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就算宇文姝背靠梁皇後, 方靈均既然有此要求, 他便也由著他上門提親, 以為兒子是有自己的打算。


    想不到鬧出這一番烏龍來。


    “你呀!”


    方靈均驚愣地看著他欲言又止地抬起手, 又失望地放下,“真是給人戲耍了都不知道!”


    好事不出門,醜事倒是不脛而走,幾乎在短短半日,便已傳得人盡皆知,皇城上下的京官都為此津津樂道著。


    就連在鼓樓邊灑掃的小太監也知道,方家大公子愛慕柔嘉公主不成反被拒婚,顏麵掃地,父子倆灰溜溜地出了宮門,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兒羞憤欲絕。


    “我聽人講,小方大人還買通了後宮的太監,每日巴巴兒地給三公主傳信哪。”


    黃昏傍晚,隋策收拾著桌案前已閱的公文,目光若有似無地瞄向門外閑聊的禁軍們。


    “起初還以為他倆是郎有情妾有意,就等著聖上下旨喝喜酒了,誰承想……居然是落花無情流水有意。”


    “方閣老竟也肯丟這個人?嘖嘖,到底是老來得獨子,金貴得很。”


    “誰說不是呢,兒子一句話,要星星都不敢給月亮。”


    ……


    隋策出門時,順手拿書卷在那聊得正歡的一個肩頭輕輕一拍,落下話來:“收收你的嘴吧,真是不怕方家來找你麻煩嗎。”


    **


    柔嘉殿外。


    宮女給立在錦鯉池邊的宇文姝帶話。


    “……消息是從翰林院流出去的,內廷的朝官全在議論。小方大人和閣老都已回府,不過也有人說,這事兒是公主刻意為之,動機不純。”


    “說就說吧。”她不在意地往池子裏丟魚食,“真要一邊倒那才奇怪,反正無論如何,方靈均被拒婚能傳開,就算達到目的了。”


    宮女掖手而立,似乎因為不安顯得十分局促,她試探性地朝公主說道:“殿下,您這樣做,豈非是將小方大人往四公主那邊推嗎?”


    “推啊。”


    宇文姝連頭也未抬,“她撿這個漏才最好。我不要的東西,宇文笙當心肝肉捧著,你覺得是我吃虧,還是她顏麵無光?”


    “殿下……咱們會不會把方家給得罪了啊。”她憂心忡忡。


    “方大人德高望重,此事已在四處沸沸揚揚,得罪是必然的。”


    三公主放下魚食,神態風輕雲淡,“但於我有什麽關係。”


    “哪怕我同意,母後也不會答應這門親事。等嫁去了梁家,我就是梁家的人,屆時讓他們姓方的和姓梁的一塊兒狗咬狗——場麵一定很熱鬧。”


    今秋將此事報給商音時,她正在閨房裏做針線。


    一針刺下去,隔了好久都沒想起來轉手去牽,索性就這麽停在其中。像是在預料之內,又像是覺得無言以對,這一回,重華公主既沒有當場破口大罵,也沒有拍手叫好,表情寡淡得幾乎深沉。


    半晌商音似乎意識到她還在旁,便緩了臉色說:“知道了,辛苦你了,去休息一會兒吧。”


    “殿下,不要緊嗎?”今秋窺著她的表情。


    “不要緊。”商音調勻了呼吸,眼眸自然地含笑吩咐,“替我拿壺酒來——尋常的郎官清便好。”


    方靈均被不被人耍,隋策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他回府的時候還餓了,路上買了塊餅子慢條斯理地撕著吃,直到進大門,今秋見他這副毫無警覺的模樣,忍不住操心地提醒。


    “駙馬!小方大人今日向三公主提親,給拒了。”


    他嚼著餅:“我知道啊。”


    “這不都傳遍了嗎?”


    “那您怎麽還這麽悠閑自在呢?”她恨鐵不成鋼,“之前殿下沒有動作,不就是因為三公主把小方大人攥在手裏,如今她不要了,咱們殿下豈不是又有空子可鑽!”


