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伽蘭一念的手依舊伸在半空。沉悶的鼓音響起,問天鼓的鼓麵微震,波動傳向四方,化作一道輕風,拂向四野。


    “她居然……踏出問天音。”江鋒在最初的震驚過後,緩緩落座,呢喃道。


    “這孩子的悟性很高。”伽蘭一念收回手,微笑著道。


    入門試煉表麵上考是眾人的修行程度,實際上看的卻是各人悟性。一套浮滄步,千人千解,悟性不同,所領會到的境界便都不一樣。


    在浮滄山中就算是修行數年的修士,能夠領會雲步海勢的人,也很罕見,何況是這樣一個初入仙門的孩子,堪稱鳳毛麟角。


    仙途之上若想走得長遠,天賦、悟性與心誌,三者缺一不可。這其中,心誌可以磨煉,前二者,卻是與生俱來。


    三聲鼓音,一聲響過一聲,清清楚楚地傳入叩仙山所有人的耳中。最後一響結束,雲繁落地收勢,穩穩站在鼓麵上,替這場入門試煉做了收尾。


    叩仙山沉寂,眾皆靜默,所有目光都落在問天鼓上。


    直到報成績的唱音響起:“雲繁,問天試甲等。”


    這聲音驚醒了眾人,也提醒所有人,剛才的鼓聲,並非錯覺。


    叩仙山陡然沸騰,喧聲四起。


    “這不可能……”慕漸惜搖著頭,心有不甘地望向雲繁。雖都是甲等,但顯而易見,雲繁技勝一籌。


    雲繁正從問天鼓上慢慢走下來,脫離沉浸的狀態,她的感知歸籠,四周的喧鬧聲乍然入耳,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得不俗,但心裏也沒多少得意,甚至對自己最終隻踩出三聲鼓音不太滿意。


    畢竟作為一個有兩百年道行的修士,她不可能真按入門弟子來要求自己。


    鼓下已是人頭攢動,越安和霍危帶著許多弟子擠在石階前迎接她,人潮將她淹沒,雲繁的風頭一下子壓過慕漸惜,從乏人問津的稚子成為人群焦點。


    對比叩仙山的喧騰,峰巔的七峰主座卻極為平靜。都已是見多識廣的上修,問天音帶來的驚訝也隻瞬息而已。


    華光閃爍,幾道人影接二連三飛起,朝著遠空掠去。問天試結束,他們也該離場。


    “可惜了,如此高的悟性……”出海月一邊惋惜,一邊扶鬢而起,最後一個飛離。


    隻有蕭留年還站在山峰上,遙望被人潮淹沒的孩子,難抑心潮澎湃。


    他知道師叔們在惋惜什麽。


    這麽高的悟性,但凡有一點靈根,仙途必有成就,可雲繁卻靈根雜劣稀薄,幾近為零,這注定她無法修行仙術。


    浮滄步練得再好,於她而言,依舊隻會是凡人的絕妙輕功,難登天穹。


    可蕭留年並不覺得可惜。今日觀雲繁踏鼓,如見昔年自己,甚至比自己踏響問天鼓還要讓他高興。這世間從來沒有完美的存在,萬物有度,此消彼長,即便永為凡人,她能把自己的路走到極致,也是成功的。


    成不成仙,並不重要。


    ————


    問天試過後,便是滌塵、洗骨與灌頂三禮。


    入門弟子男女分開,各自由九位師兄,九位師姐引路,走過九十九級盤龍階,魚貫邁入卻塵殿。進了卻塵殿,行過滌塵禮,從此洗淨凡塵三千惱,踏上登仙路。


    殿內四壁繪著《仙班圖》,無數仙人並天獸踏雲行樂,談笑飲酒撫弦奏曲……栩栩如生。


    雲繁依舊跟在眾人最後,進了卻塵殿,隻見畫中祥雲化作白霧聚於殿上,牆上仙人一一走出畫中,談笑聲起,弦歌不絕,濃鬱的靈氣彌漫在卻塵殿中,直叫眾人神清氣爽,頓生飛仙離塵之意。


    卻塵殿再往上,路分兩邊,男女分道,邁向褪凡池。行過卻塵殿,滌淨千塵;浸過褪凡池,洗脫凡骨。


    以兩尊馱山龜為隔,褪凡池也被分成兩邊,池麵熱氣氤氳,池水內浮有銀沙,如螢光萬點,又似星河流淌,十分玄妙。雲繁一眼便看出,這水中銀沙,乃是修仙界一袋難求的淨髓仙砂,有洗髓易筋之效。


