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沿邊上仍是嘰嘰喳喳圍聚著吃葵花籽的雀兒。


    皇後跟前的婢女恰好路過,在高牆外駐足聽了半晌的隻言片語,沉默地搖頭歎了口氣,仍朝禁庭深處去了。


    *


    梁國丈下朝後照例在太監值房處小坐了一會兒。


    此番煮茶多等了些時間,因而出外朝就已過了午。


    長子梁敏之正等在第二道宮牆的門下,父子倆碰麵後,便不緊不慢地沿著甬道信步前行。


    “周伯年一死,事情總算翻了篇,父親你也能睡個好覺。”梁敏之難得鬆口氣,“雖然略有折損,好歹是保全了家裏。隻是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大夥兒怕是得夾著尾巴上朝了。”


    周梁兩家交好乃是不爭的事實,哪怕賬麵上做得太整齊,悠悠之口防不住,多少會遭人非議。


    為了和周伯年劃清界限,舞弊案案發至今,梁氏一族在每次的朝會上簡直大氣也不敢出,齊刷刷的閉了嘴,安靜得異常低調。


    梁少毅掖著手悠悠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那些都是小事。要紮根固本,原就是用小火烹鮮,急不得的。”


    梁公子仍覺得難辦,“話雖如此。”


    “但周家失勢,咱們目前又要避嫌,六部空出來的職缺可就不好再填人上去了,對梁家也是樁損失。”


    “是啊。”


    梁國丈惆悵地吐出一口氣,隻好安慰兒子,在他肩頭輕摁,“總能慢慢再討回來的,得有耐心。”


    “嗯。”梁敏之順從地點頭,接著問道,“對了,長姐是有讓人帶什麽消息麽?”


    “沒什麽要緊的。”他收回手,“隻是叫我們多盯著點重華公主。”


    梁國丈習慣性地眯起眼,“這丫頭屬炮仗,來勢洶洶絕非善類。近來,她那邊的聲勢的確有些囂張。


    “是得想個法子,壓一壓她的氣焰才行啊。”


    *


    一入三月,豔陽好似就沒停過,連著十來天的大好晴日。


    商音找了個借口進宮,趁鴻德帝猶在朝殿聽政,她帶著今秋拐入歸月閣內。


    這小閣樓從前是藏書的地方,之後閑置了,而此地臨著老太妃們的住所,索性便辟出來以作雜使的庫房之用。


    為方便宮人值守,殿宇旁的屋舍置辦有桌椅床鋪。但照顧老宮妃的,也多是些老宮女、老閹人,久而久之,已把這值房當做歇腳的歸宿。


    小太監將反反複複擦了數次的杯盞小心翼翼放於桌上。


    他的師父在一邊盯著爐子,姿態從容地拿茶舀給那位傳說中茹毛飲血的重華公主添上一盞熱騰騰的香茗。


    商音當然沒有喝,隻坐在對麵,堪稱客氣地與之交談:“……周伯年的勢力在朝中已盡數根除,不過不知為何,父皇放了他那大孫子一馬,並未趕盡殺絕。”


    “應該是梁國丈設法保下來的。”


    老太監年事已高,他說話語速極慢,見公主不喝倒也不勸,自行執杯淺飲一口。


    “梁家近來受此事牽連,風聲鶴唳,小心得緊,怕是不好再拿住他們的短了。”


    “唉。”


    商音聽了就生氣,“可惜了,辛辛苦苦忙活一陣,隻拉下一個周伯年,沒能動到梁家的根基。”


    她義正詞嚴:“姓梁的肯定有問題,必然參與其中。多半是拿周逢青作要挾,讓周伯年心甘情願替他扛罪。”


    重華公主忿忿地錘在桌上,“隻差這麽一步,一步!若朝裏有人推波助瀾一把便好了,像是方靈均、方閣老……隨便誰都能帶著一幫人彈劾他,多難得的天賜良機啊。”


    說到這裏,她更加頭疼地支起太陽穴,“我怎麽就沒嫁給方靈均呢。”


    接著便小聲努嘴:“都怪父皇亂點鴛鴦譜!”


    “殿下。”


    老太監將手邊的香酥花生推到她麵前去,輕言細語地道,“欲速則不達,況且您此番也不算全無收獲,拔除了周家勢力,等同斷了梁氏一臂,他們不見得能好過到哪裏去。徐徐圖之吧。”


    商音撿了顆花生米,不情不願地扔到嘴裏嚼。


    公主殿下天生的急性子,就喜歡心急去吃熱豆腐,她不要徐徐圖之,她要快快圖之。


    “再說……”


    老太監斟著茶水,話音卻是一轉,略有微詞,“姑娘家家,怎麽能總拿婚姻當兒戲呢。”


    那頭的公主不以為意,“反正嫁誰不是嫁,我瞧這天底下的男人都差不多,倒不如嫁個對自己更有用處的。”


    對方隱約擔憂地問:“是隋大將軍待您不好嗎?”


    商音動作頓了頓,眼神隨即有些心虛,“那……倒也,不是。”


    “他……”


    她思索半天找了個折中的詞,“還行。”


    “既然如此,殿下何不找隋將軍幫幫忙呢?”


