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掛骨科的人不多,很快排到女人的號。蘇從意讓女人跟著護士進去,自己坐在外麵的長椅上等著。


    半路遇見這種事是意料之外,蘇從意心情難得有些低沉,新染完喜歡的發色帶來的開心也被全部衝散。


    她低頭發著呆,手指無意識折疊那張便簽紙,直到兜裏手機嗡嗡振動。


    約她吃燒烤的朋友等不到人,發來微信:【蘇蘇,怎麽還沒來?】


    蘇從意這才想起自己忘記和朋友解釋,便將經過說了一遍:【今天先不去了,下次換我請你。】


    【臥槽當街家暴?現在還有這種事呢?】朋友很震驚,【不過你也挺牛,大學的時候就愛見義勇為,隔段時間要被校園報紙提名表揚一次,論壇裏還有一堆人說你騎士病。】


    【都畢業三年了咋還沒在感動中國十大人物上看見你?不科學。】


    蘇從意被她調侃得心情好了點:【等會兒回家就給自己報名。】


    兩人正扯著皮,安靜的廊道裏烏泱泱經過一群護士和醫生。


    被擁簇在中間的老爺子鶴發童顏,眉目慈祥,扣好一根筆插進白大褂胸前的口袋裏,邊走邊和身旁的人說話。


    “……注意這些就行了,飲食照舊。等我有空,帶著佳釀親自去看看他。”


    “他現在喝不了酒,發脾氣呢。您可別來踩他尾巴,不好哄的。”


    那人聲音幹淨好聽,尾調往下拖著點懶散,聽起來似乎有些無奈。


    穿過重重人群,準確無誤傳送到蘇從意耳邊,讓她不受控地抬起頭。


    隻看到個挺拔秀頎的背影,比周圍的人都要高出一截,出眾到惹眼。


    蘇從意正匪夷所思地想著怎麽到哪兒都能碰見前男友,餘光裏闖來一個人影,風風火火撞翻不少東西,直接推開診室的門,破口大罵。


    “可算讓我找到你了,你把辛辛扔在家是想幹什麽?兒子都不要了?”


    走廊上的人被這番動靜吸引。


    陳聽晏也跟著身側的褚巍老先生停下腳,漫不經心地朝這邊看來。


    老婦人拽著女人,邊罵邊將她往外拖,有人來攔就拔高嗓門:“我是她媽,不跟著男人回家亂跑什麽!”


    給女人看病的醫生也懵了,出來說了兩句,又被老婦人打斷,“我們家裏的事兒用你一個外人來管?”


    語氣非常惡劣。


    女人幾乎是被拖在地上走,路過長椅時,求救的目光看向蘇從意。


    蘇從意反應過來,皺著眉頭站起身:“請問您……”


    還沒說完,肩膀被老婦人猛地一推:“就是你把她帶到這裏來的?小姑娘家家多管什麽閑事!”


    老婦人看著瘦弱力氣卻不小,蘇從意毫無防備,被搡得整個人往後倒。


    膝彎磕到長椅邊緣,腿筋一麻,手心實打實地擦過牆壁。她扶著椅背要站穩,被人撈住,轉頭看見陳聽晏。


    陳聽晏麵色微冷,將她攔在自己身後。隨同的裴西自覺走向前:“公眾場所禁止大聲喧嘩,請注意一下。”


    老婦人見他們一群人,氣勢立馬弱下去,罵罵咧咧地拉著女人就走。


    女人踉踉蹌蹌被迫跟著,眼眶通紅,絕望地注視著蘇從意。


    兩人擦肩而過時,蘇從意把折疊的那張便簽紙迅速塞進女人手心。


    她想再借機交代兩句,肩膀被陳聽晏按住。不解地順著陳聽晏的視線望去,發現躲在牆角一瘸一拐的男人。


    正是公交車站那個。


    ……什麽時候跟來的?


    蘇從意心裏一驚,閉上嘴。


    三人很快消失在醫院大廳,鬧劇結束,走廊上恢複平靜。


    蘇從意心情複雜地垂下腦袋,突然發現自己揪著陳聽晏的襯衫衣袖。


    幹淨的冷白色布料被染紅一小塊。


    “……對不起。”蘇從意趕緊撒開手,她認出這件襯衣的標,至少五位數,生怕這個狗男人又來坑她。


    陳聽晏沒管染髒的襯衫,低頭捏住女生細白的手腕,翻過來看了眼。


    手心擦傷一片,正滲著血。


    他皺起眉,轉頭對裴西道:“你先走吧,和爺爺說我晚點回去。”


    裴西努力控製住想掃描蘇從意的職業病,手指推推金絲邊框的眼鏡,顯得嚴謹不八卦:“好的,小先生。”


    等裴西走後,陳聽晏再次垂眼看向蘇從意。眉間寒意漸消,軟化溫和。


    “過來。”


    第12章 五十塊


    蘇從意坐在沙發上,有點好奇地打量著這個總統套房般設備齊全的病房,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到所謂的vip病號。


    病號本人正吊著一隻石膏腿靠著軟枕,抱著胳膊饒有興致地瞧她。


    “你叫蘇從意?”