    當年她築基之時,費盡力氣也隻收得三袋,而眼前這片褪凡池裏也不知倒了多少的淨髓仙砂。果然,浮滄山是九寰最有錢的宗門之一。


    她一邊想,一邊與眾女修和衣邁進池中。


    溫熱的池水似要將骨頭融化,微微的刺疼浮現,像是筋骨被緩慢打磨著,並不難受,倒有些爽快。


    “痛快!”一山之隔的池中傳來男修暢快的渲泄聲。


    女修們一愣,隨即笑出聲來,銀鈴般的聲音打破這一路行來的沉肅。彼此也相處了一段時日,日後又都是同門,兼之最緊張的問天試已經過去,眾人漸漸放鬆,說笑起來。


    談的最多的,當然在三禮過後的五靈試。


    如果說問天試是最緊張的,那麽五靈試就是入門最重要的一環節。個人天賦的重要性在大部分修士心裏都排悟性與心誌之前,而五靈試測試的就是每個人的天賦。


    按說在入門之前,所有弟子都經過靈根測試,天賦靈根早就一目了然,隻不過所測出的靈根不如五靈試來得精準。九寰修仙界的靈根分作金木水火土五大類,在此基礎上,會出現很罕見的異變靈根,比如先天水靈根,就可能異變出冰靈根,先天木靈根則會異變為雷靈根,等等諸如此類。


    是以在正式拜山擇師之前,入門弟子們還要再經曆一次靈根測試。


    “我是金靈根。”泡在池中的弟子們迫不及待地交流起各自的靈根來,“聽說咱們門中玄鷹峰修行的法術以金靈根居多,也不知我有沒這個榮幸被柳長老相中。各位呢,你們的靈根是?”


    “土靈根,想去千仞或者聚劍峰。”


    “聽說千仞峰大多都是男弟子,很少收女弟子,而且江長老可凶了。你一個姑娘家怎會想去千仞?”有人好奇道。


    “千仞峰的師兄們……都很……”那人小聲道,生恐叫一山之隔的男修們聽到。


    “撲通”一聲,有人朝她身前的池麵擲了塊碎石,水花四濺,連同笑聲一起飛在半空。


    “都要修仙的人,還凡心不死。”笑罵聲響起。


    都是正值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初入仙門難免心存綺思。


    “修仙,又不是出家,可以結修嘛。”先前那女弟子並不避諱,大大方方道,又望向慕漸惜,“我們這些人裏頭,慕姐姐的靈根最出眾吧?聽說是極罕見水火雙靈根,已被紫宸峰給定下。紫宸峰可是咱們門中最厲害的主峰,玄陽道君的實力在整個修仙界都數一數二,真是叫人羨慕。”


    慕漸惜正閉眸端坐池中,一身白衣濕伏於體,鵝頸修長,肌膚雪白,在這群貌美的女修中依然奪目。


    她聞言眼眸輕睜,對四周投來的羨慕目光很是習慣,隻道:“比不上雲繁,入門便是聖峰一脈,悟性又那麽出眾。”


    雖然被蕭留年收為弟子,輩份上會差眾人一頭,可即便如此,道祖徒孫的位置也足夠讓所有人仰望。別說是浮滄山,哪怕是在整個九寰,聖峰都有著舉重若輕的地位,道祖穆重晝更是九寰三聖仙之首,跺跺腳就能震動九寰的存在,他的弟子地位本就不同,加之這麽多年過去,座下就隻收了蕭留年一個弟子,越顯聖峰嫡脈的尊貴。


    慕漸惜在入山門前野心不小,本就有意顯山露水博個名聲,原盼著可以入聖峰做嫡脈弟子,哪曾想蕭留年對她的實力視而不見也就罷了,反而把毫無靈根的雲繁收為弟子,這叫她情何以堪?加之先前的問天試,雖然二人同得甲等,可一個五歲的孩子踏出問天音,毫無疑問遠遠壓了她一頭,這更令她焦心,隻覺一股鬱火悶在胸口,又發不得。


    因她一句話,雲繁再度成為眾人焦點。


    雲繁正在享受這池淨髓砂,並沒將小女修們的言談放在心上,哪怕眾人目光齊集身上,她也照樣無動於衷地坐著,指頭無聊地在水裏劃來劃去,看淨髓砂如螢蟲般在指尖流淌。


    那廂慕漸惜氣歸氣,見雲繁這副模樣,又覺得自己小題大做,對方明明是個不知事的懵懂孩子,不過運氣好些,哪裏值得自己大動幹戈?況且她是憑實力站在這裏,而對方卻是靠蕭留年憐惜才進的浮滄山,怎可相提並論。


    如此想著,她的氣又漸漸消散,隻奇怪自己從第一眼見到雲繁時起,就會下意識將雲繁當成一個強大的對手。


    “慕姐姐,雲繁悟性雖強,但天賦終不及你,年紀又這般小,你不必放在心上的。”雲繁沒有回答,反而是坐在她身邊的越安開了口。


    慕漸惜掃了越安一眼,冷道:“你真奇怪,我在誇她罷了,有你什麽事你就胡亂插嘴?被你這麽一說,倒像是我要對她怎樣一般。好人,不是你這麽做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越安看了眼四周同門,著急地解釋道。


    “那你是何意思?”慕漸惜不依不饒問道,眼裏對越安的厭惡幾乎毫無掩飾。


    她的確不喜歡她們兩個,但相較於因雲繁帶來的威脅感而生的戒備,她對越安應該算是發自骨子裏的討厭。


    這一點今日在褪凡池的女弟子們都清楚。


    慕漸惜和越安一直都不對盤,前者看後者不順眼,後者處處隱忍退讓,這在曙月峰不是什麽秘密。


    “好了好了,今天可是大日子,大家別說這些。”有人開口打起圓場,將話題扯開,“越安,我怎麽沒聽說你的靈根是什麽?”


