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到五分鍾,兩人又長籲短歎地回來了。


    黃哥問:“被罵了?”


    徐鈺憾然道:“沒見到人,已經走了。”


    邵知新更失落。人分明是他帶回來的,可他當時一句話都沒說上,也沒來得及瞻仰。


    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啊。


    何川舟好笑道:“知道他是誰嗎?你們就這麽興衝衝的。”


    黃哥走到她座位邊上,俯下身,擠出張單純無害的笑臉,以展現自己無比純粹的關心,拍著胸口道:“等我有空的時候,希望可以聆聽你的故事。”


    何川舟目光平靜,直勾勾地看著他。


    黃哥很快扛不住,自己走了。


    徐鈺端來一杯紅茶,放在何川舟的桌角。


    白色熱氣嫋嫋飄散,何川舟偏頭看著,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


    或許是周拓行的存在感過於鮮明,何川舟總感覺回憶的大半畫麵裏都有這人的痕跡。仔細回憶了一遍才記起來,其實相處的時間並沒有太長。


    她初二的時候才認識周拓行,高中畢業後就不再見麵了,真正有交集的階段還沒有跟分局的同事來得久。


    不過周拓行的身上總是會發生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何川舟回顧第一次遇見他時的場景依舊會覺得滑稽。


    那時候是臨近暑假,六月末,周六早上學校補完課,何川舟踩著腳踏車去給何旭送午飯。


    值班室裏還有一個人,抱著腿蹲在角落,耷拉著腦袋,就是周拓行。


    他的頭發很長時間沒剪了,又把臉埋在膝蓋裏,何川舟看不清楚,隻能掃見他手臂上好幾道新舊交加的傷疤。


    瘦伶伶的,像是營養不良,穿著跟她同樣的校褲,應該是同學,不過何川舟沒印象。


    “年紀輕輕的跟人打架。”何旭的第一次介紹很不給麵子,“準確來說,是單方麵挨打。”


    周拓行稍稍抬起頭,瞪了他一眼,但不敢做得太明顯,又低了下去。


    何川舟把飯盒端給爸爸,何旭又把飯盒遞給周拓行,說:“吃吧。”


    周拓行猶豫半晌。何川舟猜他當時是想展示自己的骨氣,經過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戰,估計終於意識到,不吃飯的行為跟有沒有骨氣不搭嘎的,於是表情惡狠狠地接了過來。


    何旭往邊上一指:“去那邊吃。有桌子。”自己則從櫃子裏翻出盒方便麵。


    那時候紫陽區的派出所還沒搬遷,夾在居民樓裏,狹小而簡陋。


    何川舟自己找了個安靜的地方看書寫作業,沒刷兩道題,何旭又指揮道:“乖女兒,借他一本書,讓他一起學習。他今天早上肯定翹課了。”


    周拓行冷漠地別過臉:“我不要!”


    何旭說:“那叫你爸來。”


    周拓行一臉憋悶,最後還是灰頭土臉地靠了過來。


    十三歲的周拓行還是個笨蛋,何川舟發現他對著書本看了一下午也沒翻幾頁,一直抱著自己受傷的手臂發呆。


    到下班時間,附近沒出什麽警情,何川舟開始收拾東西,周拓行也想走。


    他認為自己是個未成年人,又沒幹什麽天理不容的壞事,何旭總不能拘留他。一直在何旭看不見的角度蠢蠢欲動。


    結果何旭直接拎住他的後衣領,豪氣地說:“別眼珠子轉來轉去的了,請你吃飯,跟上啊。”


    他們去了就近的一家小吃店。


    周拓行右手使不利索,點了碗炒飯用勺子扒著吃,何旭點了份西紅柿雞蛋麵,又給何川舟要了碗青菜肉絲的,然後把自己麵湯裏的雞蛋舀給何川舟。


    周拓行一直用餘光窺覷著何旭的動作。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可是何川舟看出來他很羨慕,安靜了好一會兒。


    何旭吃得很快,三兩口一碗麵就見底了。他朝何川舟伸出手道:“舟舟,給爸爸拿50塊錢,我想去買包煙。”


    何川舟拉開背包內側的夾層,從裏麵抽出兩張20,想再翻個10塊,何旭說:“也夠了。”


    周拓行詫異地瞪大眼,無法理解何川舟竟然可以擁有那麽多的財富,隨後握著筷子別扭地道:“真沒出息,還跟女兒要錢。”


    何旭一腔高深莫測的語氣道:“你懂什麽?一家之主看的不是年齡。”


    他把錢攥在手裏,準備離開的時候指著周拓行確認:“看得住他不?”


    何川舟上下打量了對麵一番。


    這個年齡段的男生在發育上不占優勢,尤其周拓行跟個摧折過的黃花菜似的,沒有威懾力。


    何川舟肯定地點了點頭。


    周拓行不大服氣,何旭笑眯眯地提醒道:“建議你別招她,她非常能打的。”


