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留年心頭又是一震,隻聽她一字一句有如金石擲地:“那日鬥法台上如果我沒說清楚,我可以再說一次。我貪圖師兄,我鍾情於你,我留在浮滄,有一半原因,是想留在你身邊!我想與師兄朝朝暮暮,想與你光明正大地共處一室,我想要你眼中隻有我一個人……”


    她每說一句話,就在蕭留年心裏掀起驚濤駭浪,即使早就明白她的心意,可這般直白的表達,也足夠讓他自亂陣腳。


    “我還要做你心裏獨一無二的天下蒼生!”


    “夠了!”蕭留年神情微獰地打斷她的話,反手狠狠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自己麵前,“你巧舌如簧,擅惑人心,利用他人感情。我待你一片赤忱,你卻欺我騙我,將我玩弄於股掌之間,誰能分辨你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所謂鍾情,又有誰敢相信?”


    他眼底隱紅,流落出的痛怒,撕碎他往日風度。


    回想這十三載種種,無數溫情,都變成可笑的騙局,可真正讓他痛苦憤怒的,卻不是他錯付了多少,而是那藏在這場謊言背後巨大的恐懼——也許,她所謂的鍾情,不過是虛情假意的迷惑。


    她根本就沒喜歡過他。


    “其他事你都不相信也沒關係,但是……”雲繁眉心一蹙,冷道,“唯獨這件事,我不許你懷疑!”


    蕭留年待要再說什麽,可兩道幽光從她手中飛出,如蛇般纏向他的手腕,他手勁一鬆,雲繁趁勢從他的桎梏中脫身,卻沒逃離,反而欺身而近,貼上他的胸膛,雙臂摟住他的脖頸,將他的頭狠狠拉下,不由分說吻上他的唇。


    這一回,可不像在洞室裏那般和風細雨,她的吻來如急風驟雨,落在他唇瓣上,他陡然間睜大雙眸,竟忘了要推開她,微啟的唇又給了她入侵的機會,丁、香小、舌鑽唇而入,翹開他並不堅定的牙關……濕、濡、綿、軟溫熱兩相交織。他無入安放的手驟然間攥緊,而後狠狠扣著她的腰肢,是想推開她的手勢,可手上沒有用力。


    意誌遭受著巨大考驗,他任由她索取,寸寸逼進,吮吻之間他漸漸化被動為主動,唇舌皆對抗著她的糾纏,卻不想,越是抗拒,越加纏綿。


    這樣攻城掠地般的對陣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的唇才稍稍收勢,卻又遊向它處,舌尖舔?過他的喉結……蕭留年的肌膚已人臉頰紅至脖頸,那片紅,蔓延入衣襟,淡淡的,很是誘人。


    反正被窺破身份,雲繁更加沒了顧忌,隻想著先得到師兄的人再說,百般手段用上必能叫他妥協。她知道,師兄對她是有感覺的。


    “雲繁……”蕭留年隻覺她的唇間似含有著一道細電,所過之處,灼焰遍生,燙入髒腑。


    她就是他命裏的劫數。


    咻——


    遠空一簇銀光騰空而起,化作紅芒在天際炸開,刹時間染紅半個天空。


    紅光倒映入蕭留年瞳眸之時,他猛然間清醒,用力推開她。雲繁雙眸迷離,唇瓣尚留著晶亮光澤,雙頰媚色遍染,不悅地望向這簇打斷二人好事的紅光。


    “這是……”蕭留年不敢再看雲繁,也暫時不再質問雲繁,隻按下心中沸烈之意與身上種種幽疼,道,“宗門的警示烽煙。”


