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都見不到太後幾回。


    說來奇怪, 那日秦恕去請安,太後喝了藥正要歇息,想打發他走, 突然聞見他身上有股好聞的味道。


    像花香又像藥香, 讓哮喘的太後聞著舒服不少,留下秦恕作伴,居然一整天都沒發作過。


    打那以後,秦恕便成了福壽宮的常客。


    宮人一時都謠傳秦恕被花神附身了,否則怎麽在花朝節前夕, 身上有了股香氣,能讓太後娘娘都青睞?


    嶽金鑾也覺得奇怪。


    花神附體那肯定不可能, 花神是女子,好歹是個神,私生活也不至於這麽混亂,不分性別上秦恕的身。


    她記得,秦恕身上是有股清淡好聞的香氣,可那是皂角香——


    太後不會是有獨特癖好,喜歡皂角味吧?


    這也太那個了。


    嶽金鑾滿身花粉,不敢進福壽宮,便天天趴在福壽宮門口蹲人。


    太後近來很看重秦恕,天天要這位乖孫陪著,直到夜裏一道用膳過後才放人。


    那會嶽金鑾都等睡著了,故而也沒蹲到。


    她鍥而不舍,終於等到秦恕白日從福壽宮出來,提著裙子,小碎步跟上他的身影。


    她鬼鬼祟祟的用鼻子嗅了好久。


    可能是因為人傻,沒有發覺地上的影子已經出賣了她的行蹤。


    好幾次,秦恕都險些踩著她的影子,幸而留神避開了。


    他不舍得踩她的影子。


    嶽金鑾聞了半天也沒聞著味兒,摸了摸鼻尖。


    秦恕見她步子慢了下來,駐足等了一會,回頭道:“離那麽遠怎麽能聞見,過來聞?”


    嶽金鑾被抓了個正著,黑白分明的烏珠遲遲一轉,負手來到秦恕跟前,“誰說我要聞了,胡說八道!”


    她輕咳,爾後悄悄牽住秦恕的衣袖,低頭仔細聞了聞,“有香味嗎?”


    抬頭,見秦恕含著笑意淡淡看她,漆沉的瞳仁裏有一個小小的她,他道:“你再聞聞?”


    嶽金鑾看了下四周,小手搭在秦恕胸前把他推到牆上,皺著眉頭認真從他腰上的掛件開始,一路聞到他下唇。


    鼻尖離他薄唇僅有一絲距離時,嶽金鑾移開了,“騙人,一點也不香!”


    秦恕低沉道:“不是,是你身上太香了。”


    眉壽殿曬著不少鮮花以待蒸糕,嶽金鑾又日日簪花練習祭花神,連肌膚都浸了花香,整個就是一小香人,遠遠兒便能聞見她身上的香氣。


    嶽金鑾恍然大悟,“那你身上的香味怎麽來的,太後娘娘這麽喜歡,是什麽味道?”


    秦恕不答,牽著她回了常寧殿。


    殿中的書案上擺著一筐曬幹的白色花瓣,湊近了聞,才依稀能聞到一絲極淡雅的清香,宛如木質,又似沉檀,但又比那兩種味道要更清冽。


    秦恕從衣袖中取出一隻小布包,展開放在桌上,裏麵放著的就是桌上的白花。


    那香氣太淡了,嶽金鑾一恍神便聞不見了。


    “這是什麽?”


    “橘紅花。”秦恕淡淡道:“可入藥,上回出宮時買的,太後娘娘的藥中也有這味,不過是取其果實,用的橘紅果。”


    他取過橘紅花用沸水衝開,端給嶽金鑾。


    嶽金鑾低頭一嗅,花香被熱水泡的濃了幾倍,清晰多了。


    秦恕道:“嚐嚐?化痰止咳。”


    嶽金鑾嚐了嚐,水太燙了,吸溜一聲,舌尖伸出去又嚇了回來,根本沒抿到味兒,“你是故意的?”


    故意將花曬幹藏在衣袖裏,去福壽宮博取太後歡心。


    秦恕沒有否認,“福壽宮沒有花草,也不可熏香,空氣清淡無味,橘紅花的香氣便恰好被太後娘娘聞見了。”


    嶽金鑾信他個鬼。


    什麽恰好,什麽意外——全都是他蓄意為之。


    太後哮喘,春日最為嚴重,嬪妃皇子寸步都不敢進福壽宮,也隻有秦恕敢鋌而走險。


    不愧是她看好的黑馬!聰明!


    嶽金鑾想著,脫口而出,“你這個小機靈鬼!”


    秦恕眉尖輕動:……?