    “我……”越安斟酌片刻,才道,“是水靈根。”


    聽到越安之言,慕漸惜忽又嗤笑一聲,嘲道:“你那算什麽水靈根?當初要不是你每日纏著柳長老,在他麵前討好賣乖,就你那靈根初測的水準,如何能進浮滄山?”


    這話仿佛戳中越安痛處,她惱道:“慕姐姐,我不知自己哪處得罪了你,惹來你三番四次針對,若我有冒犯之處,你隻管明言,我同你道歉便是。”


    “那倒沒有,我就是看不慣你。”慕漸惜雙手環胸,居高臨下般道,“看不慣你這伏低做小的作派,看不慣你在柳長老麵前奉承巴結,在其他同門麵前殷勤賣好博個美名,打量別人不知道你的心思。”


    “慕姑娘,我知道你係出名門,而我出身微末,你瞧不上我不願與我為伍也是人之常情,我也已處處忍讓,你為何還要汙蔑於我?我所行所為,又何曾有半點私心?”越安清秀的麵容一陣紅一陣青,眼眶泛出淚水,也不再稱她為姐。


    “你敢說你接近霍危和雲繁沒有私心?他二人,一個天賦上佳已被玄鷹峰柳長老挑中為親傳弟子,一個雖無天賦,將來卻是聖峰嫡脈,你這好心好意的對象,挑得還真是剛剛好!”慕漸惜挑眉道,毫不留情地戳穿她。


    她想做好人沒問題,卻千不該萬不該,總拿別人做陪襯。


    “我……”越安百口莫辯,紅了眼眶。


    眾人麵麵相覷,剛要勸解,那邊一陣“嘩嘩”作響的水花聲起,卻是雲繁站起,小小的身體費力地朝岸上走去,雙手拔開水麵,發出聲聲脆音。


    “你們聽,鍾響了。”雲繁一邊走,一邊說。


    眾人仔細聽去,果然聽到鍾聲遙遙傳來。時辰已到,洗骨禮結束,她們該進入下一禮了。


    慕漸惜霍地從水中站起,邁向岸邊。


    “馬上就是五靈試了,管你什麽天賦悟性,是騾子是馬,到時候就知曉了。”冷冷拋下一語,她率先上岸,頭也不回地走了。


    雲繁雖然最早起身,但速度卻遠不及其她人,看著身邊的弟子一個又一個地越過自己,很快又落到最後。


    她也不急,慢條斯理地往岸上走。


    一隻手伸到她麵前,正是已收拾好情緒的越安。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雲繁搖搖頭,撐著石頭爬到岸上,自顧自往前走,並沒接受越安的好意。


    池畔有暖風環繞,眾人的衣裳發膚轉眼烘幹,繞過褪凡池,男修女修們再度合並。往上走,便是接仙殿。


    卻塵斷俗,洗骨褪凡,灌頂接仙,至此正式成為一個修士。


    雲繁依舊跟在眾弟子身後,霍危巴巴跑到她身邊,伸手想要牽她,被她一把甩開。他有些受傷,委屈地撅起嘴:“讓我牽牽手嘛!”


    “我不要,你別碰我。”雲繁毫不客氣地拒絕,聲音又脆又嬌。


    旁邊傳來幾聲笑。年紀的關係,兼之她生得漂亮,搭上霍危那活寶,簡直就是這屆入門弟子裏最討喜的一對。


    霍危扁扁嘴,剛想說話,卻被一聲叫喚打斷。


    “雲繁。”


    雲繁站在隊伍的末尾,身後再無他人,一轉身,就看到不知幾時跟在後麵的蕭留年。


    她停步,等著蕭留年走到自己麵前,有些倨傲地翹起下巴,喊了聲:“留年哥哥。”


    這裏離接仙殿已經很近,二人麵對麵站著。


    “我有沒有讓你失望?丟你的臉?”她問他。


    蕭留年輕輕搖頭,目光似剛才褪凡池畔的風,與那滿池緩緩流淌的螢沙,帶著讓人沉醉的光澤。


    “沒有。”他道,削金斷玉的聲音,也可以很溫柔,“相反,我以為你榮。”


    她堅持留在千仞峰時,他沒想過她會給自己這樣的驚喜。


    雲繁露出今天第一個笑容來。蕭留年這句話,勝過她聽到的所有誇獎,讓她心情舒暢。


    “那就好。”她坦然地接受他的誇獎。


    “一會的五靈試,你放輕鬆,不要想太多。”蕭留年摸摸她的腦袋,又道。


    窺隙過來見她,除了實在想誇她外,也因為五靈試。他看出來了,這孩子內心有自己不肯服輸的驕傲,可五靈試不比問天試,她靈根雜爻幾近於無,注定無法像問天試這樣取得好成績。他怕她介懷,特意過來囑咐。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獵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落日薔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落日薔薇並收藏獵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