    浮滄轄下所庇佑的萬裏山河皆設烽火台,用於非常時刻緊急傳訊,若煙為紅色,則意味著事態之嚴峻已是最高級別。


    自歸溟平定後,烽煙再未升起過,時至今日,已被眾人遺忘,可如今……


    這道烽火從金堯一路傳至浮滄。


    “魔修分三路聚圍浮滄,人數甚眾,速至臨仙殿。”淩佑安的傳音響起。


    短短一句話,隻叫蕭留年和雲繁同時驚心。


    “跟我去臨仙殿見師叔。”蕭留年臉上潮紅未退,眼神卻已無情,他猛地扣向雲繁手腕,道,“幽瀾魔君,不要逼我動手。”


    大批魔修悄無聲息地從各地聚圍浮滄山,這顯然不是一朝一夕可成之事,定是有人暗中籌謀許久,才可瞞天過海,而這個人,很可能蟄伏於浮滄內,才有能力裏應外合完成。


    蟄伏浮滄山的魔修……思及此,蕭留年不自覺加重手勁。


    感受到師兄手上力量,雲繁便知他在懷疑什麽,再看他的眼,不管是失望憤怒還是痛楚,已經通通消失,隻剩下幽沉的冷。


    “我不能和你去臨仙殿!”她斷然拒絕,淩風勁力陡出,化作厲刃劃過蕭留年手背。


    頃刻間,一道血痕出現在蕭留年手背上,鮮血沁出一滴一滴落到地上。蕭留年有片刻恍神,他沒有想到雲繁會出手。十三載光陰,無數個陪伴的日夜,隔著漫長距離的溫柔相待與十年如一日的偏愛……都被這道血痕打得支離破碎。


    “師兄,讓我走。”雲繁脫身退出百步之遠,“我不想和你鬥法。”


    隔空遙望蕭留年的目光,她的心似乎被細弦緊縛,突兀的疼起來。她沒試過這種滋味,像中了什麽控製心魂的蠱毒那樣,難受至極。


    “你知道若眼下就這麽離開,意味著什麽嗎?還是你真的打算就此脫離浮滄山?”蕭留年不再看自己手上的傷口,隻道,“跟我去見師叔們,將來龍去脈解釋清楚。你是六柱靈根,師尊說過凡六柱靈根者皆為徒。浮滄山不會傷害你的,留下來……你……還會是浮滄的小師妹。”


    他驚訝於自己明明已經失望透頂,心裏想的卻還是如何維護她,如何留下她,這讓他覺得自己有些卑微。


    “師兄,我沒想離開。”雲繁亦急道,“但我要先去找一個人,晚了就來不及了。”


    若是去了臨仙殿,就算師叔們沒有傷她之心,可是當著九寰諸仙修之麵戳穿魔修身份,又逢此緊迫關頭,就算她再能言善道,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隻會讓她將大把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口舌之爭上,而錯失揪出禍首的最佳機。


    “待我找到那人,會新自上臨仙殿見你們。師兄,再信我一次。”她眸中生起哀求之色,如以往每一次撒嬌討饒時那樣,楚楚動人,讓人分不清真假。


    蕭留年知道她所有看似軟弱可憐的表相下,是任何人都無法動搖的決定,他勸不住她。


    他搖搖頭,道:“成仙亦或為魔,你的選擇,但我不能用浮滄山做賭注。”


    語畢,他身後長劍嗡嗡一震飛進他手中,可就在他運氣凝神之時,神情陡然一僵。


    手上傳來麻軟的滋味,他的靈氣聚不起來。


    “你又下毒了?”他的語氣輕而飄,唇角倏爾綻起一縷笑,似在嘲笑自己的愚蠢。


    “我說了,我不想同師兄鬥法,這毒不到半柱香就可全散。”雲繁邊說邊掐訣施術,光芒大熾。


    在她的身影消失之前,蕭留年隻聽那一聲綿長悠遠的——


    “師兄,等我。”


    ————


    雲繁沒有片刻停留,追蹤著纏魂絲的氣息到了浮滄某個地方。


    五梅峰?!