    他慢慢重複,“小機靈鬼?”


    嶽金鑾:“……不好意思,我說錯了,我是誇你,小聰明蛋。”


    秦恕:“小聰明蛋?”


    嶽金鑾:……似乎還是不太對勁。


    小機靈鬼和小聰明蛋這兩個稱呼,怎麽聽都不太符合秦恕,到底是要當皇帝的人,怎麽能用這麽小家子氣的稱呼。


    還是玉麵修羅更合適!


    她咬著拇指思考要怎麽誇他好,秦恕已試了試杯中水溫,將溫涼的水遞給了她,“喝吧,小粘人精。”


    嶽金鑾茫然,“小粘人精?”


    秦恕抬起手,指尖掃過嶽金鑾眉骨,在她眉心輕叩,“日日要和我在一起,不是小粘人精是什麽?”


    嶽金鑾抱著水杯小聲嘀咕:“下次不粘你了。”


    “嗯?”秦恕慢條斯理扣住她後頸,語氣沉慢,“嶽金鑾——”


    他生氣了。


    嶽金鑾求生欲極強,眨巴兩下眼睛,一頭往他心口撞去,“聽見了聽見了,小粘人精來啦,再也不分開!”


    小孩不好哄,占有欲強的小孩更不好哄。


    嶽金鑾好難噢!


    ·


    上回嶽金鑾帶給秦恕的十三個糖人化了,趁著下午有空,便下宮人支了口小鐵鍋,自己仿著祖父祖母的手藝畫糖人。


    她打小看著,耳濡目染,沒學過也會個七成。


    加上前世學的畫技,她在麵板上遊刃有餘,不一會便畫了好幾個糖畫。


    有狂野小貓,還有精神小狗。


    “秦恕你看,我畫了我們兩個人!”嶽金鑾興致勃勃。


    秦恕看去,嶽金鑾指著貓:“這是你!”


    秦恕:?


    嶽金鑾指著狗:“這是我!”


    秦恕:??


    秦恕將糖畫翻了個麵,額角輕抽,“大可不必,做個人吧。”


    他們又不是在演什麽動物世界,況且這一貓一狗,畫風奇特,物種不同——


    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對。


    嶽金鑾想了想,認認真真開始畫人。


    她畫的是秦恕,少年郎坐在桂樹下撫琴,長眉入鬢,風姿獨絕。


    糖漿太香了,她聞得有些饞,畫著畫著便忍不住吞口水。


    秦恕站在一旁,本來還能忍著,但聽見她吞口水的次數多了,委婉提醒道:“若是真的喜歡,不必垂涎一幅畫。”


    他道:“本尊就在這兒。”


    意思是,你想抱就抱,由你。


    嶽金鑾回頭看他,興致缺缺,“算了吧,你又不能吃。”


    秦恕抿唇:……其實也不是不可以?


    嶽金鑾畫完了,興奮地想用竹簽沾上送給秦恕,忘了自己手上還拿著銅勺,裏麵都是糖稀,揚手灑了自己一身。


    “哎呀。”


    糖稀滾燙,沿著衣服粘稠滴落,嶽金鑾愣住,沒有反應過來,隻覺得隔著春衫,肌膚在慢慢被炙熱的溫度烘烤。


    秦恕臉色突變,伸手將她摟進殿中,用冷水澆過她身上糖漿,又找出洗淨的幹淨外袍給她,“……把衣服換了,我出去。”


    他轉身走得利落,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匆忙。


    嶽金鑾身上又是糖又是水,幸好秦恕剛才反應快,否則那糖燙到肉,非得褪下一層皮來。


    她小心翼翼把髒衣服換下,猶豫了一會,才換上秦恕的外袍。


    打上回蔣閑來過,嶽金鑾便不允許宮人進常寧殿了,一律在門外守著,不許進院子,防止蔣閑再來打探。


    因此姮娘她們不知道她被糖澆了一身的事。


    嶽金鑾穿上秦恕的外袍,遲遲不敢出門,好不容易把門拉開一條縫,臉都紅的快滴血了。


    “秦恕……”


    秦恕立在門外,聞言想要回頭,想到什麽,又折了回去,“換好了?”


    嶽金鑾羞答答看著足尖,“換好了。”


    也太丟人了,怎麽會發生這種事。


    秦恕這才轉身。


    嶽金鑾與他的身高有一段差距,男子外袍寬大垂墜,披在她身上,衣袖都要垂在地上了。


    她顯得愈發單薄嬌小,漆黑柔長的絲發蓬鬆散在領口肩頭,那都是曾經裹著他肩頸的地方,如今卻能攏住她半個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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