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做什麽?”何川舟好笑道,“這話你應該去問你的好夥伴。”


    她笑起來的表情泛冷,可能是眼神冰涼,總讓人覺得像是一種諷刺。


    “光逸本來就在動蕩,你還迫不及待地給對手遞一把刀。你做這個決定之前,問過任何人嗎?你不會以為韓鬆山那種老狐狸主動找上你,是因為同情心泛濫,想要幫你伸張正義吧?”


    陶睿明陰陽怪氣地道:“你想挑撥我們?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我不是要說服你相信我。”


    何川舟頓了頓,想要看他被點醒後的手足無措。也是覺得他太笨了,笨到天真,以致於到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讓人覺得可憐。


    “是韓鬆山告訴你,我爸是自殺的?”


    “你想說什麽?”陶睿明哂笑,“難道不是嗎?”


    何川舟撥了下轉向燈,駛向最右側街道。


    這個路口的紅燈特別長,有一分多鍾。上方是一座立交橋,對麵的人行橫道成“z”字形交錯,分截成兩段。


    卡車發著轟鳴的噪音從後方靠近,同車廂裏的人卻在安靜沉默。


    她沉默了太長時間,讓陶睿明隱約感到不安。


    直到車燈轉綠,她才扯動著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陶睿明,任何人都可以這樣說,但是你不行。”


    她的每個字都很輕,卻跟驚雷似地落下來:“因為我爸是為了救你媽,失足從頂樓摔下去的。我讓你打電話問她,看來你不敢。”


    她說這句話時,臉上肌肉的走向很僵硬,不過陶睿明並沒有發現。


    他一瞬間怔住了,瞳孔因錯愕而輕微顫動,呼吸也隨之停了兩秒,等回過神,差點從座椅上蹦起來,激動叫道:“不可能!你胡說!”


    何川舟扭頭在他臉上飛速掃了眼:“你說謊了,你在采訪裏說了一個很離譜的謊。你以為水軍是我找的,但你似乎忘了誰才是專業做媒體的人。就算韓鬆山現在不做記者了,他的公司,他手上的人脈,依舊有足夠的資源。他略施小計就讓你相信他,逼你代表光逸出來發言。因為你是所有人裏最笨的一個。陶睿明,你好蠢。”


    陶睿明全身肌肉繃緊,單手握住橫過胸口的安全帶,張了張嘴,想反駁她,所有的腦細胞卻都在慌亂地思考她話裏的意思,跟故障了似的,每次運行到關鍵的地方就抽成一片空白。


    隻有何川舟冷酷的聲音還在不停往他耳朵裏鑽:“韓鬆山比你聰明多了。他很會把握輿論走向。這樣的手段他玩過許多次,根本不需要還原當年那起案件的真相,不需要任何證據。隻要證明你是個撒謊成性、忘恩負義的人,就可以讓絕大多數網友相信,當年是你們一家人在說謊。你以為他的主要目標是我,但其實是光逸。”


    陶睿明想喝止她,喉嚨又發不出聲音。大腦翻江倒海地攪動著,一會兒思維是連續的,一會兒又莫名飄到另外的細節上去。何川舟說的每一句話都跟巨浪似地拍打著他,使他無法將各種分散的信息完整串聯到一起,得出某個結論。


    或許是因為他恐懼,或許他此刻心情太混亂了。但是空洞的內心深處,他很不願意承認的直覺告訴他,何川舟說得非常有道理。


    於是加速跳動的心髒和發涼的手腳,都先一步替理智做出了反饋。隻有嘴上還是喃喃地反駁,固執地認為她在說謊。


    車輛在此時停了下來。輕微的慣性讓他從怔然的狀態中抽離出來。


    他貼著車窗朝外看去,發現是一個陌生的街區,周圍全是陌生的建築。


    陶睿明正處於精神高度緊張的敏感狀態,拉了下車門發現打不開,立即大喊大叫起來:“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麽?這是什麽地方?你放我下去!”