    羽林將軍嚼餅的嘴漸次慢下來,終於想起這茬事,“對啊。”


    他肅然道,“我怎麽把這給忘了。”


    今秋忙給指路,“快去吧,殿下正在懺悔……小方亭裏抱著個酒壺傷心失落呢。”


    隋某人匆匆說了個“好”,一股腦將餅子塞到她手上,美其名曰:“請你吃。”


    大宮女連忙捧住那油紙包,抽空給他比了個拇指表忠心:“駙馬爺,我是站在你這邊的!”


    隋策感動地頷首,“好姐妹!大恩不言謝!”


    接著便掀起一陣風,馬不停蹄地往前飛奔。


    今秋不愧是拿著整個公主府最可觀月例的人,辦事就是靠譜。


    隋策跑至小方亭時,商音果然倚在美人靠上,麵朝荷花池姿態慵懶地飲酒。


    他佯作路過,放緩了步子走上前,明知故問道:“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啊?”


    “嗯。”重華公主因見是他,頗好客地拎起手邊的白玉壺,“來點兒嗎?”


    隋某人也不推辭,對嘴倒了一半,拿手背擦去水漬,“你喝‘郎官清’?怎麽不要‘土窟春’,味道更淡些。”


    她翻了個白眼趴著欄杆,“管我呢,白吃白喝還要求那麽多。”


    公主是麵向石欄的,而隋策則背靠著,兩臂一展搭在上頭,他側目瞧她片刻,身形扭了過來,“方靈均同宇文姝的事情,你聽說了嗎?”


    商音下巴擱在指縫間,一雙被酒熏了的眼迷離朦朧,“唔。”


    “聽說了,下午就聽說了。”


    隋策戒備地湊到她臉邊兒皺眉端詳,“你不會是,一知曉他倆沒戲……又可以了吧?”


    言罷還沒等商音瞪他,他自己就先想明白了:“不對,看著不像。”


    “要真有那個打算,你早跳起來生龍活虎地敲鑼慶祝了,怎會在這兒借酒澆愁……”


    隋策晃蕩著所剩不多的酒壺,星目一抬,“所以,酒不是為方靈均喝的,是為宇文姝?”


    身側的公主殿下送他一聲不屑的輕笑。


    她紅著臉頰,有點大舌頭,但白眼兒仍舊翻得十分到位:“你很懂我啊?”


    隋策垂眸一笑,很會給自己貼金,“還行吧。”


    他把餘下的半壺喝完,打了個響指叫遠處的下人再端點酒水和下酒菜,隨後不疾不徐地將白玉壺擱在石欄上。


    “你和三公主,到底是怎麽結上仇怨的?”


    隋策端起一副話家常的口吻。


    “橫豎閑著也是閑著,我想聽聽。”


    見他發問,商音趴美人靠的姿勢便有所鬆動。她酒量好,並未喝醉,隻是人飲了酒水難免多言,此刻抓到一個話題,就像抓到一根稻草,若放在以往,可不會那麽順從地給予回應。


    “我和她……以前不是仇人。”


    商音神色含混地盯著石亭下方微波粼粼的水,暮氣晦沉的天光在倒影裏湮沒,“相反的,我還很喜歡她。”


    她眉峰輕擰,認真地凝視著池中才冒尖尖角的蓮葉,“是真心實意拿她當姐姐的,哪怕知道梁皇後可能是殺我娘的真凶,也從未敵視過她一分。”


    隋策側目,很適時宜地給她遞話,“她對你做了什麽嗎?”


