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得出來,他的人緣很好,浮滄山每個人不論男女老幼,都喜歡他,而他也喜歡他們。


    那一刻,她清晰地意識到,她和蕭留年間的天壤之別。她習慣獨來獨往,自己即世界,可他不一樣,他的世界有很多人。


    她隻是他的世界裏,浮水相逢的一個可憐孩子,日後也會是被他一視同仁的同門。


    如此而已,別無其他。


    一視同仁……她討厭這個詞。


    這世間哪來什麽一視同仁,十根手指頭伸出來都有長有短,人心天生就是偏的,縱是親生骨肉,也分個輕重,重者愛逾性命,輕者可舍可棄,哪來什麽一視同仁?


    要,就要那份獨一無二的偏愛,不必公平,不必無私,誰都搶不走。


    否則,她寧願毀了……


    “啊,你的背上……”楚玉一聲輕呼,喚回雲繁的走神。


    衣裳已經褪落地麵,楚玉的目光直落她的肩背處。


    雲繁斜睨,看到自己後背蝶骨蔓延至肩頭的一道紅紋。


    “是胎記吧。對不起。”楚玉怕自己的大驚小怪令雲繁難堪,很快就道了歉,並為這片紅紋主動找了借口。


    這片紅紋呈淺紅色,在背上的彎曲如蛇身,到肩頭處卻像蛇頭,恰似一隻蜇伏於她肩頭的小紅蛇。


    “楚玉姐姐,沒事的。”雲繁不以為然地搖搖頭,轉身笨拙地邁入溫熱的池水中。


    水裏千絲萬縷的暖意頃刻間流入她的四肢百骸,驅散她體內的陰寒,她將注意力收回,全心放在自己的傷勢之上。


    她習以為常的態度反而讓楚玉心生憐惜,再聯想起她的遭遇,不免更加心疼這孩子。


    “呐,這裏有些小零嘴,你泡得要是無聊了就吃一些,不過不許告訴其他人。”楚玉一邊說著,一邊從儲物袋裏摸出一大把吃食擺在岸邊,見雲繁不解,她又補充道,“這是我跟師姐下山時偷偷買的,門內不許我們吃這些,你千萬不能說出去。”


    說話間,她甜甜笑了,露出頰上兩顆酒窩。她的修為不高,應該才剛築基沒多久,還沒達到辟穀的境界,所以偷偷藏了些零嘴,這時見雲繁討喜,便悄悄拿出來哄她。


    “謝謝楚玉姐。”雲繁拿了顆糖山楂塞進口中,衝她揚起笑臉。


    這一笑,便叫楚玉恨不得將她揉入懷中。


    沒人能拒絕這麽乖巧的小姑娘。


    ————


    這廂雲繁泡澡泡得愜意,那廂浮滄山中卻幾乎掀翻了天,蓋因蕭留年要收一個無靈根的凡人女孩為弟子的消息傳到幾位長老耳中。


    浮滄山的臨仙殿內,除了玄鷹峰柳昭未歸以及伽蘭峰不問世事外,其餘五峰長老將蕭留年圍在殿內好一番嚴辭勸說,險些將臨仙殿的屋頂給掀翻,都沒能打消蕭留年的決定。


    “留年,道祖嫡脈,收徒怎能如此隨意?最多本座破例一回,將那孩子收入外門,也就是了。”整個浮滄最鐵麵無私的千仞峰江鋒長老沉著臉開口。


    千仞峰照管著整個宗門收徒之事,內外門均受其管束,江鋒亦是門中最為嚴厲的長老,按說以雲繁的資質,他是絕不會同意讓她進門,如今因為蕭留年的關係,他退步了。


    可蕭留年卻隻朝他長揖到底:“多謝江師叔成全,但門規畢竟是門規,為她一人壞了規矩總是不好。收她為徒之事,弟子已經想得清楚明白,幾位師叔不必再勸。”


    難得江鋒鬆口同意雲繁入外門,可蕭留年思前想後卻深覺不妥,一來門規不好隨意破壞,二來讓雲繁一個沒有資質的凡人頂著破壞門規的名頭進外門,難免受人輕慢,倒不如放在自己身邊,起碼可護她餘生無憂。


    他收她為徒,一不為她資質,二不盼她回報,隻是簡單希望她能夠無憂無慮地成長,如此而已。


    “你!”江鋒氣急,指著他的鼻子,又見他一副任打任罵卻死不悔改的模樣,隻能無可奈何道,“和你那師父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別看蕭留年在眾長輩麵前恭敬守禮,卻是個極有主意的人,認定之事,無人勸得動他。


    “各位師叔,若無他事,留年先告退了。”蕭留年抱拳行禮,轉身離去,留幾位長老在殿內惱怒不已。


    殿外,靈星早已等候多時。


    “如何?”見他出來,靈星湊上前問道。


    “不如何。”蕭留年邊走邊朝他伸手,“讓你找的東西呢?”


