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下了台階,臨到分手之處,隋策搡了他一把,“忙你的事兒去吧,酒先欠著,下回再請。”


    不務正業了好幾天,羽林衛的公務還堆積著沒人處理,他得回趟衛所先將一幹述職文書批複下發。


    這頭堪堪拐過鍾樓,迎麵便遇見梁國丈環佩叮當,行色匆匆地與他相對著走來。


    與不久之前一樣,兩人彬彬有禮地擦肩而過,各自臉上都有幾分微妙,一個喚“梁尚書”,一個回禮說“駙馬爺”,然後頗為默契地停在了三步之外。


    是個剛好能聽見對方言語卻又十分疏離的距離。


    梁少毅作為內閣大臣,這身袍子不可謂不隆重,兩手疊在胸前時,很有一代權臣的威勢,他泰然自若地開了口:


    “老夫本以為,與隋駙馬應當是同路之人。”


    隋策聞言垂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國丈此言不錯。大家皆為皇親,地位各有各的尷尬,從某種意義上而言,確實是同路人。”


    “既是同路人。”梁少毅不緊不慢地質問,“駙馬何必趁人之危,緊咬不放呢?”


    “這話說得……”


    青年自鼻息間短促地嗤笑,他吊兒郎當地往那一站,即便未正視對方的臉,梁少毅仍然能想象出隋策臉上濃鬱的嘲諷。


    “國丈對個小姑娘不依不饒,難道就是什麽很長臉的事麽?”


    他抄起雙臂覺得很納悶,“你欺負人家媳婦,還不讓人還手,這叫什麽道理?國丈莫非是屬鱉的?”


    梁少毅居然還耐著性子跟他解釋,“此事乃公主越界在先。”


    “自己不幹淨,就別怪人家找茬了。”隋策想不到他年紀一大把,居然說得出“是你們先動手的”這種話,“再說國丈也是當長輩的人了,讓一讓小輩能怎麽著,您也真是不害臊,和姑娘家斤斤計較。”


    梁尚書聽出這年輕人滿口的油鹽不進,不著邊際,就知道是多說無益,於是賞了他一記半哼不笑的聲音。


    “若是尋常姑娘家,老夫也不至於如此。但重華公主乃天子之女,一國帝姬。”


    他點到為止,落下話,“還望隋駙馬往後多多看著公主一點兒,稍有行差踏錯,就不是禁足那麽簡單了。”


    背後傳來腳步聲,隋策微一側臉,還嘴道,“謝國丈提醒,她用不著我看著。”


    *


    於天逸被貶到江浙做刺史,臨行前上重華府來向商音辭行。


    她猶在禁足當中,不便送他出城門,隻好讓今秋備了豐厚的盤纏讓其帶著上路,言語間滿是愧疚,“都怪我,害得你們遭此飛來橫禍。”


    商音歎了口氣,“唉,還以為跟著我能肉有吃呢,想不到現在湯汁也喝不上一口。”


    於天逸倒是不甚介懷地一笑,反而寬慰她:“殿下千萬別這麽想,當初若不是殿下相助,我們二人也不會有入仕的一天。投桃報李乃是應該,豈有計較禍福的道理。”


    說著接過今秋遞來的行囊,“幸而裴兄仍留在京城,多少也能幫襯著殿下一二。”


    她連忙苦笑,“嗬嗬,算了吧。可是不敢讓你們替我出頭了,改明兒落到旁人眼裏,我又成了太平安樂之流,罪該萬死。”


    於天逸正要叫她寬心,忽的想起什麽,隨口道:“說來也是,殿下已有都察院相幫,言官應付彈劾慣來有一手,倒比我們熟稔得多。”


    商音莫名其妙地不解:“都察院?什麽都察院。”


    對方微微一愣,然而很快這位文臣便意識到了什麽,會心笑笑,“沒有什麽。”


    “既然如此,天逸就先告辭了,殿下保重身體。”


    他將包袱提上肩頭,深作一揖,轉身離開。


    商音卻在原地裏盯著他的背影看,目光隱有懷疑。


    隋策整整堆了五六日的活兒,一回到他的衛所,就被那小山似的文書驚得腳下一滑,差點沒站穩。


    唉,這還能怎麽辦呢?做事兒吧就。


    好在羽林將軍少年時候也是南書房眾多皇子世子當中的佼佼者,應付公文不算難事。他的科考成績在整個永平城……乃至整個大應的武官裏都是拔尖的,旁人要批三天的文書,他加班加點,熬到戌時便全數搞定。


    光祿寺過了酉時就不給供晚膳了,得等子夜才有一頓加餐。


    隋策餓得前胸貼後背,就想吃口熱乎的,他攥著通政司發出的那份昭告各部的梁侍郎請罪書,興匆匆跑回府中。


    然而今夜不知為何,除了提燈小廝,沿途居然沒遇上半個人,他在臥房外叫了一陣今秋,又喚了半日的管事,良久沒人搭理。


    “誒你說他們……”


    這一回頭,小廝竟也不見了。


    隋策匪夷所思地皺了皺眉,隻好揮了揮手,由他去。


    “怎麽都奇奇怪怪的……”


    他嘴邊嘀咕著推開房門,屋內並未點燈,四下黝黑如潑墨,伸手不見五指,商音似乎不在裏頭。


    他先試探性道:“殿下?”