    “他能幫什麽忙啊?”商音脫口而出,隻覺不靠譜,“他離京多年在外征戰,官場上那些彎彎繞他能懂嗎?再說手裏也沒人能用啊,他爹又是……”


    越講越心煩,“唉,不提了。”


    “何況。”她高傲地哼了哼,“他又不喜歡我這樣的。”


    此話一出,老太監揚起眉來,詫異地帶著詢問之色朝她身後的今秋投去一眼。


    後者攤開手,表示無奈地聳聳肩。


    老太監:“殿下何出此言?”


    “他自己說的,他喜歡溫柔賢惠,端莊大氣的女人。”商音語調隨著眸色一並沉下來,十分地咬牙切齒,“就像宇文姝那樣。”


    “才不會看上我。”


    與此同時,正巡營回衛所的羽林將軍周身起了個激靈,連著打出三個噴嚏。


    “將軍。”身側的王校尉關切道,“您不礙事吧?”


    “啊,沒事。”


    隋策擺擺手,一抹鼻尖,分外不解地抬頭望一眼天色,狐疑著嘀咕道,“奇怪,也沒見吹風啊。”


    作者有話說:


    [注1:三科以上會試不中的舉人﹐挑取其中一等的以知縣用﹐二等的以教職用。六年舉行一次﹐意在使舉人出身的有較寬的出路﹐名為大挑。]


    [注2:“君子務知大者、遠者”出自《左傳》;“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出自曹植《君子行》]


    音音眼中:姓隋的就是喜歡宇文姝!


    隋寶兒:我都說了不……


    商音內心os: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我不聽我不聽他就是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他喜歡宇文姝。


    隋策:……


    (做人好難)


    明天的劇情會有一丟丟小虐啦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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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八章


    “父皇還在朝上嗎?”


    商音至禦書房外時, 看門的內侍是這麽回答她的。


    “陛下尚在殿內與諸位大人議事,公主不妨稍待片刻。”


    那也沒辦法。


    雖然見鴻德帝隻是進宮捎帶的,不過沒見著天子就打道回府終究不合禮數, 她便一抬下巴示意今秋,“我們去園子裏逛一逛好了, 反正時候尚早。”


    今日並非朝參日。


    按照大應朝廷的規定,唯有五品以上的文臣、監察禦史、太常博士等“常參官”才每日入宮參與朝會政事。且由於人數少, 上朝之地也不在和元殿, 而是位於第二道宮牆之後的啟政朝房, 規格比正殿上小許多。


    商討完各地水利農田今年的撥款, 翰林院的某位經筵講官持笏上奏, 仍舊議論起不久前未能得出結果的春典主持一事。


    自打有人聯名上書, 提出要重華公主牽頭大典後,六部九卿便照例鬥了幾回嘴, 不疼不癢地過了兩招,當然, 其中多是禮部官員在戰鬥,但也隻意思意思地反駁了兩句。大概不願拂了皇帝的臉麵,走流程似的並未怎麽認真反對。


    有了禮部透出的風向, 眾人自是默契地以為,四公主主持春典已乃板上釘釘之事,因而再拿出來提, 不過是想讓皇帝早日下旨, 定下章程罷了。


    鴻德帝坐在上首, 聽殿中翰林條理清晰地點出幾項仍需注意的事宜, 袖袍一揮, 正打算發話。


    就在這時候, 冷不防一人越眾而出,突兀上奏。


    “陛下。”


    對方嗓音還挺洪亮,擲地有聲地開口,“臣以為不妥。”


    立於左右的文官們各自疑惑地往後投去視線。


    角落裏立於陰影之中的是位禦史,貌不驚人,履曆平平,似乎沒什麽背景和出身。


    但見此人低眉順目地捧起奏疏,在內侍官正往皇帝跟前呈送時,他就已經直起腰杆,慷慨陳詞道:


    “重華公主此前確為陳州舞弊一案聲張正義出了不少力氣,作為女子能有這等魄力,臣甚是感佩,亦由衷欽仰。不過春典乃我朝文人之大典,向來要求主持者德才兼備,誌潔行芳。”


    他刻意頓了頓,迎著諸位同僚的視線一抬眼皮,眸光犀利,“而公主殿下以錢權招攬寒士,謀集黨羽,施與小利恩惠而勾結文臣,後宮女流之輩竟擅自插手朝政大事,豈非不是禍亂朝綱,悖逆法紀嗎?”


    這話還沒說完時,就已有朝官低聲議論,待其言罷,尾音更是鏗鏘有聲,在四壁空闊的大殿中蕩出回響,顯然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鴻德帝沉著唇角看他,緘默未語。


    “你怎會知曉這種事。”年輕的文官拂袖質問,“空口無憑,大殿之上可莫要含血噴人,胡說八道!”


    對方眉眼從容,毫不慌亂,背脊挺得鋼槍一般筆直,神色灼灼地注視著龍椅間的天子。


    “臣既敢上奏,自然有證據在手。”


    他複又低頭行禮,“前因後果皆已在奏疏之中,還望陛下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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