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修的世界,或者說修士的世界,大多時候都伴隨著危險與陰謀,雲繁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不想淪為獵物,就隻能成為獵人。成為散修的這兩百年間,她已經習慣單打獨鬥,從沒像今日這般,變成稚子讓人護在懷中,在腥風血雨裏穿梭,由獵人變成獵物。


    正道中人總有一些在她看來沒有意義,甚至愚蠢的堅持和信仰,雲繁不願為此多費心神,既然有人願意給她作盾,以眼下的狀況來看也不錯。


    如此想著,她環著男人脖頸的手攥緊他的後衣領,將頭埋在他的頸窩間,認真地扮演起一隻孱弱的小獵物。


    在濃厚的血腥濁氣之間,她嗅到一絲絲清冽的香味。


    從男人頸間散發出來的,淡淡的,不融於四周濁氣的味道。


    還挺好聞的。


    ————


    男人和禍蚺一前一後衝出幽長甬道,飛入蛇淵腹地。蛇淵是個絕險深穀,穀底有一池碧潭,被峭壁密林包裹,乃是禍蚺棲身修行之地。


    因著鬥法,天地已然變色,風雲聚湧,傾盆大雨兜頭落下,將人澆透。


    隆——


    兩棵巨樹被禍蚺連根卷起,砸向男人,半空中一道劍光劈落,疾如天電,劈斷巨樹後朝著禍蚺襲去,劃破禍蚺腹部,鮮血狂噴。禍蚺再度怒嘶,遁入潭中,潭水轉起漩渦,一道水龍自潭間飛出,直衝男人胸口。


    雲繁聽到一聲悶哼,男人受了傷。


    她蜷在他懷中,心裏亦有些焦灼。


    蛟蛟鑽入禍蚺體內已經超過半個時辰了,按照燭蛇對蛇獸天生的碾壓,這會蛟蛟早該控製住禍蚺,可眼下不知出了何故遲遲未成。


    再者論,雖然男人廢了半臂,又有她這個累贅在身,可他的境界與她相當,劍法道術都相當淩厲,和全盛狀態下的她不相伯仲,而禍蚺隻有金丹期修為,不該如此難對付才是。鬥法這麽久仍難分勝負,其中定有蹊蹺。


    她輕咬唇瓣,緊閉的雙眸內忽現一片血色,再次睜眼裏,眼前隻剩光怪陸離的景象。


    元神抽離本體,進入燭蛇神識,她倒要看看這隻禍蚺有什麽古怪。


    蛟蛟與她乃是血脈共生的主寵,默契早已到達人蛇一體,她雖修為不在,神識卻依舊能與蛟蛟相通。


    蛟蛟已經遊到禍蚺七寸位置,這裏亦是蛇丹所在處,但不知為何,竟被一道金光籠罩,蛟蛟的身體,被這道金光攔下。


    雲繁凝神細查,隻見這金光之後,赫然有一圈刻有符文的金環,緊箍蛇丹之上。


    難怪這禍蚺不好對付,竟是魔寶作祟?!


    ————


    傾盆大雨下個沒完沒了,壓頭的沉雲間隱約有電光蛇般穿梭而過,劈在山間,刹時間便會騰起一陣焦煙。


    一人一蛇在水麵纏鬥,正難舍難分之際,一道人影忽然飛身而出。


    “小孩兒?!”男人揮手在身周落下道青光,暫時抵擋禍蚺的攻擊,一邊急喚胸前的孩子。


    這孩子全身力道已卸,軟綿綿趴在他懷裏,原本還緊攥他後襟的小手無力垂下,小小的腦袋也朝後倒去,無論他怎麽叫喚也沒有回應。


    男人心道不妙。


    他隻顧誅蛇,疏忽了這孩子的安危。雖有他極力護著,但這娃娃年紀小小就經曆這番惡鬥,定然不支。


    師尊教誨,懲惡以揚善,誅邪乃為救人,本末不可倒置,無論何時,人命都需放在首位。


    如此想著,他心生離意。


    那頭,雲繁透過蛟蛟蛇目,隔著禍蚺看到狂風大雨中躊躇不前的男人,一番惡鬥下來,他身上多處負傷,衣裳頭發皆濕粘在體,血混著雨在衣上氤開大朵的花,姿態倒還挺拔如鬆,沒有半分疲態。


    他低垂著頭,仍舊看不清眉目,似乎對懷中失去意識的獵物很是關切。


    想走?