    靈星將一套布包重重塞進他手中:“你讓我辦的事,我什麽時候沒辦成過?看你這模樣,他們定然沒有說服你!”


    蕭留年抬抬眉,隻道:“謝了,改天請你飲酒。”語畢他駕雲而起,朝著聚元池飛去。


    ————


    天色愈晚,月光薄灑山間,聚元池四周鑲嵌的寶珠綻放出柔和光芒。


    楚玉已盤膝坐在池畔,一邊守著雲繁一邊吐納修行,雲繁浸在聚元池裏,任由池中暖意流經四肢百骸。這池中之水有聚氣凝元之功效,對她潰散的元氣有很好的作用,若是此刻她能將禍蚺蛇丹取出吸納,必定事半功倍,可惜人在浮滄,她現下還不能啟用蛇丹,少不得過兩日尋個隱密之地再作打算。


    說來還有一事叫她頭疼,就是她這變小的身體。


    其實到如今她尚不能完全確定,她突然化身稚童與自己重傷有沒關係。她隻知道,自己在服食蛇隱血提升修為,與曲徐二人搏殺之時,傾盡全力,傷至修為盡失,而後突然變小。蛇隱血乃是古魔之藥,有巨大的反噬力是不假,但她當日查閱典藉時,並沒找到任何關於蛇隱血讓人變成幼童的記載。


    這事透著古怪,她現在也拿不準自己這身體會如何恢複。


    正想著,水中忽然遊來數道盈亮細絲,帶著鬱鬱靈仙之氣,遊向雲繁。


    楚玉亦被驚醒,睜眼剛要說話,便聽洞外傳來蕭留年的聲音。


    “雲繁別怕,是我。此為元初境至寶遊絲軟針,可以引仙氣入脈,替你療傷。楚玉,你護法。”


    “是,師兄。”楚玉立刻道。


    那無數根細若遊絲的青光已慢慢鑽入雲繁體內,她雪月般的肌膚上頓時浮起一片青光,如同細藤般爬滿全身,很快青光愈亮,轉瞬間便讓雲繁成了個綻放青光的小玉人。


    軟針入體,雲繁並沒任何痛苦,隻覺得無數股靈氣湧入體內,流轉百骸,化入軀殼。


    這滋味很獨特。


    與被動地承受醫治不同,她真切地感受到靈氣在體內流轉,那股氣……流經奇經八脈,歸於丹田,緩緩而動,竟與從前她修行魔功時,有異曲同工之妙。


    雲繁心頭大詫。


    她所修《雲岌訣》乃是魔功,可吸納至陰至邪的魔氣為已所用,她的身體早已是魔軀,不可能再吸納運轉天地靈氣這等仙家之物,自然也感受不到。


    但今日,她感受到了。


    比起在蛇淵時,蕭留年第一次以自己的仙力真氣為她療傷,這次她更加清晰地感受到天地仙靈之氣。她本以為自己隻是能吸納蕭留年的仙力,但現在看來,遠遠不止於此。


    遊絲軟針打通她受傷閉塞的經脈,她竟能感受到經脈內充盈的靈氣,與靈氣的運轉。


    這些靈氣在蕭留年的引導之下,緩慢流經身體各處,最後沉入丹田。


    若非蕭留年在外,楚玉在旁,她甚至可以嚐試行功運氣,主動引導靈氣。


    這與她在幽瀾修行《雲岌訣》入門篇時毫無差別。所有的功法最初都大同小異,皆需引氣入體,而仙魔修行之別就在於,魔功所納為魔氣,而仙門所納靈氣,仙魔相斥不可同體。


    但現在,她以魔軀納靈氣?


    修魔者,竟能修仙?