    冷不丁被點名,蘇從意回神,毫不露怯地朝床上那人綻放出笑容:“嗯。從容不迫的從,意氣風發的意。”


    她笑起來時杏眼會彎起月牙,臥蠶飽滿,下眼瞼自然地泛著一點紅。


    奶白甜淨,很生動純粹的美。


    男女通鯊的初戀款甜妹。


    鑒定完畢。


    卓喬更加感興趣了:“從意妹妹——我可以這麽叫你嗎?”


    話雖這樣問,不等蘇從意開口,他又繼續,“你跟阿晏是什麽關係?”


    蘇從意沒想到陳聽晏這位朋友長著張笑麵狐狸機靈臉,卻是個一點心眼兒也藏不住的,問問題直白不掩飾。


    “你問我們嗎?”她愣了下,眨眨眼,實話實話,“很普通的鄰居。”


    “鄰居?”


    卓喬單獨把這倆字拎出來,重複一遍,挑眉,“哦,淮安朝渝湖?”


    蘇從意雖然不明白這人為什麽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還是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卓大少爺的八卦之心燃燒到頂點,他往前傾身:“那你和阿晏什麽時候認識的?在哪兒……”


    吱。


    門把擰動,發出輕響。


    陳聽晏拎著個透明的小藥袋,推門進來,沒什麽表情地瞥卓喬一眼。


    “你腿不疼了?”


    接受到他目光裏暗含的警示,卓喬嘁一聲沒勁,往後又窩回靠枕上。


    陳聽晏反手關上門,徑直路過病床,經過沙發時停住腳,對蘇從意晃了下紙袋裏的碘酒和紗布:“過來。”


    病房裏除開獨立衛浴,還有間小休息室,被卓少爺當成雜物間,鮮花禮盒和各種名貴補品堆得滿滿當當。


    隻剩下牆沿書桌有些許閑餘。


    蘇從意跟著陳聽晏進去,見他將藥袋放在書桌一角,伸手去拿。


    被人扣住手腕。


    “我來吧。”


    陳聽晏翻過她掌心查看擦傷,血跡已經凝固,但有些瓷磚縫隙裏的小灰塵滲進了破皮的紋路裏。


    “我先用碘伏幫你處理下。”他拆開袋棉簽,“會有點疼,你忍一忍。”


    “哦。”蘇從意聽話地攤開手。


    她其實不太在意這塊擦傷。


    她從小到大受的傷多了,因為天性好動,一刻也閑不住,還尤其喜愛刺激項目。所以磕磕碰碰乃家常便飯,蘇母見她受傷頂多隻是問兩句。


    隻有陳聽晏不同。


    每次她傷到自己,最緊張的永遠是這個人,仿佛她是易碎的瓷娃娃。


    高二那年運動會她摔傷膝蓋,單腿蹦著走路的一整個星期裏,上學放學的路上,她都耍賴讓陳聽晏背著。


    少年背脊單薄清瘦,卻很有力。她撲到他背上時,他就牢牢接住她。


    沒人知道岱宗校區那位遙不可及的年級第一,和代寫情書被罰在廣播裏念檢討的蘇從意,私底下多麽親密。


    就像沒人知道少年耳背有一顆小痣,湊近他耳側說話,他會臉紅。


    黏人的時候會若無其事地撒嬌。


    發燒會把自己悶進被子裏。


    這是屬於閣樓裏兩個人的秘密。


    碘伏塗在傷口上冰涼涼,帶來蜂尾蜇肉的刺痛感。


    蘇從意嘶一聲,被迫打斷追憶青春。


    陳聽晏捏著棉簽的手指停住,抬眼仔細查看她表情:“很疼嗎?”


    “不。”蘇從意搖頭。


    隻是沒有準備好。


    陳聽晏沒說什麽,繼續沾著碘伏塗抹傷口。這次動作輕了許多。


    休息室裏空閑地方有限,再加上二十厘米的身高差距,陳聽晏幫她上藥時不得不微微彎腰,距離很近。


    近到蘇從意可以嗅到一點佛手柑和日式香燃燒的尾調,從男人低折的那截白皙後頸散發出來,冷淡而熱烈。


    即使她屏住呼吸,也依舊如羽毛般無孔不入,輕飄飄地撓著她心巴。


    再勾出一段不太純潔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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