    她蹙眉望著被夜色籠罩的五梅峰,天色已盡暗,五梅峰上隻有幾點華光透出,一片靜謐,但雲繁知道,五梅峰的外麵暗藏不少浮滄弟子,畢竟有魔修住在這裏,浮滄山不能大意,早早做了埋伏,今日烽煙起,魔修聚,要不了多久大批浮滄修士就會趕到,這裏的情勢隻會更加嚴峻。


    纏魂絲散出的氣息就在五梅峰中,與曲弦有關?


    帶著心頭的疑問,雲繁隱去身形,浮在五梅峰外的半空中,正思忖著該在哪裏落腳,魂神忽然一凜,她收到了來自嚴慎的傳音。這傳音用得不是法寶,他動用了他們主仆間的血脈聯結,這意味他遇到無法施展術法的棘手情況。


    “尊上,我與青河遇襲,青河傷重……”


    嚴慎的魂音非常虛弱,隨時都要消散一般,聽得雲繁眉頭直蹙。


    他言簡意賅地交代起近日之事,原來三日之前,青河接到買家消息,交易這批伏血石,便與嚴慎同往。交易的過程非常順利,並無波折,然而就在他們拿完靈石前腳欲離之時,卻遇對方伏擊滅口,以至青河重傷。二人被追殺了三日,到今日方有藏身之所,嚴慎才向她報信。


    “尊上,這次他們收購了非常大量的伏血石、紫雲砂和玄雷果,而與他們交易的賣家,大部分都被滅口了。”


    “可知何人所為?”


    “不能完全確定,但從對方談吐及吐露的隻言片語來看,有很大可能出自三宗之一。尊上,如今三宗齊聚浮滄,外頭又出了這樣的事,也不知對方意欲何為,你要多加小心。”嚴慎道。


    “你們處境不妙,先保住性命,不必擔心我,我有分寸。”雲繁飛快回答道。


    “對了,還有一事。雖然沒能查明對方確切身份,但是我們按尊上的吩咐,已將那批伏血石浸泡過龍涎草,用以追蹤,尊上務必留意。”


    嚴慎說到後麵,魂音已經淡得不能再淡,雲繁知他靈氣已竭,隻叮囑他們好生藏好,便切斷傳音。


    龍涎草乃是仙界一味香料,味道雖淡卻留香持久,常被用於煉製一些追蹤之物。


    伏血石、三大仙宗、魔修圍山……這其中或有關聯?


    雲繁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暫時放下,自知時間不多,再無猶豫,掠過半空,落到五梅峰上。


    燈火從五梅小築的窗中灑出,半垂的竹簾後,盤坐著一個人,雲繁隻能隱約看到對方青色的衣擺。


    那是個女人。


    作者有話說:


    唔……希望我能把握好尺度,不然後麵的別鶴海可怎麽辦啊啊啊啊啊啊!


    ————


    第67章 頌曦


    廊下的濃鬱陰影裏, 斜倚著一個雙手環胸的人。寬大的衣袖垂在身前,他盯著地上的影子一動不動,直到察覺細微的動靜, 才抬眼看向原本空蕩蕩的山峰。


    “雲繁道友, 深夜造訪, 不知有何貴幹?”曲弦的聲音響起, 粗聽宛如夾著笑意,細聞之下卻隻剩涼薄。


    看樣子,他並沒有發現她的真實身份,依舊將她當成浮滄山的小師妹,也不知是裏麵坐的人沒說, 還是他們都沒窺破。


    雲繁倏爾揚起抹笑, 眸光流轉間俏聲道:“今日外頭有些不太平, 我來瞧瞧曲道友這裏可還好,不想曲道友竟在會友,是我打擾了。”


    她嘴裏道著歉,麵上可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一邊說一邊踱步靠近五梅小築。


    “隻是不知,是我哪位師姐與曲道友有此交情,竟能深夜在這裏討到酒喝。”見二人均未出聲,雲繁笑眯眯問道, 滿麵人畜無害的天真純良。


    “雲繁道友冰雪聰明,不是已經猜到了,又何必明知故問?”曲弦道,“外頭不太平, 我這裏可能更不太平, 你就不害怕嗎?”