    匪夷所思的念頭才剛冒出,雲繁的心為之狠狠一震——


    這不可能。


    仙魔同修,前所未有。


    作者有話說:


    可切換雙天賦了解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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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曙月


    九寰三仙門之中,以浮滄山的靈氣最為純粹厚實,素來就有“靈海”的別稱,是天下修士夢寐以求的修仙聖地。


    雲繁在聚元池呆了七天,這七天裏每日午時她就要進入池中浸泡,至日暮時分蕭留年會趕來,他並不進洞,每日隻盤坐洞外,以遊絲軟針替她療傷。至玄兔東沉之時,他方離去,再由楚玉將雲繁抱出池子,拭淨水漬,穿好衣裳,送到聚元池畔的竹屋裏休息,直到翌日午時。


    如此往複七日。


    隔著偌大山洞,這七天內雲繁都沒能見上蕭留年一麵,他似乎很忙碌,每次都匆匆而來,再匆匆離去。


    這讓雲繁多少有些不悅,好在在他的引導之下,她已清晰地感受到浮滄山的天地靈氣在體內的存在,甚至於後幾日蕭留年離開以後,她試著偷偷運轉體內微薄的靈氣遊遍周身。


    靈氣在她體內暢行無礙,雖然遠遠不及她吸納的魔氣,但這卻代表著她的“修仙”已經進入到煉氣期。身為魔修,她的境界修為雖然已經到達元嬰初期,但在“修仙”這條路上,她的境界為零。


    煉氣期對修士來說雖然是入門,卻是他們區別於凡人的分水嶺,不論仙魔妖鬼。雖然仙魔妖鬼有著各自不同的修行方式,但從凡人踏入修行,煉氣都是必經之路。以修仙為例,凡人感悟天地靈氣,到引靈氣入體,再到靈體遊走經脈百骸,最後聚於丹田,納為己用,修成靈力……這便是煉氣全程,是修士日後修行最為重要的基本功。


    很多修士悟性不夠,在煉氣期就要盤桓許多年,甚至於敗在煉氣期。


    這讓雲繁有種錯覺,自己重回凡人之身踏足仙途,短短七天時間,便入煉氣中期。若果真如此,她豈非可以結雙丹,修雙嬰,成就半仙半魔之途。


    這個念頭讓她異常興奮,若可成真,不說後無來者,起碼算得上前無古人。


    雲繁躍躍欲試,對留在浮滄山這個決定再無猶豫。


    注意力轉移到修行之上,她也就顧不上蕭留年的來去。


    畢竟比起一個男人,還是道行修為更加重要。


    第七日午間,雲繁醒轉之後,楚玉並沒將她帶到聚元池,而是給她換上一套新衣。


    素雅溫柔的晴藍色交領束腰裙,以雲蠶絲所成的布料裁成,穿起來軟滑微涼,卻又能隔絕山間濕寒,十分舒服,腳上是雙玄青小踝靴,不大小小剛合腳,素光緞已自動縮短長度,飛到她肘間化作披帛飄在半空,又添靈動。


    “真真是個小仙女,穿什麽都漂亮。”楚玉將她收拾妥當,忍不住誇起來。


    告別凡間那套俏麗別致的裙裳,她似乎從嬌俏的凡人公主,化作山間仙童,愈顯精神。


    雲繁道了謝,笑容裏沒多少喜色,她喜歡這世間的濃墨重彩,榴火穹紫夜沉玄,獨不愛素簡淺淡之色。


    “好了嗎?”竹屋門口的光芒中走來一人,淺笑著問道。


    雲繁眨了眨眼,看到許久未見的蕭留年。他與她穿一色的晴藍衣裳,仙風流淌,宛如天人。雲繁的心思變得很快,她覺得自己似乎可以接受淡如雲水的顏色了。


    “臉色果然好多了,今日不療傷,帶你去曙月峰。”蕭留年剛說完話,便見洞裏的小姑娘如蝴蝶般跑過來,在自己麵前輕盈地轉了個圈。


    也不知為何,他與這小丫頭總有些莫名的默契,一眼就看出她此時所思。


    “一樣的。”他指指自己的衣擺,笑了。


    雲繁停步,仰臉,舉起雙手。這個熟悉的動作讓蕭留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原想牽她去曙月峰的,不過看起來她不想走。


    也罷,總歸是自己帶回來的孩子,合該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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