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得比太傅還好,用詞沒那麽深奧,卻意義廣遠,他問父皇,周相可以教他讀書嗎?


    父皇說不行,周相太忙了。


    話雖如此,後來還是時常請周則寧百忙之中,抽空給他的小太子講課。


    所有人都極為疼愛他,雖然他是儲君。


    但他們給出的,是超越儲君之外的關愛與嗬護。


    下了朝,父皇便帶他去找母後用早膳。


    父皇今日格外高興,抱著秦宣道:“妹妹回來了,宣兒開心嗎?”


    秦宣被教導在外不可喜怒形於色,聽見妹妹二字,還是忍不住笑出了小米牙。


    父皇把他放下,秦宣飛奔進殿裏,看見坐在母後懷裏啃柿餅的妹妹,羞澀地親了她一口。


    妹妹三歲了,是兩年前突然有的。


    秦宣兩歲那年,他看著母後的肚子突然變得好大,然後在一個緊張的夜裏,方娘子抱出了小小白白的妹妹。


    他很茫然,追問母後,他和妹妹是怎麽出生的?


    母後被他問得頭疼,告訴他,“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餅餅得餅餅。”


    他們是種出來的!


    秦宣震驚。


    他和妹妹的乳名都是餅餅,不過一個是大餅一個是小餅,這麽叫實在有些不好聽,便漸漸沒有人叫了。


    妹妹叫稚兒。


    稚兒長得像母後,她的眸子漆黑明亮,被一層輕薄的霧氣裹著,濕漉漉的像倒映在湖泊裏的明月,她的鼻尖小而翹,唇上湧著鮮明的紅。


    “哥哥。”稚兒對著他笑。


    秦宣可喜歡妹妹臉上的笑窩了,他垂著眼不好意思的笑,拉住妹妹綿綿的小手。


    母後道:“宣兒回來了,宣兒來吃柿餅。”


    她讓秦宣坐下,抱著他,往他手裏塞了個柿餅。


    母後身上香香的,真好聞。


    沒坐多久,母後就起身去殿外牽住父皇的手,兩個人並肩走了進來,眉眼上染著笑意。


    父皇不是孩子,不能像秦宣那樣跑過來,他不能失態。


    稚兒奶聲奶氣地叫父皇,被父皇抱起來舉高高,還讓她坐在肩頭騎大馬。


    他們在殿裏轉呀轉。


    到處都是明媚的春光,還有清朗的笑聲。


    稚兒唇上沾滿了柿餅的白糖霜,細微的糖霜落在父皇的龍袍上,父皇一點也不在意,笑著說朕的小公主,朕的稚兒回來了。


    父皇肩頭坐著稚兒,懷裏還抱著秦宣,想去親母後。


    母後被他親得退了兩步,紅著臉嗔他,父皇仿佛想起了什麽,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腰揉了揉。


    秦宣是被他們親手帶大的。


    平日他的課業與生活,他們會親自過問操持,父皇雖然很忙,但每天都會召見秦宣,除了過問課業,還會和他下棋彈琴,騎馬射箭。


    等母後的女官來接,秦宣就去母後那兒穿她新做的小褂,吃點心,和妹妹在西窗下聽母後講故事,兩個小家夥聽著聽著,頭挨著頭睡著了。


    不過最近母後好像很困。


    她常常臥在床上靜養,所有人都小心地服侍著她,上陽行宮的祖父與祖母聽說了這個消息,把稚兒接去過了兩個月。


    秦宣是太子,隻能留在宮裏,過年過節才能見到祖父母。


    秦宣很羨慕妹妹,他也很想和秦蓁姑姑一起玩。


    如今母後的身體好多了,稚兒也回了宮。


    他問洛尚儀,母後怎麽了?


    洛尚儀是周相的妻子,柔美嫻靜,說話總是溫吞軟語,她有一對和周相形似的桃花眸,笑吟吟地說:“皇後娘娘要給太子殿下添弟弟妹妹了。”


    秦宣恍然大悟。


    卻又不很明白。


    父皇母後又去種地了嗎?


    他們每天這麽忙,居然還有時間種地,大人的時間可真多。


    用完早膳,他和稚兒一起去念書上課。


    稚兒很黏人,天真的問他,“哥哥,你想不想我呀?”


    他說想,稚兒會甜甜的笑,“稚兒也想你呀。”


    父皇說稚兒和母後一模一樣。


    秦宣想,一模一樣,指的是容貌,還是性情呢?


