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陪嫁跟來的小宮女,一個個的,感覺都被今秋帶壞了。


    那兩人趕緊張惶地捂住嘴,互相對視著忍住笑。


    今秋挑著眉衝她二人使了眼色,縱容地接過錦盒,“好,那奴婢就替殿下送過去。”


    “嗯……還有幾個一時想不到來源,我得去查查書卷,晚些時候整理好了,你再一並交給他。”


    大宮女福身應道,“是。”


    她忙事情時不喜人打擾,很快今秋就趕著婢女們退了出去,留她一個清靜。


    日頭愈漸往西偏斜。


    商音正手持半片玄甲專研,從架子上取了本泛黃的書冊翻看,若有所思地自語:


    “磁鐵礦產於峽江兩岸……冶煉多在川蜀一帶……”


    “川蜀近來不是挺太平的嗎?哪次的戰役……”


    正在這時,不知何處滾來一坨紙團,活潑潑地落於足下,不巧讓她一抬腳踢了出去。


    “嗯?”


    商音的視線從書卷上挪開,目光輾轉往周遭一掃,才在窗邊發現這玩意。


    她不由蹲下身,一麵皺眉嘀咕:“什麽啊?”


    一麵又忍不住好奇地展開瞧。


    但見紙上龍飛鳳舞的幾個字:


    出來一下。


    她神色微微一訝,眼目跟著睜大了幾分。


    商音飛快把紙條合攏,先是納悶地左顧右盼,繼而又再看了一回那內容,原地裏猶猶豫豫地權衡。


    出去就出去。


    她心想,反正也不會少塊肉。


    思及如此,商音摁著膝頭站起來,一身正氣地大步往外走。


    院中的冬日陽光還十分和煦明媚,照出周遭青翠斑駁的樹蔭,一幹仆婢怕擾她思緒,早早幹完活兒就避開了。


    商音狐疑地抿著嘴環顧四下,前後打量了一圈,分明連個鬼也沒見著。


    正疑心是不是有人耍弄自己,恰在此刻,又一團紙條丟到了眼前。


    她忙提起裙子蹦過去撿。


    紙上寫:


    請到曲廊後。


    對方可能是怕她不耐煩,居然還用了個“請”字,可見態度懇切。


    商音順著紙團所示,從正院行至曲廊,又接連被引著穿過月洞門、抱竹軒、荷花廳,最終來到了水池畔的方亭附近。


    落在小石子路上的紙條說道:


    “進亭中來。”


    她滿目不悅地遠遠地盯了涼亭一眼,嘴裏抱怨著“裝神弄鬼”,腿腳卻很誠實地半點沒停,三兩步就踩上了石橋徑。


    方亭內仍舊一個人也沒有,但那桌上竟滿滿當當擺著一席豐盛無比的酒宴,未免天冷菜涼,籌辦者還甚為細心的準備了小爐子溫著。多是涮鍋、烤肉、熱糕餅。


    舉目望去居然皆為辛辣之菜,合盡了她的口味。


    這次,紙團不是半道拋在她視線裏了,而是端端正正地擺在碗筷旁。


    商音挑著眉,不以為意地念著上麵的字:“打開你麵前的食盤蓋子。”


    那是個鋥亮的銅蓋,宮中禦膳常用的器皿。


    她信手一掀,就看到半臂來寬的大盤子裏,被人用幹辣椒排出三個紅豔豔的大字,誇張又老實地貼在盤底。


    ——對不起。


    商音臉上閃過清晰的怔愣,幾乎瞬間明白了這是何人手筆。


    聯想一路走來所撿的大把紙團,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那筆跡的確有點眼熟。


    其字裏行間的囂張簡直要從潦草的一撇一捺中噴薄而出,飛揚得不可一世。


    這人到底是怎麽過科考的。


    還是亞元呢……


    主考官看了都嫌傷眼睛。


    她撥弄著盤裏的辣椒,隻如是一想,便禁不住抿了抿唇。


    男子清潤慵懶的嗓音頓時響在耳畔。


    “既然笑了,那就是不生氣了。”


    商音抬起頭,就見隋策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步伐輕快地跳上石亭,他還穿著臨走前的那身玄色織紅箭袖,唇邊夾著點笑,半分不尷尬地厚起臉皮坐在她身側的位子上。