    周拓行也知道自己的武力值不在巔峰期,老老實實坐著吃飯。什麽都等吃飽了再說。


    何川舟重新數了八毛錢出來,去找老板娘買了個茶葉蛋。


    雞蛋燉得很入味,同一張桌子能聞見塑料袋裏飄出的鹵味香。剝開外殼之後,一條條深褐色的紋理也露了出來。


    何川舟操作不大靈活,被燙了一下,甩著手降溫。


    周拓行看了好幾眼,喉結上下滾動。想問她要不要幫忙,又覺得何川舟一直沒跟他搭話,估計是不待見他,幹脆假裝沒看見。


    吃到還剩最後兩口的時候,何川舟把剝好的雞蛋放到了他勺子上。


    周拓行愣住了,怔怔看了過來。何川舟抽出紙巾在擦桌麵上的湯水,依舊沒跟他說話。


    周拓行的表情變得十分複雜,用勺子推著雞蛋滾了好幾圈,最後還是把茶葉蛋吃了。


    沒說謝謝,不過等何川舟起身要出去時,主動拎過了她沉重的書包。


    兩人剛走出店門,何旭也拎著個小袋子出現在街頭。


    他沒買煙,買了點創可貼、紅花油之類的東西,還有幾袋餅幹。遠遠朝兩人招手,說:“走吧。”


    周拓行猶豫了下,站著沒動:“我要回家了。”


    他吃了何旭兩頓飯,還吃了何川舟一個茶葉蛋的加餐,現在說話沒什麽底氣。


    “你還知道回家啊?”何旭笑著說,“走吧,送你回家。”


    周拓行瞅了他一眼,沒說自己家在哪兒,也不往前走。結果何旭全程沒問他路,七拐八拐地到了一棟筒子樓前,將袋子交給他,直接說:“上去吧。”


    周拓行掩飾不住自己的驚訝,進了小區樓道還數次回頭。


    何旭站在樓下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鍾,沒聽見什麽打罵或慘叫聲,才轉身走了。


    他跟何川舟說,以前來這裏出過幾次警。周拓行的爸爸是個賭鬼,贏了出去喝酒,輸了回來家暴。本來說孩子跟母親家的親戚走了,不知道怎麽又回來了。


    他還笑著諷刺了一句:“看來今天他爸手氣不錯。”說著心情也有點難過。


    何川舟經常覺得何旭的慈悲心過於泛濫,所以身邊總是出現一些生活過得亂七八糟的人。


    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有很渺小又很偉大的誌願。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家的經濟也總是捉襟見肘。何川舟很多時候,連一毛、五毛的零花錢都不舍得花,但是她從沒跟何旭說:不要這樣。


    何旭就像是一個搞傳銷的,他希望所有未成年的孩子都能回去好好念書。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認同他的好意。多數人渾渾噩噩地活著,巴望不了太久遠的未來。相比起要麵對冷酷、真實的社會,更希望他不要來幹擾自己的道路。


    而周拓行,看起來乖張叛逆,其實倔強懂事,又有點天真。


    何川舟笑了出來。


    他現在已經是個能讓何旭很驕傲的人了。


    等整理完手頭的資料,差不多到了下班時間。何川舟拿上衣服準備出門。


    高峰期,分局門口的車流也密集了起來。


    何川舟走在馬路邊上,沒到路口,一輛黑色轎跑以很慢的速度開了過來,停住後閃了閃車燈。


    何川舟腳步稍頓,不作理會,又繼續往前。


    對方或許沒有想到,再次追了上來,緊跟著車窗降下。


    周拓行就坐在後座,隔著半開的玻璃窗,嘴裏咬著根沒點燃的煙,像是咬牙切齒,視線微微瞥向外麵,囂張地挑釁道:“喲,何隊。”


    何川舟斜眼瞥去。


    前排開車的年輕人接得很快:“何隊?是你朋友啊?”


    無人出聲。


    “你在a市還有這麽一個朋友?都沒聽你聊起過。”年輕人暗罵一句,隻能自我介紹,“你好,我姓陳,是阿拓的同學。”


    何川舟朝他點了點頭。


    後麵的車輛按著喇叭,不停催促。再磨蹭下去多半就要罵人了。


    這場景實在是沒什麽逼格。


    周拓行端著架子跟啞巴了似的,周拓行代言人·熱心市民的好夥伴·小陳司機竭力保持著他友善的微笑,趕緊開口道:“上來吧,我送你一程。”


    何川舟說了聲“謝謝”,拉開車門坐到副駕上。


    第7章 歧路07


    何川舟上車後,思忖片刻,姑且還是關心了一句:“你的右手,好像總是特別多波折。每次受傷都是這隻手。”


    “是嗎?”車後座的人順勢抬起手,握住自己的右手手腕,“何隊倒是變化挺大的,我一開始還沒認出來。”


    何川舟掃了眼後視鏡,可惜歪斜的角度照不到周拓行的表情,她收回視線,轉而望向窗外。


    騎著電瓶車的人群從車流的縫隙裏靈活穿過。


    何川舟倒不是要故意拆穿他,也不是想跟他針鋒相對,隻是著實覺得有趣,說了一句:“無視的表現有點太過刻意。當一個人不停盯著你看的時候,起碼應該回個頭。”


    周拓行重音道:“盯著我看的人有很多。”


    何川舟扯扯嘴角,忍著沒笑出聲:“哦。”


    小陳司機簡直無語了,偏偏開了兩個路口前方靠近學校,行人跟車都多得晃眼,加塞和橫穿的亡命之徒時不時靈魂閃現容不得他分心。


    他腦子跟嘴都是幹巴巴的,艱難活躍氣氛:“你好何隊,我叫陳蔚然。前段時間剛來的a市,跟阿拓七年同學,也是阿拓的合夥人。以後可能常住a市,多關照啊。”


    何川舟禮貌頷首:“你好。”


    陳蔚然問:“您要去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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