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嶽金鑾畫的小像,上麵是一隻笑著的秦恕,旁邊寫著幾個飛揚小字。


    “我希望秦恕笑口常開。”


    有梅子糖。


    “我希望秦恕的酸不會酸過梅子糖!”


    有金瘡藥。


    “我希望秦恕永遠不會用到這個。”


    有長命鎖。


    “我希望秦恕長命百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秦恕:“……”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他看出來了,嶽金鑾是真的非常希望他活久一點。


    裏麵還有許多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最後一枚硬片滑進他手心裏,秦恕看去——原來是有錢的。


    不過是一枚銅板。


    一枚,嶽金鑾送給他的銅板。


    嶽金鑾看見那枚銅板,笑得特別開心,“這是我昨晚吃餃子的時候得來的,吃到包銅板的餃子,就是宮裏最有福氣的人啦,現在我把這份福氣給你,你好好收著!”


    秦恕於是收攏掌心。


    指節因為用力,有些過分泛白。


    嶽金鑾伸手,“你給我的利是包呢?”


    秦恕轉身走進殿裏,取出一袋錦囊的東西,還挺大。


    嶽金鑾摸了摸,又軟又硬,還沉沉的,不知道裝了什麽,她沒有時間立刻打開,便提在手裏。


    “除了這個,你新年便沒有對我的祝福了嗎?”


    秦恕看著手中的銅板,“我希望……”


    “嶽金鑾不會死。”


    嶽金鑾驚詫抬眸,錯愕盯著他。


    秦恕還是那個十二歲的秦恕,涼薄寡言的秦恕。


    她覺得這句話應該隻是一個巧合。


    秦恕又怎麽會知道他死過,一句祝福而已——不值當她想這麽多。


    “謝謝你呀。”她笑道。


    姮娘在外麵催,“郡主,該走了,再不走,趕不上回家吃飯了。”


    母親做的飯可好吃了,嶽金鑾不想錯過,可眼前的秦恕,她也舍不得讓他自己待著。


    她要回家過好一陣子才回宮,秦恕隻能一個人留在宮裏了。


    雖然才養了他幾個月而已,為何會如此掛念呢。


    嶽金鑾靈機一動,突然道:“秦恕,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


    她指了指門外,抓緊他的手,“跟我一起回家過年,馬車就在宮門口,隻要你說你想,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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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嶽金鑾:不想去看看嶽父嶽母?


    秦恕:……非常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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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一更)


    嶽金鑾一人上了馬車。


    此行回家, 隻帶了姮娘與燈草,以及幾車宮裏的賞賜。


    秦恕不願同她回去,她也不好強迫, 她想,她的確是太唐突了。


    車軲轆壓過街道上的青石板, 馬車上嶽家的標記分外醒目, 她雖坐在車裏,也能聽見街上的議論紛紛, 無非是說嶽家的小霸王回來了,外頭又要不太平了。


    有人問,為何不太平呀?


    便有人將她曾經在宮外的那些魔頭行徑一一說與來人聽,把人嚇得臉色慘白。


    嶽金鑾無心去搭理他們, 因為她正抱著秦恕送給她的“利是包”, 那隻大錦囊。


    她打開一個口子,悄悄往裏瞄了一眼, 懷疑自己看錯了。


    嶽金鑾把裏麵的東西一樣一樣取出來——


    桃木劍、拷鬼棒、護身符、木魚、佛珠、拂塵……還有一本, 大悲咒!


    嶽金鑾:?


    這都是什麽!


    秦恕難道皈依佛門了嗎?


    嶽金鑾扒拉了半天,從袋子底部又找到了一隻用黃色符紙包著的辟邪鈴。


    符紙上不知畫的是什麽符咒,但這鈴鐺, 嶽金鑾是見過的, 上一世秦恕常常掛在腰間的玉佩上,鈴鐺很小一枚,銀色,且是啞鈴,發不出聲, 聽說是蘇才人親手編的。


    那時的秦恕已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身上穿的都是金絲玉縷, 唯獨還留著那枚樸素的啞鈴,叫他那般無情冷漠的形象裏,多了分與□□凡胎無異的鮮活。


    嶽金鑾搖了搖鈴鐺,咦,還有聲。


    居然沒啞——


    這鈴鐺本義是給小孩子辟邪用的,秦恕給了她,又附贈了那麽多驅邪除魔的東西……難不成是覺得她是個妖怪?