    商音便習慣性地挺直了背脊。


    她其實自己都覺得理虧,畢竟那天說了重話的是她,應該設宴賠罪的雙方好像反了過來,一時有點局促。


    可聽隋策已經這樣說了,總覺得不把底氣撐著有些下不來台,索性讓自己心安理得。


    反正隻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她掩飾性地咳了兩聲,沒事找事地挑他的刺,戳戳那盤“辣椒罪己詔”,“我喜歡吃辣,又不是喜歡吃辣椒,誰會真的啃幹辣椒吃啊。”


    青年長臂一伸,把盤子接過來,“嘖”道:“這是讓你看的,不是讓你吃的。”


    說完,又從桌底下拎起一盆嬌嫩的蘭花,放在她跟前,“來。”


    羽林將軍頗有見識地說道:“翡翠蘭。”


    “我找人從青州河南道買的,那地方氣候暖和,快馬加鞭一天一夜送到京城,精神還挺好呢,不信你養幾日看看。養不好,我再讓人買別的。”


    碧青的細葉撞進她眼裏,商音不由呆了呆。


    這蘭草照顧得很好,甚至為了讓它瞧著喜人一點,葉片上還被人灑了些小水珠。


    隋策輕舔了下唇,支著肘用手遮了遮說話時嘴角的不自然:“此前……”


    “……是我事先不知情。”


    他眼神朝旁微微躲閃,“沒問清緣由就指責你,還誤會你隨意打罰下人,說了點不好聽的話……”


    末了,語速飛快:“是我不對,向你道歉。”


    後麵的話燙嘴似的,言詞仿佛疾馳著能飄上天,難得向來吊兒郎當的隋大公子也會有如此狼狽的時候。


    若換在平常,商音絕對要狠狠地嘲諷他,然而此刻她正心不在焉,壓根沒怎麽聽,隻用手握了握大袖裏的那枚甲片,含混地敷衍:“嗯……”


    她小聲道:“你……知錯就好。”


    這時候,那亭台下扶欄的縫隙裏,一隻做工精細的檀木盒被人不聲不響地推了進來,正好擱在商音背後。


    隋策正拎起酒壺斟滿玉杯,“行行行,都是我的錯。這杯酒喝了,此事便翻篇,咱們誰也不許再提。”


    商音恍惚感到腰上給什麽東西戳了戳,下意識回頭,定睛看見了那隻要命的描金盒子。


    她表情登時掙紮起來。


    不是說好的替她送嗎?!


    怎麽能這樣呢!


    偏那推盒子的手還衝她一作揖,比了個鼓勵的動作,意思很明顯:


    去吧,您可以的。


    商音:不,她不可以!


    等等,別走!——


    今秋已經從石亭邊上貓腰離開了,借著涮鍋子的聲音大,並未驚動駙馬爺。


    她在心裏暗暗對自家殿下遙送祝福。


    奴婢隻能幫您到這兒了。


    商音糟心得不得了,原想裝作沒看見,腦袋轉過去之後,糾結了好久還是無可奈何,迅速地一回身捧起盒子,一把塞到隋策懷中。


    “這個還你。”


    後者剛放下酒壺,被沉甸甸的木盒砸得有些懵。


    尚未及打開,就聽旁邊的商音說:“我隻找到了這麽多哦。”


    她把白幹一飲而盡,給自己平了平心緒,努努嘴,“大不了,餘下丟失的那些,我再想別的辦法補給你。”


    隋策收回視線,指腹扣住兩側機簧,好奇地掀起盒蓋。


    裏頭比架子上的書還整齊的鐵片兒霎時映入眼簾。


    青年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自打上次在宮宴裏拿這事兒要挾完她之後,隋策其實早就忘了。


    他心裏也清楚,想要追回一堆廢物可能不是那麽容易,索性便懶得再提。


    沒料到,商音竟真的還在找。


    “我……當時口不擇言。”公主麵向熱氣騰騰的涮鍋,眼神亂飄,言語卻放得很低,“不該拿稱呼的事奚落你。”


    這堆破爛格格不入的裝在錦匣之內,他看著看著,無端便覺得有點詭異的可愛,鼻腔裏是似而非地擠出一聲輕笑。


    那聲音並不很大,但商音卻聽得清晰,腔調中依稀帶了點不著調的氣音,透著少年似的小促狹。


    她燙牛肉的手驀然一頓,說不清為什麽,就感到心頭沒來由的一“咯噔”。


    重華公主不知所措地閃了閃眼光,鬧不明白緣由,幹脆“炸了”。


    她把筷子擱下,質問他說:“你、你笑什麽?”


    隋策給她問得一頭霧水:“我……笑一下還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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