    然後是:“公主?”


    “商音?”


    “宇文笙。”


    “喂。”


    把對方的頭銜喊了個遍也沒得到回應。


    隋大將軍終於有些意趣寥寥,將手頭的一份文書往桌上一丟,吹亮火折子點燈。


    “虧得我還費盡心思在外麵忙前跑後。”


    他不是滋味地忿忿自語,拎起茶壺倒水喝,“回來連口熱茶也喝不上……真不知道自己幹什麽。”


    隋策端著杯子放在唇邊,表情很有意見,“好歹問兩句也行啊。”


    “說是禁足,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他叨念尚未說完,冷不防覺察到腦後有一股勁風逼近,來勢凶險。


    隋策雙眸瞬間凜冽,隻一搓身,抬手便抓住了那枚“暗器”。


    他神色疑惑且凝重地攤開五指,想瞧瞧是誰那麽大的膽子,敢對堂堂大將軍出手。


    定睛一看,就見掌心裏一團揉皺的紙包裹著璀璨的流光,展開之後,裏麵赫然是枚鵪鶉蛋大小的夜明珠。


    再看那破紙上似乎還有字,一行娟秀清麗的墨跡如是寫道:


    出來一下。


    隋策登時掀高了眉毛。


    這套路怎麽好像有點熟悉啊?


    作者有話說:


    經·典·永·流·傳


    綠寶子:我好委屈!!我來秀戰績的,怎麽沒人看我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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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三章


    隋策跟著那自帶閃光的紙團指引, 一路出了正院,過了曲廊和抱竹軒,在往荷花廳的方向走。


    重華公主不愧是財大氣粗, 人家丟紙,她丟紙包夜明珠, 沿途滿地銀光暗閃,連平平無奇的青磚都變得奢華起來, 散發出一股金錢的味道。


    隋策撿了一捧價值不菲的珠子, 懷裏險些抱不住, 感覺自己像個追著胡蘿卜走的驢, 怎麽看怎麽奇怪。


    夜明珠的終點在花廳內。


    他推開門, 沁人心脾的甜酸滿室彌漫, 頓時絲絲縷縷地竄入他鼻間。羽林將軍是真的餓了,忍不住陶醉地深吸了口氣, 繼而又趕緊讓自己鎮定心神,輕咳兩聲。


    他堂堂大將軍, 哪能被幾盤酒菜收買。


    但見桌上佳肴豐盛,隻正中擺著一盞陰森森的燈,連個鬼都照不出來。


    知道對方玩的什麽把戲, 他信手取了櫃子上遮塵的一方巾布,將十多顆夜明珠包好,語氣懶洋洋的:“行了, 出來吧。”


    屏風後等待良久的某人果然慢條斯理地顯出身形, 她端莊大方地往那兒一站, 抬手打了個響指——沒打響——趕緊又再接了一個。


    “啪!”


    四下裏的燈同時點著, 驟然大亮, 通明的燭火之下, 那滿桌琉璃盞中盛放的酒菜瞧著愈發有食欲了。


    “謔。”


    隋策饒有興致地瞥了眼角落裏貓腰撤走的幾個掌燈小廝,許是走得太急,前後腳竟打起了架,險些沒撞做一堆。


    他輕笑道,“還有這種節目呢。”


    青年行至桌前,抬眸看去。


    糖醋裏脊、魚香肉絲、酸湯烏魚、醋溜白菜、酸菜燉五花肉……全是他愛吃的酸食。


    “我的食譜?”他納罕又稀奇地抬起頭,半笑著望向商音,“今天我生辰嗎?我怎麽不知道,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


    說完,便戒備地盯住她,“不會是你終於想通了,準備要謀殺親夫吧?”


    商音的笑容隻維持了半彈指,當場便咬牙想踹他,“是啊是啊,明天我就能敲鑼打鼓地給你哭靈,郊外的地都選好了,墓室三進的院子還帶花園,夠氣派吧!”


    她言罷,大概是覺得今日不宜與此人動怒,很快調整好氣息平複情緒,才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開口道:


    “咳,聽聞……這些天,你在朝殿上幫我修理了梁少毅那幫人。”


    公主殿下舔舔嘴唇,不知怎麽的,總覺得向他道謝比向任何人都來得更抹不開臉麵,於是含混著說,“所以擺了這桌酒,權當是謝謝你咯。”


    “喔,答謝宴。”


    隋策似是而非地挑起眉,繼而無奈地笑了一聲,“誒。”


    他指指眼前的場麵,“可你這也太沒誠意了吧,這不是模仿我嗎?”


    商音皺起眉,登時不滿,“我哪裏沒誠意。”


    她有些急了,示意道,“不都是你愛吃的菜麽?我在廚房盯著他們,足足籌備了一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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