,也不是二皇子,而是那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顧長晉。


    朱氏對顧長晉自是不陌生,當初昭昭要嫁他,她大抵是承安侯府裏唯一一個支持沈氏與昭昭的人了。


    那時朱氏隻覺這年輕人心智、手段、能力無一不卓絕,也不參與朝廷的黨爭,日後便是容家出事,昭昭作為他的妻子也不會受牽連。


    嘉佑帝膝下隻有兩子,不是二皇子登基,便是大皇子登基。


    戚家幾年前便密令沈治借水龍王之手購買火器,藏在宛平縣的莊子裏。為的便是嘉佑帝立大皇子為儲君之時,他們還能有一博之力。


    戚家有兵,不管是遼東總兵還是江浙總督廖繞都已秘密投靠了二皇子,一旦需要造反奪帝位,有這些火器和精兵,即便大皇子有金吾衛與羽林軍,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嘉佑帝將曾經的雲貴副總兵朱鄂調回上京,又將幾萬精兵借由禦馬監之手化整為零,秘密藏於上京,就是為了防止日後有人造反。


    隻老二信誓旦旦地道,便是朱鄂在,也改變不了定局,日後登基的一定是二皇子。


    朱氏信了,形勢本也是一片大好的。


    不想半路竟殺出個程咬金,朱鄂沒壞事,倒是顧長晉徹底亂了這一盤棋局,令戚家與他們多年的謀劃功敗垂成。


    眼下戚衡已承認他李代桃僵、混淆皇嗣血脈之罪,蕭譽成了戚家子,再無起複之可能。


    朱氏不甘心。


    她不信顧長晉會是戚皇後的兒子,這幾日她千方百計地探聽內情,卻連一鱗半爪的消息都打聽不出。


    是以她才來蓮福寺見邱石楊,想知曉戚家可還有後手。


    便是二皇子是戚家子又如何?


    隻要有足夠的兵力與錢財,依舊能成事!


    每一個朝代的開國皇帝都是從旁人手裏奪走江山的,成王敗寇,隻要能坐上那位置,日後史官如何寫,是謀朝篡位還是撥亂反正,還不是皇帝說了算!


    朱氏一雙柔眸好似飄蕩在黑夜裏鬼火,帶著點兒熾熱的瘋狂的希翼。


    邱石楊道:“鎮撫大人兩日前來信,道容家不可再與戚家有牽扯,最好能將從前與戚家往來的痕跡俱都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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