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雲繁忽一拍雙手,甜甜笑起,拉著他手把魚往回收。


    魚已經被烤得外皮焦黃,酥香四溢,她深嗅一口,把魚遞到他麵前。蕭留年看著她饞蟲大作卻仍舊先把魚送到自己麵前,溫柔一笑,向烤魚彈彈指,魚肉魚骨便自動剝離,他再用洗淨的草葉裝好魚肉,遞回雲繁手中:“喏,你吃吧,我不餓。”


    雲繁瞅了他兩眼,捧起草葉,開始小口吃魚。


    魔修與他們這些清心寡欲的修士不同,重欲——人存於世有七情六欲,這欲,不單是男/歡女愛,味欲亦是其一,酒肉葷素皆不忌。


    雲繁雖能辟穀,卻未拋味欲,加上西洲本就是魔修散修群聚地,同那些人打交道,喝酒吃肉必不可少,她可不像蕭留年這般自律。


    自己親手烤的魚,雖然沒有佐料,但蛇淵深溪裏生的魚兒,肉質本就緊致鮮美,慢火炙烤後倒也鮮香非常,勉強可以入口。


    蕭留年見她吃得雖慢卻極香,一口接一口,眉梢眼角透出難得的歡快,情不自禁問道:“好吃?”


    雲繁不答,隻用手撚了塊帶皮的魚腹肉,喂到蕭留年唇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對上她的目光,蕭留年破天荒張開唇,就著她的手找下那塊魚肉。


    魚皮酥脆,魚肉鮮嫩,確實好味道,再飲一口山泉水,胸口油然而生一股閑雲野鶴幕天席地的愜意來,最是自在便是這口難得的人間煙火。


    蕭留年品著魚,看著小丫頭,忽問道:“雲繁,你那日為何要推開你身邊的小同伴?”


    生恐她記不清,他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日在祭台上,禍蚺來襲時,你推開的人。你為何……推開他?”


    雲繁埋在草葉裏的頭抬起,望向他平靜的眼,剛想隨意編個理由回答,卻見他眉宇間透著不同往常的溫柔,裏邊夾雜著幾分探究與審視,她猛地收口,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並非隨口而問,而是在考校。


    蕭留年等了許久,並沒從她嘴裏聽到“救人”這類的理由,他隻看到她蹙了眉,很苦惱地開口:“我……不知道,大蛇來了要吃人,我就推開他……”


    “可你推開他,你就會被大蛇吃,你還要推嗎?”


    她更苦惱了,像學堂麵對夫子背不出詩的幼童,皺著臉道:“不……不推吧,我不知道……”


    蕭留年不語,繼續盯著她,片刻後,他眉間探究散去,化作更深的溫柔。


    五歲的孩子,尚留赤子心,所行皆出自本心本能。


    這個答案,是最好的。


    雲繁瞧著他的神情,知道這個問題算是過去了,卻聽他又問:“小雲繁,你要不要隨我回浮滄山修仙。”


    浮滄山收徒,品行擺在首位。


    饒是雲繁,也因他一句話而瞪大雙眸陷入驚愕。


    修仙……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他在邀請一個魔修入仙門。


    “入了浮滄仙門,你就不必再受顛沛流離之苦,就可以修習無上仙法……”見她發愣,蕭留年開始解釋。


    天知道浮滄仙門的盛名之下,多少凡人爭破腦袋也未能入得仙門,而如今他卻需要如此邀請一個五歲的連靈根都不知道的孩子。


    “留年哥哥……”雲繁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我進了浮滄仙門,以後就能常常看到你,跟在你身邊嗎?”


    她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蕭留年亦是一怔,而後點頭:“可以。”


    “好,我跟你回浮滄。”


    雲繁甜甜笑了。


    作者有話說:


    榴蓮哥哥:你個小騙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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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章 福星


    答應蕭留年去浮滄山可不是雲繁被男色迷昏了腦袋的決定,蕭留年的提議給了她一個原本沒有想到的可能性。


    她在幽瀾山重創徐蓮清,以徐蓮清那睚眥必報的脾性,定然要對她斬盡殺絕的,再加上她在幽瀾山存放仙寶的秘庫封的是血靈印,除她本人親自開啟外,任何外力強入都會讓幽瀾秘庫化為灰燼,是以徐蓮清和曲弦二人都不可能放過她,找到她隻是時間長短問題。


    除了療傷之外,找到一個合適的蟄伏地也是她如今當務之急,而比起蛇淵,毫無疑問,浮滄山是個更加安全的地方。有浮滄仙氣的遮掩,那二人不可能發現她的氣息,再怎麽絞盡腦汁,也絕無可能想到她會遁入仙門。