    雲繁瞬間看出他的想法。


    婦人之仁。


    在心中冷笑兩聲,她收回目光。


    禍蚺體內埋有冥山魔修祭煉的魔寶,魔寶能護其蛇丹,助其修為,這就是它為何久攻不下的原因。


    如果無法打碎魔寶,她就拿不到蛇丹。


    剛才不要他追來他偏來,現在想走也不可能了。


    ————


    男人的護體青光在禍蚺無間斷的攻擊下岌岌可危,他單手托抱懷中孩子,腳尖輕點,果然朝著來路飛去,打算離開蛇淵。然而潭麵上的禍蚺卻仿佛看出他的意圖般,蛇頭突然瘋狂扭動,蛇口大張以疾快的速度朝男人咬去,四周林間竄出數不盡的小蛇,密密麻麻地朝他撲去,並不給他離開的機會。


    退路被封,男人被迫飛回水潭上空,翻攪不安的水潭中倏地探出蛇尾,瞬間卷上男人腰間,將他狠狠拽入潭中。


    男人雙眸盡斂,瞳中似有一線血色劃過,護體青光收小,隻籠著懷中小小的身軀,手中長劍再執,朝著蛇身斬下。


    一時間,潭中血花翻騰。


    雲繁的神識亦是一陣陣刺疼。


    蛟蛟受雲繁之令在禍蚺內丹附近瘋狂撕咬,引得禍蚺吃疼狂怒,卻無法揪出罪魁禍首,隻能發瘋般朝著眼前敵人攻擊,它內丹處的魔寶也隨之金光漸熾,巨大的威力絞向雲繁神識。


    神識一時間如浸寒冰,一時間又如置火焚,痛不可扼,雲繁隻知機不可失,耗盡全力苦撐,待得男人被禍蚺所卷近得身來,方帶著蛟蛟衝向禍蚺內丹。


    內丹受到攻擊,引發魔寶禦敵,金光大熾,穿透了蛇身。


    男人被蛇身所纏,又將護體青光給了懷中孩子,淩厲蛇鱗刀片般劃過他的身體,鮮血注注在水中氳開,與蛇血一起融入潭中。


    一人一蛇在潭中纏鬥,潭水一片渾濁,蛇身越纏越緊,他氣息頓促,神識微散,便在驚急關頭,眼角忽然瞥見蛇腹某處閃起微弱金光,魔氣自那處散出。他意識到什麽,眸光一凜,縱劍聚氣,隻將所有仙力皆凝於劍尖……


    一道青電在水中竄過,不偏不倚沒進禍蚺腹部金光之間。


    隻聽一聲淒厲的嘶鳴響起,蛇身猛然間繃緊,而後劇烈抽搐起來,男人隨之被甩到岸上,隻剩禍蚺在潭間不斷扭動著。


    蛇腹之內,雲繁神識之痛驟失,金光漸漸黯淡,覆在禍蚺內丹上的魔寶化作碎片,露出碧幽幽蛇丹。


    接下去,就交給蛟蛟了。


    她的神識迅速從蛟蛟體內抽回,以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軀竅之中。


    ————


    “咳——”