    商音不以為意地淡笑,撐著兩臂伸懶腰似的將自己支起來,“唉,小姑娘家的把戲罷了,其實沒什麽大不了。”


    “隻是,年幼時她在我最需要的時候,給過我很多溫暖……”她低眸,兩指間圈出的光暈在水中漸次泯滅,“雖然如今想想,恐怕也隻是她看準時機趁虛而入,但在那當下,我是發自內心感激的。”


    “你知道的吧。”她說,“我八歲時沒了娘。”


    昔年的重華公主還沒有封號,“重華”二字正是在榮貴妃死後不久,鴻德帝憐她孤苦無依,“賞”她的一份殊榮。


    商音那會兒哪裏有功夫在乎及笄之前就授封是多大的恩賜,她日日守在靈堂中哭都還來不及。


    榮家的家眷到底是宮外人,隻祭奠時進宮看過她,姨媽舅母與之抱頭痛哭了一回,然後又草草離開。


    榮氏最大的底牌就這麽沒了,她們還得舉家商議接下來的歧路要如何走,還得想方設法借題發揮撈些好處,根本分不出多餘的心思考慮遠在禁宮裏的公主。


    而彼時,鴻德帝正忙於清理淩太後餘黨的外戚勢力,趁著政局不穩各方派係鬆動,在波詭雲譎的朝堂間翻雲覆雨。


    至於六院三宮裏的妃嬪們,有人物傷其類,有人作壁上觀,各懷鬼胎地來敬了一炷香後,就都退回自家殿宇內按兵不動,冷眼看著以往盛極一時的明音殿門可羅雀,猜測今後的聖恩會花落誰家,自己有沒有那個機會分得一杯羹湯。


    四公主甚至連皇宮是個什麽地方都未及弄明白,便被倉促地扔在了這逼仄卻空荒的悠悠禁庭裏,獨自麵對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妖魔鬼怪。


    周遭最先起變化的,應該是宮女太監。


    這群人一貫見風使舵,最會看人下菜。


    商音一心撲在榮貴妃的死上,白日燒紙錢,晚上掉眼淚,連著好幾頓無心用飯。


    初時伺候的宮女還會勸兩句,到後麵逐漸就不勸了,索性由著她去。於是當小公主終於感覺腹中饑餓,扯著嗓子喊人時,竟沒人搭理。


    一等好半天,才有個麵生的宮女敷衍地進來回她一句,過晚膳加餐的時間了,沒東西能吃,讓殿下等明早。


    她那會兒還天真地問:“小廚房呢?”


    宮女愣了愣,倒是背後的太監低笑出聲,說:“殿下還惦記著小廚房呢?”


    “榮貴妃都沒了,小廚房哪兒還有人啊。”


    商音方才意識到,母妃一死,連這個宮的部分月例也停了。


    “我從前都不知道,原來一日四餐的珍饈,一月四換的新衣,不喜歡就能送下人的首飾釵環,並不是每個皇家後嗣皆有的。”


    隋策看見她自嘲地皺了下眉。


    那背後深碧的池水在其鴉睫上清波蕩漾。


    “後宮裏的皇子、公主十幾二十個,能平平安安養到大的不足七八,有多少是幼年而殤未序齒。


    “公主在皇家最不值錢了。你看哪位妃嬪不是盼著生皇子,誕下女兒就一臉喪氣。”


    老天爺既能給她旁人豔羨的神仙歲月,也可以一腳送她下地獄浮沉。


    她生來就有的榮華富貴全是仰賴母親的絕色姿容,一旦失去,用不著別人踩瞬間便能摔得不知東西。


    尤其是在經手她的賢妃無故病逝之後,商音幾乎成了整個宮廷人人避諱的對象。


    但小公主又不能沒人照顧,於是至此開始,她身邊的後妃就好似走馬燈,隔三差五的更換。今日在這個宮中,過一兩月又會給推到另一個殿裏。


    她在滿是女人的深宮內被轉手了一次又一次。


    昔年因為商音脾胃虛弱,時常犯病,不管是四夫人還是昭儀婕妤,每個人接到她就像接到燙手的山芋,怕照料不好被鴻德帝怪罪,又怕照料太好給自己惹禍上身,最後一合計,幹脆減少她的飲食。


    人吃五穀雜糧,吃得少,病也能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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