    一個魔修入仙門。


    這個大膽的想法,讓她情不自禁興奮起來,以至於後麵幾天時間,看蕭留年越發順眼了。


    時間又過兩日,二人已越發熟稔,蕭留年照顧起雲繁來也越發得心應手。


    “留年哥哥,這些是什麽?”雲繁坐在山洞的蓮台上,蕩著腿問他。


    蕭留年正站在洞中央,天色漸晚,屋外霞光淺灑,在他白皙的麵龐上抹了層淡橘光芒,眉眼便都透著暖意。他的身前浮著沙泥和水捏成的山巒,赫然便是個微縮的蛇淵燙樣。兩天時間,他夜裏療傷,白天外出查探,已將整個蛇淵都查探清楚。


    山巒上用紅泥做了標記,雲繁數了數,共有四十八處位置。


    這些位置,應該是蕭留年找出的陣眼所在位。


    “這是蛇淵地形,紅泥乃是此地所設禁製的法陣陣眼。”他的心情似乎不錯,眉間自信十足,憑添風采。他說了兩句,便見雲繁已跳下蓮榻跑到燙樣前,踮著腳尖不住往上跳,想要看清燙樣,他低聲一笑,俯身熟練地抱起她。


    雲繁正在吃他從外頭摘回來的小靈果,指甲蓋大小紅彤彤的一顆顆長成串,放到口中一咬就爆汁,汁水甜帶微酸,蘊有淡淡靈氣,正適合她這樣的小孩兒吃。她已經吃得兩手通紅,連唇上、頰上也沾了不少汁液,看得蕭留年又搖搖頭,用手指抹去她頰上沾的一抹紅,又笑她:“饞貓,吃慢些。”


    回答他的是雲繁喂到他唇邊的靈果與甜甜的聲音:“哥哥也吃,甜的!”


    小姑娘的眼眸與目光都有讓人無法拒絕的魔力,蕭留年不知不覺間心軟,抿下靈果接受她的好意。


    見他吃了自己的果子,雲繁滿意地露出唇邊兩點梨渦,回頭指著燙樣明知故問道:“什麽是法陣眼睛?山也有眼睛嗎?”


    蕭留年失笑:“不是眼睛,是陣眼。修士布陣,一般需要以靈器法器、符籙、法幡等物,乃至修士,按特定圖形擺放或站立,調動四周山川天地間的五行靈氣,來完成法陣布置,這些用來調動天地靈氣的法物,便稱其為眼。”


    語畢,他又道:“這些細說起來就複雜了,日後你進了浮滄山,能學到更精深的。”


    因雲繁年幼,他盡量簡單直白地向她解釋,但即便如此,這些東西也不是一個五、六歲孩子能領會的。


    她卻小大人般點點頭,好奇道:“這些眼睛……像星星。”


    雲繁倒是很願意聽蕭留年多說些關於法陣的內容,她進入修仙界本就屬機緣巧合,這一路摸爬滾打走過來,全憑一個“悟”字,做為一個散修她沒拜過師父,靠的都是自己領悟,但修仙一途,雖然看中悟性與天賦,可修仙本就是凡人不甘輪回與天地爭鬥,並非真的仙人,千萬年演變至今,自然發展出無數專精——煉符、煉丹、煉器、煉寶、製陣……皆是智慧積累,有前人傳承,總好過一個人瞎子摸象。


    就好比法陣,她雖然看得出此地布有禁製,但要想像蕭留年這般真正看出其中門道,那就困難了。在雲繁看來,散修與名門弟子間的巨大差距便體現在這裏,世人都道入得名山仙門可得宗門資源支持,丹藥法寶靈物取之不盡,然而這些東西於她而言,可搶可奪可爭可探,總有一千種辦法可以獲取,唯有宗門那經曆千萬年歲月的積累傳承,無法爭搶奪取。


    今日,她在蕭留年身上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這個差距——他是名門弟子,自小受過正統仙門傳授,除自身主修專精外,不論是法陣、符籙、器寶等均有涉獵,那見識自非尋常修士可比。


    聽到雲繁的稚語,蕭留年不禁又笑出聲:“小雲繁看得不錯,就是星星。”


    語畢,他揮袖輕掃,燙樣上的紅點忽然綻起光芒,光芒投射到洞頂,竟化作一幅星圖。


    雲繁抬頭,靜靜看著洞頂星辰,耳畔再度響起蕭留年的聲音。


    “此乃十二星次圖,黃道十二星次,分為星紀、玄枵、娵訾、降婁、大梁、實沈、鶉首、鶉火、鶉尾、壽星、大火、析木。”他隨意指了一處星次圖給雲繁看,又問她,“聽過叁商兩不見的典故嗎?”