    雲繁從窒息般的感覺中脫離出來,眼未睜就先深吸了兩口氣,而後一邊重重嗽著,一邊醒來。


    入目所及,是男人沾著血的下頜。


    男人陷入昏迷,依然牢牢護著懷中孩子,一起倒在岸邊碎石堆間。身上纏繞的白絲不知幾時已經鬆開,雲繁扒拉幾下,便掙開束縛從他懷中站起。


    籠罩在她身上的青光還沒徹底消散,依舊散發著淺淡光芒,是他昏迷前留給她的最後一道防禦。


    雲繁沒有理會渾身浴血的男人,在她眼中,男人隻是她奪取蛇丹的利劍而已。


    她抬頭望向蛇潭。


    潭中禍蚺已然僵硬,猙獰地凝固在半空,仿佛隨時會一口吞噬站在岸邊小小的人類,四周到處斷石折木,滿目狼藉,天空厚雲未散,光線暗沉,岸上倒著遍體鱗傷的男人,生死不知。


    隻有在這場廝殺中最孱弱的孩子,負手而立站在潭邊,頭顱微仰,以不屬於孩童的,勝者的命令姿態,看著周遭一切,髒兮兮的麵容上不見絲毫情緒,墨染的瞳眸一片冷漠。


    看了片刻,她手腕微抬,禍蚺口中飛出一道紅光,紅光鑽入她衣袖中消失不見,禍蚺卻如被抽了筋骨般轟然倒塌,濺起滿天水花如雨落下。


    雲繁轉身往密林行去,走出幾步,她忽又抬頭四望,眉心漸蹙。


    腳步頓了許久,她似回心轉意,走回男人身畔,單膝蹲下,伸出圓乎乎的小手,一把捏住男人下頜,將他的臉轉向自己。


    男人雙眸緊閉,發絲淩亂地濕伏於頰,頰上有道被蛇鱗劃破的細長血痕,正往外滲著血,唇角是擦破的傷口,一片殷紅,唇瓣間是來不及拭淨的血,一路流至下頜。


    很是狼狽的模樣,但並沒折損他的英俊。


    這是一個生得極好極好的男人——白皙,挺鼻,劍眉,唇色如櫻花,像一塊色濃水好的翡翠。


    雲繁眯了眯眼,伸手撥開他頰側濕發,讓他的容顏顯露得更加完整。


    哪怕他閉著眼,雲繁也覺得,這是她生平僅見的漂亮男修。


    尤其是這張染血的臉,毫無緣由地讓人生起一股莫名情緒,像幼時看到的太過完美的東西,她總會想要染指、破壞。


    無端興奮。


    作者有話說:


    繼續送小紅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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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 初識


    瓢潑大雨有變小的趨勢,渾濁的潭水漸漸平靜,隱約可見沉在潭底的陰影,是禍蚺的屍體。


    雨水打在臉上,沁入眼縫間,再從眼角流下,緊閉的眸動了動,眉心也隨之蹙起。


    男人醒來,睜眼,意識有片刻模糊,很快就恢複,記憶還停留在與禍蚺鬥法之中,全身經脈與骨肉瞬間便進入鬥法時的緊張狀態,但隨之而來的卻是源自四肢百骸的劇痛,他疼哼一聲,想要撐起身體,卻沒有成功。


    右邊上半身幾乎完全失去知覺,無法控製,身體還有感覺的各處位置,隻有疼痛,經脈阻滯,髒腑翻騰,與禍蚺這一戰他傷得重,不過好在他總算將禍蚺誅殺,救下那孩子。


    孩子……


    想到這裏,他陡然一驚,下意識用還能動的手按向懷中。


    那孩子不見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吃力地翻了個身,平躺地麵,轉動眼珠左右逡巡,忽在不遠處瞧見個蜷縮著的小小身影。


    雨勢雖然小了些許,可依舊很密,那孩子曲腿蜷身坐在離他三步外的泥濘間,任由雨水打在身上,在這潮濕陰寒的山林裏顯得尤其孱弱。


    他咬牙坐起,翻手變出枚丹藥看也未看就仰頭服下,丹藥入口即化,藥力很快散入經脈,疼痛稍減,仙力略歸,他又喚道:“小孩,過來。”一邊撐著地緩緩起身,隻是還未完全站直,手肘就被一雙小手扶住。


    那孩子聽到他的聲音,已悶聲不吭地乖乖跑上前來扶他。


    男人垂眸望去,剛想說些什麽,不期然間對上小孩墨染的眼,忽然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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