    前麵過來一個人,彎腰敲著車窗提醒道:“這個門口不能隨便停車。”


    何川舟說:“剛剛我報了警,嫌疑人我帶來了,造謠、誹謗、尋釁滋事,麻煩請你們審問一下。”


    陶睿明再次朝外查看,才發現對麵是家派出所。


    門衛有點懵,陶睿明也是。


    何川舟:“麻煩你先把人帶下去,我去停個車,待會兒過來錄口供。”


    第37章 歧路37


    民警不知道具體是什麽情況, 沒有直接把陶睿明帶去詢問。何川舟進去時,陶睿明立馬站了起來, 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她。


    他經過漫長的思考, 自認為找到了一個漏洞,雖然沒什麽說服力,卻足夠切合邏輯。抱著這個問題跟抱著救命稻草一樣, 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質問何川舟:“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何旭為什麽要救我媽?你怎麽可能不拿這件事來威脅我們?”


    何川舟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理會他,翻出手機中的鏈接後,遞給一旁的民警。


    “這個是相關視頻。從早上發布到目前為止, 播放量已經十分可觀。他控訴的事件基本都是造謠, 麻煩你們核實一下。另外, 雖然他沒有明確指出我的名字, 但負責偵查的隊伍裏隻有我一個何姓女性。他的行為已經對我的名譽造成了嚴重損害。”


    民警小哥中午看過這個視頻, 所以隻瞥了眼封麵, 沒有點擊播放, 轉頭問陶睿明:“是你發的嗎?”


    陶睿明這次回答得沒那麽爽快, 不過也沒否認。


    何川舟說:“還有一個叫韓鬆山的人, 他們一起策劃的。”


    民警對著陶睿明道:“你很刑啊,那麽迫不及待要去拘留所陪你兄弟?”


    何川舟順便翻了下評論區。果然已經有人貼出她的名字跟職位。


    幾度秋涼的文章理所當然被找出來,一一對照著進行分析。因為話題涉及到了公安係統的執法公正性, 各路牛鬼蛇神都跳了出來,在網上群魔亂舞。


    “你在看什麽?”民警小哥視線往她屏幕上輕輕掃了眼, 勸說, “別看了。很多網友就是喜歡在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照著自己的幻想大肆批判。不用把這些人的言論放在心上。”


    何川舟說:“我在找是不是已經有人發布何旭的真正死因。”


    民警斟酌了會兒, 才道:“這個我們知道, 今天記者來過,我們所長回複好幾次了。”


    何川舟抬起頭,食指直接按下鎖屏鍵。陶睿明則睜大眼睛看向他,與針對何川舟時的咄咄逼人不同,流露出自己也察覺不到的呆滯跟畏怯。


    考慮到何川舟在場,民警盡量說得簡短,說話時側過了身,避開何川舟的視線。


    “報案人站在頂樓邊緣,情緒非常激動。她要求何旭上前跟她理論。推攘中腳底打滑差點栽下去,何旭伸手拉了她一把,結果被她本能地拽住手臂,兩人失重一起摔下去。附近的同事衝上前,抓住了報案人的手,但是沒能及時抓住何旭。”


    三言兩語,平鋪直敘中,說完了一條生命的消逝。


    短暫得來不及醞釀任何悲愴的情感。


    民警回過頭,幹巴巴地想說一聲“節哀”,發現何川舟沒有在看他,一道目光斜視向窗外,臉上也並未浮現出什麽悲慟的神色,隻是有些不在狀態的飄忽。他覺得可能不合時宜,改口說道:“就是這樣。”


    何川舟接近殘忍地維持著表麵的平和,他有點不忍看,轉了回去,發現之前還在蠻橫叫囂的陶睿明也已經陷入無盡的沉默中。


    他沒再說假的,或是不可能。自欺欺人撐起的防備終究沒有抵抗力。


    民警按著他肩膀,帶他去隔壁審問。


    另外一名同事引導何川舟去登記必要的信息,等她確認完簽字後送她離開派出所


    直到上車,踩下油門,拐過一段因車輛擠占而變得異常狹窄的單行道時,何川舟的感覺都還好。


    她的內心很平靜,不期然想起了何旭出事那天的事情。


    當時警方告知陶母,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起訴何旭,陶母無法接受,跑到一棟高樓的天台鬧事,用自殺威脅,要求何旭出來認罪。