    雲繁點下頭。


    相傳五帝之一的帝嚳有子實沈與閼伯,兄弟二人不睦,常動幹戈,故而將實沈遷至大廈,主參宿,遷閼伯至商丘,主商宿。兄弟二人再不相見,叁商二星也永不相見,後世便以叁商二星比喻親友隔絕,兄弟相叛,永世不見。


    典故她雖聽過,卻不知叁商二宿的位置。


    “那是叁宿,落於實沈,同時在二十八宿中屬白虎七宿;那是商宿,落於大火,二十八宿中屬蒼龍七宿。”蕭留年繼續道,聲音溫柔和緩,絲毫沒有因為雲繁是個不知事的稚子而敷衍了事。


    他對她,給足了耐心。


    這些星辰在雲繁眼裏其實沒有兩樣,隻是這萬千星辰揉碎後映在他眼底,折射出璀璨光芒,卻讓蕭留年的眉眼熠熠生輝。


    那是人在談到自己最感興趣的東西時才會綻放的光芒。


    “這個法陣依十二星次圖而造,雖未用什麽特別強大的法寶,但設計之精巧,也算當世罕見,應該是古仙所留,後被冥山的魔修加以利用,用來豢養蚺蛇與毒物,可惜了前輩一番心血。”蕭留年道,“也難怪我同門這麽久未能破陣進來,這個法陣,一般人破不了。”


    “那我們能出去嗎?”雲繁問他。


    蕭留年看了雲繁一眼,淡道:“此陣雖難,可惜,它遇到的是我。”


    他語氣雖淡,可其中狂妄卻一改他溫柔謙遜的作派,便連目光也透出與往日不同的傲氣,如同寶劍開鋒,鋒芒陡現,叫雲繁微眯了雙眸。


    “留年哥哥不是一般人。”雲繁拍了個小馬屁。


    蕭留年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隻是湊巧對星象有些鑽研罷了。現下陣眼已經全部找到,破陣倒也簡單,依星圖四時運轉之軌將其逐一起出便可,隻不過……”


    見他話說一半麵露難色,雲繁問道:“隻不過什麽?”


    “蛇淵瘴毒之氣很重,且毒蟲惡獸眾多,前人在此立陣,應該是想將這些惡物困在陣中,不至讓它們為禍四方。冥山附近多凡人村鎮,若我為一己之利毀去此陣,導致瘴毒外泄,蛇蟲傾巢而出,這些凡人村鎮必將首當其衝為其所禍,我……不能破陣。”


    破陣容易,但後果很嚴重,蕭留年無法不顧凡人安危。


    雲繁吃完最後一顆果子,拿沾了紅色汁液的指尖撫他眉心,安慰道:“留年哥哥別皺眉,咱們想別的辦法。”


    他果然鬆開眉頭,眉心間留下一道淡紅汁液印跡,他卻渾然不知。那印跡像顆觀音淚,點在他白皙眉宇之間,慈悲神聖,卻又微帶蠱惑。


    雲繁盯著不移眸。


    “讓我想想,應該還有別的解陣辦法。小雲繁多陪我在這裏留段時間。”他摸摸她的頭,道。


    “好。”雲繁圈著他的脖子,乖巧點頭。


    蕭留年又將注意力放回法陣之上,忖道:“此陣雖巧,但也有些古怪,尚缺一眼,方合七七之數。不知若按四時之律逆行推演,可有出路。”


    他一邊自說自話,一邊心中已布開星圖推演,滿腦袋都是星圖劃過,心無旁鶩地連雲繁都忘記放下。


    “留年哥哥!”


    不知多久,他被童音喚醒,才發現自己的臉被一雙小手捧著用力搖。


    他拉下雲繁的手,心道可能小丫頭被抱得煩了,想下地,便要放她落地,卻不妨雲繁指著燙樣嚷道:“看,大蛇的家,星星照不到!”


    蕭留年順著她指的望去,果見不論星辰虛象如何交替轉換,蛇淵碧潭永遠置於空處,未被籠罩。一語點醒夢中人,他急忙放下雲繁,伸指掐算,唇微動,片刻之後,他唇邊浮上笑意。


    “是了,是我鑽牛角尖了,天星地眼本一體。”他忽一拍掌,喜道。


    光顧著研究星圖,倒是把問題想複雜了,反不如一個稚童看得透徹。缺失的那個陣眼星宿,正是蛇淵之主禍蚺,為主陣眼,亦化此陣護獸,若他沒有料錯,如今唯一出路,就在潭底。


    蕭留年蹲下身,笑道:“小雲繁真是我的福星。”


    雲繁眨著雙眸,懵懵懂懂地望著他。


    “明日我就帶你離開蛇淵!”蕭留年大掌按住她的肩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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