    嶽金鑾有些頭痛。


    嶽家已經到了,嶽金鑾把東西全部塞回袋子裏,起身下車。


    剛撩開車簾,身下失重,她已然被一雙有力的手臂舉起來丟在背上,嶽金鑾顛簸了一下,看向了身下的少年。


    少年眉眼初露鋒芒,劍眉星目俊美飛揚,與嶽金鑾一樣,嘴角有兩隻淺梨渦,他嘴角叼著根狗尾草,斜了嶽金鑾一眼,薄唇一翹,犬牙雪白,隱隱有幾分自在明朗的味道,他懶洋洋道——


    “爹、娘,小傻子回來了。”


    這是她的兄長,嶽金吾。


    ·


    年三十的宮宴,秦恕稱病未去。


    實則他年年都不去,蘇才人在時,身份低微,去了宮宴總難免被宮人捉弄,後來身子有疾,便不去了。秦恕陪著她過年。蘇才人走後,秦恕便不過年了。


    那夜宮裏熱鬧,都在守歲,秦恕睡得很早,他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


    長到幾乎要把一世過完。


    他夢見了十五歲的嶽金鑾,飛揚跋扈、明豔動人,依然是所有人的明珠。


    她生得很美,舉世無雙的人間富貴花,任何人在她麵前都淪為提線木偶,失去了生機與顏色。


    至於他自己,夢裏已然十九,成了除卻太子以外,唯一有資格一爭皇位的皇子。


    他們仍然不對付。嶽金鑾的心並不放在他身上,她愛上了太子。


    她的一顰一笑,一哭一鬧,都是為了太子,她的愛意那般明灼熾熱,好像會燙到人的心,人人都說,她是未來的太子妃,甚至皇帝都同意了指婚。


    嶽金鑾兩手上全是傷疤。


    為太子徹夜繡荷包,刺破手指,為太子熬湯燉膳,切著手、燙著手都是常事。


    她不擅長那些,卻笨拙的做著,效果永遠不如江犁雨,自然也被太子丟在角落裏。


    而今她守得雲開見月明,傻乎乎笑著,等著當東宮的新嫁娘。


    有一日她去太後宮中請安,恰逢他也在。


    他們已經不再是小孩子,她也不再熱衷於欺負他,她滿心歡喜,裝著的都是另一個男子。


    那天嶽金鑾笑得分外美,眼角眉梢都像能生出花來。


    她驕傲又得意,說:“秦恕,往後我便是你的嫂嫂了。”


    秦恕的胸腔忽然一悶,前所未有的煩躁起來。


    他恨了她多年,想過要怎樣將她扯入泥塵,看她痛苦、看她無助,甚至癡心妄想過她會在落難時求他救她,看那張幼年欺淩過他的鮮豔麵孔是怎樣黯然失色的——他甚至想過,要將落難的她藏在金屋裏,一輩子隻能看著他,她是笑是哭,是盛開是枯萎,都隻許給他一人看。


    以此報複她曾經對他的折磨。


    他以為這是恨,但似乎不是——


    這是一種狂熱的、病態的占有欲。


    然而他隻是冷淡至極的頷首,平靜的仿佛對她漠不關心。


    她若喜歡,那便由她去吧,隻是太子始終不是一個好歸宿,她若嫁了,遲早也要是他的掌中物。


    他記仇,她欠了他諸多,也隻好下半生來還了。


    再後來,嶽金鑾死了。


    秦恕的心像被絲線勒出血般,細細密密的痛苦讓他近乎窒息。


    他記得她飛揚的神采與無邪的眉目,後來被塵封在棺槨中腐朽成泥,她再也不會笑,再也不會頑劣的在他身後,踩他的影子捉弄他,喝醉了摟著他的脖子要他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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