    所裏的同事給何旭打電話,不過電話是何川舟接到的。


    她嘴上應了聲“知道”,掛斷後刪除了通話記錄。


    她覺得對麵那幫人就是群瘋子,死活跟他們沒有關係。想跳樓應該尊重他們的意願給他們騰個清淨的地方。


    可惜這個秘密沒維持多久就暴露了。


    何旭洗完衣服從陽台出來,手機再次響了起來。所長苦口婆心地給他做思想工作,勸他過來幫忙安撫一下陶母,因為場麵真的很難看。


    何旭臉色逐漸凝重,回了幾個單字,掛斷電話後,抬眼望向客廳裏一言不發的何川舟。


    兩人無聲對視著,誰也沒有主動開口。


    這種時候說的任何話都可能是不真誠的、傷人的。


    何旭想不到更好的結果,感到十分的挫敗跟沮喪。他當時才四十多歲,可臉上交錯的皺紋已經寫滿了滄桑。有些事情他再強大,再從容,依舊處理不好。


    生活中有許多妥協也無法解決的事情。


    何旭很輕地歎了口氣,率先挪開視線,回房間換衣服。等出來時,何川舟站在客廳的儲物架前攔住了他的路。


    迎麵的車輛開著遠光燈,刺眼的光線迫使何川舟閉了下眼睛。


    可能是因為長久不回憶而變得生疏,她已經不大能與過去的自己感同身受,不記得當時具體的心情。


    反正是一段無法用善良來描述的時期,也完全做不到像現在一樣冷靜。


    她隻知道自己的憤怒跟怨恨都很尖銳,聲線緊繃地告訴何旭不要過去了,不要再管他們的事,他們死了也是活該。


    何旭的表情很受傷,低聲懇求她:“不要再說了。我不去的話她可能真的會跳樓。”


    何川舟冷嘲熱諷:“她不會!她如果有那樣的決心,以後我每年去給她上墳!”


    何旭無奈道:“你不要這樣說。舟舟,她隻是一個母親。”


    何川舟接受不了,她無法像何旭一樣那麽包容,更加不能坦然麵對這種屈辱的不公。


    何旭阻止她,她就說得越大聲。


    她的大腦跟失控了一樣,怒火沿著長滿草的平原燎燒,一瞬間占據了她所有的理智,隻為達成一個目的,把何旭留下來。為此可以口不擇言,惡毒詛咒。


    “那就讓他們去死!他們全死了都可以,跟你有什麽關係!”


    何旭真的著急了,抬手推了她一把。


    力氣不重,但是何川舟沒站穩,退了一步撞到身後的櫃子,一個觀賞用的玻璃擺件搖晃兩下掉下來。


    何旭臉上的表情都來不及變化,眼神變得極為驚恐,立即伸手擋在她的頭頂。


    重物砸在他的手臂,緊跟著落到地上碎裂成大大小小的藍色顆粒。


    何川舟嚇得愣住了,那些瘋狂的話也停了下來。


    “爸爸。”


    她蹲下身,想要查看何旭的傷勢。何旭順勢抱住她,用力環過她的肩膀,語氣在何川舟聽來有點可憐。


    “舟舟,是爸爸的錯,爸爸沒有處理好。”


    他在何川舟耳邊溫聲說了很多話。


    他覺得是自己顧慮太多,猶豫不定,想要大家都不受傷害,結果沒能做到。


    他不應該過分地要求陶思悅要勇敢,忽略她的立場,最後導致事情無法收場,讓何川舟不要怪她。


    後麵又跟何川舟說,就像他想保護何川舟一樣,這也不是陶思悅母親的問題。


    何川舟不知道當年那起案子的具體經過,何旭沒有跟她透露過,隻知道牽扯很深。


    當時何旭樂觀地相信事情會往好的方向發展,並表示已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讓何川舟不要因為他的緣故對這個世界充滿惡意。


    何川舟被他的懷抱包圍,對他的請求無法拒絕,都答應了。


    最後,何旭戴上自己的警帽,站在門口笑著問:“你要跟爸爸一起去嗎?”


    ·


    何川舟的車停了下來,車位正對著的,又是那張長木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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