    “我怕, 怕得很,所以才非要親自前來,確認一番。”雲繁走到廊前時止步,仍笑吟吟看著他,“再說就算我猜到了,也不知曉她的身份呀,曲道友不引薦引薦?”


    曲弦甩甩衣袖,從廊下走出,與她擦肩而過,邊走邊道:“那是自然,姑姑一直在等你。”


    他一邊說,一邊祭起麵巨大黑幡,幡上繪著陰沉沉的法符,一道暗紅的光芒衝向天際,化作無數流火墜下,刹那間,五梅峰上無數道刺眼青光衝天而起,以迅雷之速融成一片,將五梅峰完全籠罩其中。


    山間響起幾聲驚呼,埋伏在五梅峰上的弟子,被盡數震到青光之外。光芒隨之大熾,將五梅峰照得亮如白晝,也讓半空中浮飛的修士無所遁形。


    雲繁展目望去,隻是五梅峰外的半空中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無數浮滄弟子,黑壓壓一片,其中有一大部分著青麟戰甲,正是紫宸峰的護宗弟子,其中有許多是她熟稔的麵孔,慕漸惜也在人群之中。


    動作可真快,她從滄雲浮海趕到這裏,半柱香時間不到。


    魔氣從黑幡上源源不絕湧出,頃刻間就將整座五梅峰包裹,曲弦獨對眾修,麵不改色道:“別怕,他們打擾不到你們。”


    雲繁目光從外界修士身上轉回五梅小築,看著屋裏的人問曲弦道:“你喚她姑姑,那我又該如何稱呼她?”


    曲弦沒有回答,屋裏的人卻傳來一聲笑,那聲音不再是灰影時的冷硬,有了生氣。


    “雖然你我壽元相差甚遠,但若按輩份,可能你還是得管我叫一聲師姐。”她開了口,溫聲和語道,一如這十三年間每一次見麵問好。


    垂簾翻起,威壓隨之彌散,沒有什麽威懾力,卻十分強悍,如同天際雲光般,灑向四周,也籠罩了整座山峰,讓圍在五梅峰外的浮滄弟子俱是一驚。


    這股威壓的境界,隻怕已逼近返虛,這境界比雲繁猜測的要高出太多太多了。然而心中雖驚,但她臉上波瀾未動,隻靜靜看向屋裏。


    滿室柔光之中,盤膝坐著身著浮滄仙裳的女人,容顏未改,依然是舊日清秀的模樣,可眉宇間氣度卻已判若兩人,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微小謹慎、唯唯諾諾的人了。


    “越安師姐。”雲繁毫無意外地喚道。


    屋裏的人衝她笑得十分溫和,連聲音都顯得格外愉快溫柔:“你是怎麽猜到我的?”


    “從你第一次在我洞室裏現音,我就猜到了。”雲繁走到屋前,卻沒進屋,隻歪著身子在門前坐下,像晚輩對長輩那樣。


    滄雲浮海魔氣湧動那次,是越安第一次現音,雖然幫了雲繁大忙,但也讓雲繁大為警惕,她無法容忍被人躲在暗中窺探,不管對方出於好意還是惡意。


    “可以上滄雲浮海的人本來就少,而溯天樓又是師兄的洞府,裏麵的每件東西,都是由師兄和我親自把關,不可能會出現被人寄識的情況,洞府四周都有禁製,也不存在有人悄然潛入的可能性,要想在我洞室內動手腳,難度很大,但是……越安師姐,那段時間我結丹,師門上下替我準備了無數結丹所需,你正是負責運送的人,來來回回到過滄雲浮海三次。”


    雖然難,但也不是完全沒有下手的機會,尤其是混在那龐大的結丹物資中,她又是送東西的人。


    這是雲繁懷疑的最初,但寄識的魂音已散,她找不到任何痕跡證明,一切隻是猜測,隻不過順著這個懷疑往回追溯,便越發讓雲繁心驚。


    她不得不承認,她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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