    反正母後是最好的母後,稚兒是最好的妹妹。


    秦宣的伴讀是周相的長子,周惜之。


    周惜之太可憐了,他才三歲半,隻比稚兒大半歲,卻要每天陪他學生澀難懂的史籍。


    有一次周惜之學哭了,太傅在上麵上課,他藏在秦宣的大袖子下小聲哽咽,奶聲奶氣對他說:“殿下,臣學不會,怎麽辦呀,太傅要打板子了。”


    秦宣無奈歎氣,“一會兒太傅要打你,你往我身後躲。”


    過了一會兒,太傅問的問題周惜之答不出,果然抽出長長的戒尺要打他手心。


    秦宣擋著周惜之,“太傅要打便打我罷,我也答不出!”


    他其實答得出的。


    為了周惜之,唉……


    太傅怎麽敢打儲君,跪下來請罪,一把年紀老淚縱橫,說了許多秦宣聽不懂的話。


    意思是他有罪,他無能,教不了。


    周惜之躲了太傅的一頓板子,結果回家被周相逮住,板子一下沒少,還親自提著上太傅家道歉去了。


    秦宣也被打了。


    父皇極少對他發怒,那是罕見的一回,厲聲責問,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手心,秦宣哭了出來。


    父皇沒有因為他哭就寬容,反而更加生氣,讓他麵壁思過,寫出長長的道歉信,親自向太傅賠禮認錯。


    天地君親師,即便是儲君,也不能對老師不敬。


    周相也要走個儀式,為了兒子的大逆不道向皇帝請罪。


    兩個男人在承明殿你來我往說了許久,秦宣和周惜之在外麵一站一跪。


    稚兒大搖大擺走了過來。


    皇帝唯一的公主,最疼愛的公主,總有著意想不到的特殊待遇,宮裏沒有地方是她去不了的。


    稚兒粉白的小臉心疼地皺了起來,讓宮人舉高了傘為秦宣遮擋烈日,“哥哥,喝口水罷?”


    秦宣搖頭,“稚兒,你快走,父皇看見會罰你的。”


    稚兒滿不在乎道:“父皇才不會罰我,父皇怕我哭,因為我是父皇最寵愛的公主。”


    秦宣滿腹不解。


    為什麽稚兒哭了,父皇會心疼,可是他哭了,父皇更生氣了?


    他把他的不解說給稚兒聽,稚兒說:“父皇當然心疼你了,可是太子做了錯事,怎能因為哭就得到寬宥,太子是不能做錯事的,太子也不能哭。你若是哭了,隻會讓父皇更加兩難。”


    秦宣小小的身板站在殿外,猶豫了一會兒,推開了宮人舉在頭頂的傘。


    三歲半的周惜之呆呆看著公主。


    稚兒轉頭看他,禮貌地對他笑了笑,然後走進了承明殿。


    有了稚兒,父皇沒那麽生氣了,他讓周相帶著周惜之離開,親自把秦宣帶進殿裏。


    父皇摸了摸他的頭,任由稚兒喂他喝水,什麽也沒說。


    周惜之回府的路上,傻傻想著公主的樣子。


    他問父親,“您見過公主嗎?”


    周相淡淡道:“見過。”


    周氏家風清正,教導子嗣亦是格外嚴苛,周惜之很怕周相,他知道父親雖然麵若春風和氣,但私下並不是太熱烈溫柔的人。


    唯一的柔軟隻留給了母親。


    周惜之垂下桃花眸,“公主真好看。”


    周相冷笑了聲,“公主喜歡學識淵博的人,你看看你?”


    自那以後,周惜之每天苦讀,進步之神速,秦宣都看傻了。


    有時稚兒等他下課,周惜之都會一本正經說點深奧的內容。


    稚兒的課業比他們晚兩年,完全聽不懂,便問秦宣:“他在念咒語?”


    秦宣:“……可能是吧。”


    他去接稚兒下課,宋尚宮看著他們的背影,說當年父皇也是這麽接母後下課的。


    秦宣和稚兒手拉著手,回母後那兒用午膳,父皇也在。


    用完午膳,父皇抱著母後去休息,秦宣陪稚兒玩過家家。


    夏天可真熱,他的生日快到了,宮裏都在籌備。


    他看見稚兒軟乎乎的笑容像雲朵,窗外穿過疏林榴花的細碎光影照在他們臉上,微微的熱,整座宮殿籠在日光裏。


    父皇在和母後說悄悄話,母後困了,語句不清地回他,父皇親了親母後的臉,把手放在她隆起的小腹上。


    下午秦宣的課程是學騎射,除了老師外,父皇也會親自教他,大手握緊他的小手,瞄準靶心,搭弓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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